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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弃了下午仅有的一节课外活动,把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化学题拿了出来,去问了化学老师。当你拿出自己精心写下的错题集时,你还是勇敢地把它翻开,你想起了济慈的一行诗:“平静地背负起赤裸的真理/直面一切现实/那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你又想起了一句话,孟子有言:“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而能。”想当初,你在尚未鸡鸣的夜里,空无一人的教室,用嘶哑的冲锋号再次高喊:“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而能。”连喊八百遍,坐着站着走着跑着跳着,使你气喘吁吁并感到自己面红耳赤,你呼吸困难,像跑了一场空中马拉松,驴拉磨,像一个精神病人的随时发作,病发之后你感觉好多了。你甚至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活着的自己而是死了二千多年的孟子。
你拿着本子,在问老师之前,你又耐心地坐下来,好好演了一遍,不行,还是不会。你又顺手拿了个演草本,翻到干净的一页。终于,你再一次鼓起勇气走向老师的办公室。如大理石一般的水磨石走廊在你脚下暂时笔直,定时弯曲。老式的“猪拱兔”球鞋在你脚上已发黄发黑。前十年这是流行的标志,而当这样的标志在你脚上出现,已成为过时的标志。干湿不一的地面时不时的以你松开的鞋带为媒介把遍地水珠四处乱甩,然而你无心与此,你依然向前。“猪拱兔”的球鞋前端如猪舌头一般上卷让你时时不忘家里的二头互相争食可爱而又可恨的猪崽子,如你脚上的鞋子一般一前一后,交替不休。伴着鞋带的左右摇摆,你依然向前走去。向办公室走去。你越走越急,仿佛在水珠的润滑下有了加速度,然而“猪拱兔”这时却发出了“唧唧咛咛”地饥饿声。然而你无动于衷。面对如此高档的地面,你的鞋子不好意思,你的双脚恬不知耻,继续向前。就这样,双脚拖着鞋子,鞋子拖着鞋带,鞋带拖着泥水,如麦地里的胳膊甩出去的汗水,在轻松复又沉重的脚步中向化学老师走去。在一步一吃力如磁铁在铁地的前进中你在想:不知老师现在是否在休息。你知道,老师很累。你不想去打扰老师,可是你实在不会,你说,你愿意为老师打开水,倒茶,说让老师喝,仅仅是为了问老师一道题,或是几道题。或者仅仅是为了和老师套近乎,认识认识。虽说老师讲课不是讲给你一个人听,毕竟你也是其中的一个。你拿着二个本子和一根中性笔亦步亦趋地走向办公室。与此同时,你看到了操场上同学们矫健的身影,听到了操场上同学们呼喊的激情:“传球!”“上篮!”“漂亮!”令你眼花缭乱,双耳齐鸣。然而此时,你大步流星向办公室走去,你看到许多同学都是和你反方向行走,因为他们都在奔向操场,迈向小亭,向假山迂回和同学们一起游玩。你勇敢地向前走,如无畏的死囚阔步流星气宇轩昂地走向断头台。
“报告。”你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
“进。”有一个老师轻声对你回应。
你看到老师们的办公室已经有了改变,如平面迷宫一般,弯曲而又秩序,如苏州园林一般,清雅而又秀丽。天蓝色的桌栅上镶上了毛玻璃,毛玻璃与非毛玻璃错综相间,如纵横交织的平行线,令你心驰神往,眼花缭乱。办公桌上十有八九已经配备了电脑,而你更愿意说它是计算机。电脑,中电的脑,通电的脑,而不是人脑,不是人脑的分支。它不是生物意义上的,而是设备意义上的,对此,你不感兴趣。
你径直且轻声地向化学老师走去,向一根在你看来由化学元素锻造的化学试管走去,里面盛纳着各种化学液体,各种粉状或块状的化学药体,各种稀有气体,整装待发,随人随地随时反应。你看到老师的嘴巴紧闭,然而目光犀利,目光自动调焦,把你灼烧,如一面烈日下的放大镜以专注的目光在追逐着全身乌黑的蚂蚁。你无动于衷,继续前进,你看到只要化学老师的嘴巴一张开,一系列化学反应就开始了。高温煅烧,过滤萃取,你继续前进。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因无心犯下的罪过而真心忏悔,并勇敢地迈向第十八层地狱。
“老师!”
