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在哪里?

      人人都知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间如流水一般,汇入大海,永不归来。他们害怕生命没有任何波澜就消逝,拼命挤入一线大城市。谁都知道,他们最终都将石沉大海;可是石头,不也曾让水面有过丝丝涟漪吗?在这座快速发展的城市背后,总有那么一群人,一面唱着:“我多想回到家乡,再回到她的身旁,看她的温柔善良……”一面背着装有他们全部家当的背包,换到另一个租金更便宜的住所。

      烈日当空,太阳照在头顶,把树叶都烤得耷拉着脑袋。一个年轻女生在终于在敲响第十一家门铃之后,租到最便宜的房子。发际的汗水顺着她耳边,经过被太阳晒得泛红的脖颈,流入那淡紫色的衣服,消失不见。衣服微微泛白,如果仔细一点,还能在她的衣服下摆发现几个不显眼的破洞。

      房子在郊区,甚至更偏远。跟着房东往上,房东是一个胖女人,肚子分出明显的几层,每走一步,那肚子的叠层都上下抖动,“小心点,这里光线暗。”房东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塞了一小块棉花,毛茸茸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射进一束亮光,冲破了昏暗,微微可以看清走廊上空。“咯噔”一声,她险些绊倒,利用微弱的光,她看见她的脚旁有一张折叠桌和两三个叠在一堆的小凳子。

      “妹子,这是吃饭的,不要给碰到!这地方光线不好,你最好打个手电。”一个妇女在走廊尽头,看见她把手里黑乎乎的一坨东西扔在桶里,水龙头哗哗哗的流动,宣告着它的主权。脚踩在昏暗的地板上,黏糊糊的,仿佛踩在雨后潮湿的青苔和地衣上。“吱嘎”一扇木门从里面打开,那木门被许多木板拼凑在一起,东一块,西一块,仿佛画家手上的拼接画,经过时间的打磨,已黯淡无光。从门里走出一个庞然大物,遮挡了外面射入的光线。她眯着眼,只看见一个彪形大汉提着裤子,手在扣弄着什么,向她走来;模模糊糊中,她看到大汉锐利麻木的眼神瞟了她一眼,那种眼神让她很矛盾,她突然觉得很茫然,夹杂着害怕。等那人走到她后面,她又听见关门的声音,那声音,和之前开门的声音一样,让她的心微微颤抖。

      “这是你的房间。”那毛茸茸的声音又想起来,“这里的房间都没洗手间,就在走廊尽头有一个,男女通用。哦!对了,旁边就是水龙头,你要洗脸,做饭什么的就在那里,水费你们这一层均分。这个房子很好,价格合适,对于你们这种初次来北京工作的年轻人,那个啥?年轻人的话,就是性价比最高!”

      “你——你见过一个身材一米七左右的男性吗?他头发挺长,到耳朵位置;单眼皮,瘦瘦的,嘴唇有点厚。空闲时喜欢吟诗,你见过吗?”尽管这个问题问了几百遍,她还是忍不住向房东打听。

      “没见过。我们这一带全是外来的农民和工人,每个人在这里都待不了多长时间。见过的人太多,我记不住。”

      “他嘴唇下面有一颗黑痣,很好认的。”房东摇了摇头。

      没见过,还是没见过。这几个月,她找遍了所有的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当初他离开家乡,告诉她,他要去大城市闯荡一番,他以后要当一名伟大的诗人。她支持他的决定,他们约定好——第三年后的春天,他会回来娶她。第三年春天,她在家乡的山坡上眺望远方,希望那个她心里的人儿正从远方走来,告诉她:我回来了。她等啊等,没有等到一丝有关于那人的消息。第四年春天,她来到这座城市,她去了所有的出版社,没有打听到一丝一毫有关的线索;她翻遍了所有的杂志报刊,没有任何属于他的痕迹。她想,他可能还没当上诗人,但是为了能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他先去打工,等生活问题解决之后再考虑梦想,对,一定是这样。她走遍外地农民和工人最容易出现的地方,终于,在秋天快来临之前,她决定在这里租一间房子。

      这间屋子,墙上贴满了有美女画的日历,上面被各种颜色的笔涂画,仿佛诉说着前租主的不安;有一张小小的沙发,里面的弹簧都凸了起来,如同极度痉挛的被杀戮的野兽;墙角有一张铁床。她坐在铁床上,茫然的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她想,她该出去走走,将心中沉郁许久的气息吐出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在河堤边,周围的小吃摊上坐满了人,他们吵着闹着,释放着白天被这座城市吞噬的压力。一个喝了酒的的汉子,光着那经过太阳洗礼的膀子,大声地与周围谈论着什么。她认得,那锐利麻木的眼神。声音太过嘈杂,模模糊糊中她听见那人说:

    “你来这么久还不知道,这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梦想!哼,我看是做梦!多少傻小子出门之前仗着自己有点文化,梦想着成功,最后呢?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这些个年轻人,工地上干活老丢人啦,扎钢筋还没老子一半好,哼!还吃不了苦,隔三差五的跳河。”

      “对啊,听说前几天一个工人自杀啦!”另一人回答到。

      “什么工人!他当工人吃不了苦,又没收入,变成了流浪汉,不自杀,饿也能饿死他。嘿,别说,还是个文化人,来工地之前还准备当诗人呢!”

      她转身看着平静的河面,各处的霓虹灯都被收入,如同布满星宿的银河。偶尔泛起一丝微波,星宿也跟着波动,仿佛在炫耀这座城市的辉煌。

      第二天,警察在河里打捞出一具女尸,周围围观的人很多,大家叽叽喳喳谈论着她的死因。她的脸已经肿胀发紫,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只见她穿着淡紫色的衣服,微微泛白,仔细观察,还能在衣服下摆发现几个不显眼的破洞。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一名男子坐在工地铁皮房内,手上拿着一本诗词集,书页泛黄,书名已经看不清;外面贴着胶布,粘着几张白色的纸页。他放下书,眼睛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兄弟,你又在背诗?最近那么累,你干活又那么拼命,居然还有精力背书,厉害!”一工友走进来,“快快快,别背啦,河边又人自杀了,咱们去看看,听说是个年轻的姑娘呢!”

      “算了,你去吧,我再读会儿。”

      “嗨,为了你家那姑娘,真是……”工友摇着头走了出去。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他拿起书,又从开始读。两片厚厚敦敦的嘴唇张合着,唇下的黑痣跟着摆动,如同一个跳跃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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