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因果（承上 ） 黄泉路（三）
曾善微低着头，额头深皱，思考良久，才抬起泪眼说：“只好这样一直放着了，七天之后，还是这样子，就准备寿材，装殓入棺。”看到这里，曾慈心如刀绞。
牛头使者不断反复催促上路：“望乡台上，鬼魂无数，哪一个又舍得离开自己的至爱亲朋。从此阴阳永隔，又有谁不痛哭悲啼？但谁又有能力改变呢，既然不能改变，那就只有顺其自然。走吧！”
曾慈在望乡台肝肠寸断，呆了半天之后，不得不跟着牛头继续上路。
阴间以前本来是没有望乡台的，后来是因为阎王每夜听见许多新来的鬼魂上山哭泣，感到十分烦躁，就安排平鬼元帅钟馗前去查看，并命令钟馗：凡上山哭泣者一律斩首。是夜，钟馗提着宝剑巡视山顶，果然看到不少鬼魂聚在崖边哀号，一个个涕泪横流，满脸悲伤，目含凄苦。
钟馗上前喝问：“深更半夜，为什么放声哭泣，搅乱夜间秩序，打扰鬼府安宁？”
那些鬼魂听了钟馗的话，悲痛欲绝，哭得更伤心了。
一个中年男鬼哭诉：“回禀老爷，小人妻子得了急病，小人去镇上抓药，因心中着急，慌不择路，途中失足掉进河里，溺水而亡。小人夫妻恩爱，现在阴阳两隔，不知现在她的病怎么样了，小人牵肠挂肚，伤心至极，方才悲哭。”
“一日夫妻百日恩，恩爱夫妻怎忍离。”钟馗细想此乃情理之中，也就不再怪罪此鬼，转而问另一中年女鬼：“你又为什么哭啼？”
中年女鬼哭着说:“我想阳界的儿子，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的精神寄托，是我所有的希望，是我魂牵梦萦的宝贝，在生时若是一个时辰不见，我就会失魂落魄，现在永远也见不到了，是以伤心痛哭。”
天下父母心，钟馗焉能不同情，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转身离去。
钟馗来到另一处问一青年男鬼：“你又为甚哭叫呢？”。青年男鬼哭说：“我想阳界父母，父母都七十岁了，五十岁才生下我。养老送终，传宗接代，全寄托在我身上。在阳世时父母把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握在手里怕碎了，凡是他们力所能及的都给我做了，能给我的都给了我。谁知天高地厚的父母恩，我还未回报万分之一，就忽然急病而死，让年迈老双亲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如何的伤心？只要能让我再见父母一面，那怕打入阿鼻地狱，我也心甘情愿。”青年男鬼言辞哀恸，情真意切。
钟馗顿生怜悯，“我生者、生我者，骨肉之情，精血相连哪有不思不哀的啊。”钟馗联想起自己当年那日别了父母兄妹、亲朋好友，到长安应试。虽然才学冠绝一时，却被奸佞以其貌丑陋而嫌弃，不于录取，以致名落孙山，愤而自刎在金銮殿上。
幸有玄宗皇帝哀其不幸，封为“驱魔大神”，遍行天下，斩妖除魔，不知不觉已有十年，再没有见过家人亲朋一面，不知他们怎么样了。钟馗不由得黯然神伤，也泪流满面了。
钟馗这次夜巡，发现每个哭啼的鬼魂都有难以释怀的悲痛情感，其情凄凄，其意哀哀。钟馗不忍予以责罚，闷闷不乐地下山回到阎王殿，将巡山经过说与阎王听了。撩动了阎罗王的怜悯心，也是唏嘘不已，并于当晚亲自微服到山顶暗察，果然正如钟馗之言，诸鬼情实可悯。此种情况阎王也感到无法可施，一连几天烦躁不安，茶饭不思，沉默不语。判官看在眼里，知其原因，便向阎王建议：“给刚来地府的亡魂找个机会再见阳世亲人一面吧。”
阎罗王被判官一语惊醒，大受启发，来了灵感。于是就下令修一座“望乡台”，让阴曹亡魂遥遥望见自己生前的家乡与亲人，了却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忽然间阴阳永隔的遗憾！自从有建起了望乡台之后，鬼魂夜哭的事果然再没发生了。
牛头使者和常念在黄泉路上又走了一下午，来到一条小河边，使者轻吁一口气，“到了忘川河了。小子，过了忘川河，离阎王殿就很近了，很快要见到阎王爷了。”