老师向你“嗯”了一声,你感到心里暖暖的,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千里湖面,泼来了一杯温水,而后是迅速冷冻,且留下冻疤。
你并没有急于问题,而是缓缓地走到老师面前,拿出本子,轻声而又清晰地说:“老师,我有道题不会做,你看看吧?”你尽量委婉柔软,连气都不敢喘,你把那刚买了三天就只剩下几页的沉重的本子放在了老师的办公桌上。接着,你迅速地把演草本放在右侧,把笔小心翼翼地放在草稿本上。老师放下眼前的工作,目光通过近视镜片的折射后,终于在你那边角已略显褶皱的米黄色防近视作业本上聚集。老师随手就掂起了笔开始了演算。你聚精会神地瞪着,瞪着老师而不是瞪着本子。瞪着老师那专注如焦点的双眼,瞪着老师那热烈如太阳的聚变,你试图从老师的双眼而不是双手上发现解题的秘诀。时光如梭,然而你一无所得,终于把目光垂落,跌向双手,你看着这一系列化学反应在你眼前发生,而你无动于衷。不出一分钟,老师已经示意你答案已水落石出,让你好好听着,你双耳竖起。
老师讲着,你一声不吭,你与老师唯一的互动就是不由自主地点头与似懂非懂的“嗯”。
讲完了。你还在愣。老师疑惑地看着你,仿佛问题的是老师,而答案却是你。最后,你终于在老师的疑惑下恍然大悟,老师已经讲完了。你记下了老师诉说的关键步骤,确切地说是你恳请老师写下一个个化学反应的步骤与过程。你万分感激因为你对这些感到十分陌生。
“老师,我懂了。”你爽快地对老师说,仅仅是为了打消老师脸上的疑惑。这疑惑一半是对老师另一半是对自己。因为老师是优秀的老师,然而碰上这样的学生,不免是对老师的一个巨大的挑战,考虑到后者,你爽朗地答复终于打消了老师的顾虑。
虽然你还是不懂,不是老师没讲透,而是你实在听不懂。不能再问为什么了。不能再问了,再问就过分了。再问老师就该教你ABC了。不能再问为什么了。再问老师就该越位了,就该教你123了。此时,你终于低头了。低下了空空如也却沉重无比的头。
其实,你对老师还是很感谢的,甚至是感激的,因为老师教了你知识,虽然你暂时不懂,但并不代表你永远不懂。
你想说:“老师,谢谢!”话到嘴边,你还是咽了下去,咽下了那一句虚伪的“谢谢”你知道,说一句谢谢屁用没有,还怕脏了老师的耳朵。拿什么感谢?成绩。
你一再啰嗦“老师”“老师”“老师”不仅是出于一种礼貌,更是出于一种尊敬,一种感谢,一种无可替代的敬仰。因为你的确一无所知。
该走了。你什么感谢的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拿起本子和笔,满含谢意地看着老师,仅仅是满含谢意地看着老师,而这已是感谢的全部。你向那矩形光亮处走去。你向缺口走去。你向门口走去。你向出口走去。你向天空走去。它不像你刚进来时的样子,空空荡荡意气风发,现在你沉重无比,垂头丧气。你以为自己能听懂,你以为奇迹会如残酷的命运一般降临到自己身上,你以为下一秒就会开窍,如秒针一样以不变的针心,循环而又精确的指向下一个轨道,推动着分针把时针环绕,以自己的滴哒滴哒的小小的如秒针一般的下一秒未知去开启知识的大门,以齿轮的严丝合缝来转动如钟表一般的太阳,升起明天的光明,甚至是下一秒的光明,以1.5V的全部精力来践行法拉第的电磁感应原理,在规定的误差允许的范围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诸葛孔明,尽蜀国之忠。
然而,你。像一个干旱的农夫依然在期盼着明天的雨。它的确不像你刚进来时的样子,刚进来时,你是从光明走向黑洞,然而却是从未知走向知识,而你要出去时,你却是从黑洞走向光明,然而却是从知识走向未知。此时,你一定想到,当时一定有许多目光在你转身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注视你的背影,一个无知的孩子的背影,一个求知的学生的背影,一个未知的生命的背影。
