楚河将意识流成了诗

Serendipity by Moramaisis

英语里有一个词 serendipity,我喜欢把它翻译成“不期而遇”。它不像“fate”那样命中注定,不像“destiny”那样有目标性,它是在毫无期待漫无目的的行走中突然遇到的美好,是分外的惊喜。

在里与春风铁人不期而遇,是 serendipity。

在春风读书群里与楚河的文字不期而遇,也是 serendipity。

曾楚河,何许人也?大鱼儿姐已经用她那支明快爽利的笔介绍过这位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茶山王子,勿需赘述。这里,我只想说一说他的文字。

初读楚河的文字,很难不被其中缥缈的诗意撼动。

什么是诗意?

在我看来,诗意是一种氛围,是通过色彩、音符、文字等介质的特殊属性表达出来的对生活、生命、乃至宇宙万物独特而细腻的感受力。它源于生活又超越于生活,附着于表达介质上,又形有尽而意无穷。

诗意离不开意象和韵律。而对意象的处理和对韵律的把握正是曾楚河的散文中最具特色的地方。

他的行文看似松散,意识流一样,却自有章法,如一弯静水蜿蜒流淌,于无风处见波澜;遣词造句看似随意,却极其考究,句与句之间时常有一种悄然的转折,一种跳跃性,出乎你的预期,让你不得不驻足细品,体会与文字不期而遇的美好。

图源:楚河散文

楚河的意识流,将意识流成了诗。

且看:

从烟火中拾一粒碳,攥在手中,找一面倒塌了的墙,画一条河,河的两岸是万家灯火,炊烟袅袅,白云挂在屋檐下,夕阳投进炊烟里,田野间还残留着露珠,时光在邻居家墙上涂鸦,孩子惊起麻雀三三两两,鸡在锅里沸腾猪在案板上挣扎,我挽袖洗锅提刀准备烧火淘米煮饭……

——《南汀烟火》

非常美的一段文字,完全是诗的语言。用人间烟火的碳,在倒塌的墙面上一条河,而白云是在屋檐下的,夕阳是被进炊烟里的,这些动词的使用非常精彩,主宾的倒置将画面新鲜化拟人化,令草木生情,仿佛是透过了一双童真的眼睛在看这个渐渐变得清晰的世界。

如果我们再仔细品读,还会发现这段文字就是一个长镜头。你的目光会随着作者的笔从斑驳的残垣移到河面上,再到两岸的灯火,夕阳里的炊烟,田野,麻雀,邻家的孩子,然后镜头逐渐拉近到厨房里正在按部就班制作的晚餐……

这是类似《春江花月夜》的一气呵成的镜头感,始于远景,落笔人情,兜了一圈,将回忆的弧线落在晚餐的烟火上,正呼应了句首的“烟火中的一粒碳”,温暖而意蕴悠长。

而从运笔的节奏上来看,先用舒缓的语调晕染出河岸的灯火和炊烟里的夕阳,最后用一系列不加标点的连续的动词来细刻出具体的场面,张弛有道,远近交融,变换的节奏还给画面带来了层次感。

又如:

嘀嗒的雨滴从屋檐上彻夜滴落,砸在窗台上,声音更遥远,哗啦啦地从巷子里流淌,拿了笔在水面上写字,可是刚刚画出的笔画流失得比我的意识更快,挂满雨珠的头发钻进路边的雨棚里,何止是流年似水。

——《时光彼岸,梦里花落》

将雨滴坠落在水汪汪的地面上比作“拿了笔在水面上写字”,让我想起张爱玲的散文集《流言》——流言是双关语,引自英文 written on water (水上写的字),是说它不持久,而又希望它像谣言传的一样快。而此处,雨滴落地也如在水上写字,也不持久,消散得比“我的意识更快”,随后是头发,而不是,钻进雨棚里,显然这个避雨的动作也比意识更快。短短的几句话,形象而唯美地写出了雨落之急之快,一如逝去的时光。

这样的文字在楚河的散文中随处可见,不胜枚举。

我在《命好的读书人》一文中曾引用过汪曾祺先生对文学语言的一个观点:

语言的美不在一个一个句子,而在句与句之间的关系。包世臣论王羲之之字,看来参差不齐,但如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好的语言正当如此。

这一点我深以为然。楚河的文字也给我一种“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的感觉。没有生僻字和华丽的辞藻,全是通过意象的连接,句与句之间错落有致的关系营造出来的修辞的美感。这样的美感是不能通过理性阅读去理解的,而是需要用“心眼”去感受。

图源:楚河散文

有些诗,是分行的散文;而有些散文,是不分行的诗。

意象之外,我们再来看一看楚河文字的韵律。

这群山起起伏伏,这时光匆匆忙忙,你我刚好相识,也可能从此就两两相望。

——《八戒与月光,我与五月的故乡》

这句话采用的是类似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比兴写法,从“群山”到“时光”再跳转到“你我”,单个分句看起来很普通,没什么惊艳之处,但是通过对韵脚和叠字的使用——起起伏伏、匆匆忙忙、两两相望,让整个句子读起来像诗一样富有乐感。如果分行,这句话就是一首小诗:

这群山起起伏伏
这时光匆匆忙忙
你我刚好相识
也可能从此就两两相望

又如:

站在路边,隔山而望就是缅甸的村庄,琉璃瓦在夕阳下发着光。和以前在西双版纳边境时候一样,我就会悲伤地想:我们能走最远的人,到底能不能看完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国境之南,月亮以西》

如果我把这段话分行:

站在路边,隔山而望
是缅甸的村庄
琉璃瓦在夕阳下发着光
和以前在西双版纳边境时候一样

我会悲伤地想
我们能走最远的人
到底能不能
看完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文字中的韵律感和诗有区别吗?

很多读过楚河散文的人都喜欢用“仙”来形容他的文字,这种“仙气”除了意象带来的朦胧感外,很大程度上来自行文节奏的轻盈感。文字中的韵律会让语言变得像音符一样轻盈,在我们脑海的琴键上跳跃。所以楚河的散文是需要“读”的,需要读出声来,需要聆听。让文字在意象里穿梭舞动,在我们眼前耳畔织就一副副既熟稔又陌生的画面。

说到这里,必须要赞一下磬音的朗读,她的声线和对文字节奏的把握恰如其分地再现了楚河的诗意。

如果楚河的散文仅仅停留在修辞之美上,那最多也只是“句秀”的境界,让人赞叹一声“好文采”而已。美人在骨不在皮。好的文章也一样。文字的修辞风格如同美人的妆容很容易被模仿,但是修辞风格所要表达的内在气质却很难模仿。楚河散文的真正动人心处也正是他的文字皮囊之下的骨血。

本篇只粗略地讨论了一下楚河的文字风格,关于他的文字中的骨血,且留待下回探讨。


文/貅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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