曾慈抬眼望着这条叫忘川河的小河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血色的河水里，浮满了鬼魂，无数蛇蝎毒虫游走其间，腥骚恶臭扑鼻而来。河宽不过十丈，有三座石拱桥并列架在河上，桥与桥之间距不过两丈，规格大小、式样、材料，一模一样。桥宽九尺，两侧是雕花石栏护，桥面用青石铺砌，稍有拱弧，桥头立有石碑，刻着“奈何桥”三个大字。桥头上人头攒动，已有很多人在等着过桥，桥面上也有不少人在走向彼岸。
看看三座桥上过桥人，曾慈不由得心生惊疑，只见走在上游桥上的人，脚被祥云托起，周身岚霭飘逸，怡然自得，抬眼四望。似乎在旅游观光，一副心旷神怡，无比享受的样子。
走在中游桥上的人，象是重负难支，步子蹒跚，气吁喘喘，大汗淋淋。
走在下游桥上的人，象在上演武打戏，叫骂声，打斗声，痛哭声，呻吟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人掉进河里，立即拥上一大帮蛇虫毒物将其撕咬。
曾慈从没听人听说起过忘川河，奈何桥则是如雷贯耳。听说“奈河桥是好人与坏人的分水岭，好人过奈河桥，有神佛护佑顺利通过。恶人多被鬼怪拦到桥下河水里，接受蛇咬兽撕。”
曾慈不知奈何桥竟然是三座同样的桥，便好奇地问道牛头使者：“为什么是三座同样的桥并列河上？”
牛头使者解释道：“小子，这三座桥体现的是公道，无论是哪个人的阴魂，也不管你生前贫、富、贱、贵、美、丑，到了冥府都要从这桥上过。这三座桥，上游那座是供善良好人过的，自有神佛保佑，稳稳妥妥过河。中间这座是给有善有恶的一般人过的，虽然过桥时有些困扰艰苦，却也过得去。下面那座是给恶人过的，自有鬼魅为难，免不了要到河水里尝尽苦头。”
牛头使者不厌其烦，说的很是详尽。
“那恶人要从上游过呢？”曾慈质疑。
“对不起，自有神明暗中阻止，跟本上不了桥面，还会受到驱赶和相应的惩罚；善人自有神明识得，暗地把人送上了桥面。”
“那我从中间这座桥过吧。”常曾慈觉得自已不是恶人，但也不是做过很多善举的好人善人。
“嗯，你小子聪明。”牛头使夸曾慈有自知之明。
牛头使者飘浮在常念头上，观察着曾慈，一起过桥。
曾慈走向中间那座石拱桥，及至桥头，忽然有两鬼差从两旁走出拦阻，很有礼貌地轻声说道：“对不起，你不是这座桥上的过客。”
心头曾慈一惊，心想我在阳界虽然是穷了些，是个卑微的人，但自问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难道连过中桥的资格也没有，非要到下桥去受尽折磨？象我这样的人，世界上占绝大多数，岂不是说大多数人是坏人，到了阴间就要受折磨？
人家不许过，常念无可奈何，唯怨命太苦，到了阴间还要受罪挨磨。
曾慈走至下桥，也被二鬼差也很礼貌地予以拦阻，不让他过桥。连坏人过的桥也不许他过，曾慈气愤难平，几欲发狂：“这也不让过 那也不让过，那就送我回阳界啊，还以为我要赖着到这阴间来啊。”
此时却见牛头使者笑呵呵地开口了：“看不出啊，小伙子还个大好人啊。这两座桥都不让你过，你就让从上游桥上过吧。”
曾慈不知道，牛头使者是知道的，所有鬼魂到了这里都必须要从桥上过河的，无论好人坏人，总要从其中一座桥上过河。
曾慈闻言心中一喜，却又不太相信自己属于善人一类。不过到了这里，总是要过河的，即然无桥可过，不如就去上游桥试试。曾慈依言向上游石拱桥走去，及至桥头，果然也有两阴差相迎，低首弯腰，手臂长伸，恭敬地请曾慈过桥，曾慈大感惊奇。
曾慈走上桥面，立即涌来祥云拱起脚底，让有一曾慈种腾云驾雾，飘飘欲仙的感觉，耳边传来了无比悦耳的音乐，使曾慈马上身心欢悦，忘记了所有的烦恼愁苦，觉得无比的享受。
黄泉路（四）
曾慈转头向下游望去，只见中桥人头拥挤，接踵摩肩。每个人似有几百斤重负在身，咬着牙拚力挣扎前行。每迈出一步，都要用尽全力，摔落一地汗水，以致桥面尽湿，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他们历尽苦累，终于走到对面桥头，个个都近于虚脱，一屁股坐下，随即仰面倒下，四脚朝天，大口大口的喘息。
曾慈回忆起阳间民谣：“奈何桥，奈何桥，奈何桥上莫奈何。百般苦、万种愁，奈何桥上才痛苦。”常念现在亲眼看历奈何桥，看别人，看自己，深切感受其中味，真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因人而异啊。常念不由得心生感慨：要想在奈何桥上过的轻松舒服，还是要在生前就做下善事，修下功德。