你向前继续走。背影从模糊逐渐清晰,从五彩变成黑白,在门口处消逝,让远方吞噬。那一刹那如黑云逝去,让出口处的天空顿时晴朗。如变成了一矩农村露天放映的一块寒酸的细窄而又低劣的幕布。然而和银幕不一样的是,你是从侧面消失的。因为前面是天空,你一定愿意从正中消失,然而,你没有翅膀。“翅膀——WING”——“翅膀”如“W”一般的双翅正在飞翔,进行时加“ING”后为“WING”一幅关于翅膀的画面如闪电一般将深夜划伤并发出雷鸣般的尖叫。时光短暂,却令你记忆犹新。中央台的画面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如雷声之后你才回忆起了那瞬间的闪电,如梦中人听到雷声之后才睁开了睡眼惺惺的双眼。圣斗士的装扮,海豚音的呼喊,让你迎来了一场视听盛宴。一些简单的前奏之后是如泉水一般的低语,在长达近二秒的静寂之后,一声嘹戾的呼啸穿过你的脑际。头低着,不去用无聊的面容占用观众多余的目光,而把注意力全部押在了声音上。仿佛身体只是灵魂的符号。
而你呆视,再次感到全身的重量消失于三言两语。只剩下了如影子一般的空壳。
直到中俄文化交流晚会的节目结束了近三个小时,你才如梦方醒。而后,你如饿狼扑食一般钻入百味俱全的网吧,寻觅着多次出现的“星星”的味道,才知道,此歌为《星星》,并将歌词如散入空中的群星一般抄于自己的歌词本上。
你在抄的时候,边听边看,VITAS那诡媚的笑,那英俊的面容,那轻盈如蒲公英的身材,如一颗颗完美的星,深深地印在了你的心中。
星星
VITAS
多少次的我
问我自己
为何我降生于世,长大成人
为何云层流动,天空下雨
在这世上,再为自己期盼什么
我想飞上云际,但却没有翅膀
但要接触那星星却如此艰难
尽管它近在咫尺
也不知我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朝它奔去
我会稍作等待然后开始上路
追随着希望与梦想
不要熄灭,我的星星
请等我
在我前面还有多少路要走
有多少山峰要去翻越
为了寻找自己
我又将多少次跌下悬崖
一切又从零开始
而这些是否会有意义
我会稍作等待然后开始上路
追随着希望与梦想
不要熄灭,我的星星
请等我
当你如风起舞如雪纷飞一般将它抄完,你才发现与其说是歌词吸引了你,不如说是VITAS那青涩如梦未醒的歌喉打动着你,那漫长如夜刚来的黑洞包围着你,那锋利如箭初发的长啸穿碎了你。
你碎了,并且听到了破碎的声音。听到了光把影子打碎的声音,并且听到了情感把理智蒸发的声音。你听到了——星星以光的速度撞击眼球的声音!
是的,你没有翅膀。你多想如星星一般飞上云际,如草叶上的晨露一般消失于八九点钟的空气。然而,你只有二根瘦削的胳膊,如干枯的树枝,刚一举起就被一阵来自西西伯利亚的寒风随意吹落。
你终于走了出去,像走出了一座知识的监狱,而再一次踏上了未知的殿堂。你终于走了出去,因为你一无所获,除了老师的谆谆教导,恨铁不成钢,恨草不成梁或粱。你在心里轻轻地悲叹一声,而你不敢出声,因为怕自己听到,更怕老师听到。然而,此时,就在你从门口消失的一刹那,你听到了“这个学生真努力!”晴空霹雳!然而你淡定。从容。你的心在寒冬腊月里涌起一股暖流。你再次想起了孟子说与齐宣王的话,通篇你只记住了一句并且你无师自通地领悟了这话的含义:“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而能。”你侧摇着头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如鱼在水中吐出了一堆沉默的空气,走向教室,这知识的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