曾慈再看下游桥面上，各式鬼怪在阻止所有过桥人过桥要把过桥人赶到桥下河中，过桥人在拚命抵抗挣扎，奋力向前，冲向河对岸，于是就发生了打斗。打斗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再看看被赶下河水中的过桥人，被无数鳄鱼、鲨鱼、水蛇……等凶兽毒虫撕咬，河水与血水混在一起，红了一条河，缓缓地向下游流去。那些浮在水面上的残肢破体仍被虫兽争食，使常念看的头皮发麻，心脏打颤，四肢发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心里在猜想这些人生前一定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才遭此恶报。
曾慈忙转过头看向上游，一切凶象立即消失泯灭。天空中祥云飘悠，七彩缤纷，瑞气盈溢。身边仍然是仙乐绕耳，奇香扑鼻，脚下瑞霭，托着人徐徐飘向对岸。
过了河，牛头使者态度大变，曾慈是善人是要得到礼遇善待的，牛头再不敢象以前那样轻视嘲笑曾慈，表现的对特别恭敬。曾慈十分留恋过桥的享受，坐下来回味反刍仍觉余乐无穷。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牛头使者觉得公务紧要，恭请曾慈继续赶路。
又走了一会，来到了三生石下。
三生石乃女娲娘娘所造，是经受无数年日月精华的育英，灵性通彻。三生石直耸天穹，上宽下窄，腰中横生两条神纹，将石头分成三段。女娲娘娘封它为三生石，赐它法力三生决，将其三段命名为前生、今世、来世，并在其石添上一笔姻缘线，掌管三世姻缘轮回。
三生石上面是个大平台，平坦如镜，宽广无垠，再多的人也容纳的下，而且一点也不拥挤。每个人在三生石上都可以轻易地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到所记载的自己，前世、今生和来世。前因后果，缘起缘灭，在石头上刻的清清楚楚，有文字，有音像，不管识字不识字的都能一目了然看的明明白白。最后还有一句“早登彼岸”，做为当头棒喝，警醒沉醉迷途中人。
曾慈被牛头使者托着飞上了三生石顶，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位置，迫不及待地查看自己的三生：
曾慈：丙子年生，第二个甲子年的己午年卒，享寿115岁。娶妻叶青鸾：享年113岁。曾慈大喜，一跃三尺高，被牛头使者看见，感到莫名其妙，便问：“是不是来生有大好处，妻妾成群？”
曾慈闻言一惊，马上清醒过来，忖思道：“是啊，这一辈子才20岁就已经完了，怎么还有115岁，这三生石说的不对呀。”曾慈此时想起了在梦中被地藏王菩萨见的事，心中更加疑惑，就没回答牛头使者，继续查看下世。非常奇怪，下世竟没有显示。只好查看上一世，三生石上却有显示：张林，秀才，乾隆丁已年生，下个丁己年卒，享年60岁。娶妻向清芬，后世为叶青鸾，己酉年生，庚申年卒，夫妻十分恩爱。
常念忖度，已经显示了两生，不可能没有三生啊，莫非还有前生的前生？带着这个心思，常念再查上一生的上一辈子，果然很快就查到了：候美秀,女，后世为男，名张林，雍正甲寅年生，丙辰年卒。18岁时于一路边见一中暑青年男子昏迷不醒，逐救之，后嫁于为妻，夫名郑青源，后世为女，即下世的妻子向清芬，爱浓情笃。
三生因缘至此明白无误，只是为什么说这一辈子是要到115岁才死的，怎么才20岁就夭折了，照三生石上写的还有95岁啊。不对，人不可能会活到115岁的。心曾慈里忽此忽彼，没有头绪，正狐疑间，牛头使者又请上路了，只曾慈得带着疑问上路，边走边想。
将近傍晚，跟着曾慈牛头使者走进一处庄院，进庄路边立有一块巨石，上刻“孟婆庄”三个大字。孟婆庄不大，只有十几家，全是茅屋，却宽敞洁净。常念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个孟婆庄里家家开店，令人奇怪的是每家店里只卖同一样东西——孟婆汤。
“走了一天路，进店喝碗汤水吧，这汤充饥解渴还去乏。”牛头使者笑嘻嘻的对常念说，带头走进一家店里，选张八仙桌，和曾慈一人一方坐下来。常念一直还沉浸在三生石所刻，思考自己三生中的疑惑，听了牛头使者的话，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什么汤这么神奇，我还没有一文钱呢，总不能让你请我吧。”
“这叫孟婆汤，冥界独此一家的绝品。阎王爷体恤新来阴魂，给于的赏赐，不收钱，由孟婆直接和阎王结账。”牛头解释。
听说是孟婆汤，曾慈马上醒悟过来，在阳界听说过：这是阎王爷为了防止死人阴魂投胎转生后，不再发生恩怨情仇、冤冤相报的事，特别设下这名叫孟婆汤的忘情水，让喝过孟婆汤的人对前生所有的事都忘记的干干净净，喝过孟波汤的人，心无旁念，清纯朴实，眼神如初生婴儿纯洁、清沏明亮。
孟婆汤大名赫赫，处方独特，以八泪为引：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滴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滴别离泪、八味伤心泪。经七天七夜煎煮，去其苦涩，留其甘芳，熬煮出一世人生，取名孟婆汤。
曾慈还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孟婆庄有个孟家店，店里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分别叫孟姜、孟庸、孟戈。
有一日，一个男宾进的店来，店里三个美姝出来迎客，环伺客人周遭并奉茶。三美人身上幽幽奇香，阵阵袭人。来客接过茶水，轻啜一口，顿感周身舒透，胜喝琼浆玉液。客人大呼妙极，鲸吞牛饮，三两口便水尽杯空。只是到此时却发现杯底浊泥沉淀，散发出阵阵腥臭恶味。客人大惊，怒火中焚，就要斥问三位美人。抬眼扫向三美女时，但见三美姝皆已幻化成骷髅白骨，僵立在当堂。
男宾吓的冷汗淋淋，顿时猛然惊醒：光阴如箭，红颜骷髅一瞬间，什么权贵，什么巨富，什么花容，皆是过眼云烟，何足恋哉。
男宾后来轮回人道，一出娘胎就日夜啼哭不已，直到三岁时，有一行脚僧路过其家，对其父母说愿将其收作徒弟，婴儿立即止哭，笑着扑进僧人怀里。其父母知此儿实乃佛门中人，逐从其愿，让行脚僧带去。此子后来修成正果，被人们称作活菩萨。
曾慈非彼客，他的尘缘还长，那能放得下朝夕相处的弟弟，以后要是回到阳界，一点也记不得之前的事，如何和弟弟相处？以及从没见过的却要三生相伴的爱妻，以后拿什么和人家说话。想到这些，不管牛头使者将孟婆汤说的如何天花乱坠，曾慈一口也不肯喝。
让新来阴魂喝孟婆汤是牛头使者的职责，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而不愿喝汤的曾慈又是一个善人，牛头使者不能对善人霸蛮用强，真是左右为难，只好劝导：“喝了就没有痛苦了，这是阎王为了免去你们的痛苦所设，本是一番好意，你理当感恩领情。”
曾慈连连摇手说：“我在三生石看到我这一生阳寿有115岁，要与老婆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归阴，我不能喝孟婆汤，不能忘却在阳界的一切事情。
曾慈的话让牛头使者觉得奇怪，问道：“是你昏了头，还是在骗我，说出这种胡话来，你以为你还能回到阳间去，真要是那样，阎王还会差无常找你来？”
“我头脑清晰，也没骗你，说的是真的，只是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处境与三生石上所刻写得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所以就没对你说起。”曾慈喃喃着轻声解释。
牛头使者见曾慈不象是说谎，回忆起曾慈在三生石的反常表现，过奈何桥的瑞象，一时狐疑不定，心底暗惊，当下猜测：“是否有什么隐情？如果有甚冤案、错案，而这小子又失去了记忆，那将如何为自己申辩？不如由着他罢，反正投胎转世之前，有记忆的会被直接发放到这里来，先喝孟婆汤，再投胎转生，到时再让他喝孟波汤也是可以的。”
牛头使者想了好一会，想好了对阎王交差时能免除责任的理由和回话，就不再强求曾慈喝孟婆汤：“随你吧，既然你硬要带着记忆的痛苦，就只能让你自讨苦吃了。”说完也不再坐，站起来，带着曾慈朝冥府中十大阎王殿的第一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