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杨过误终身

        初读《神雕》，是在小学时期，在那个资源匮乏的年代，家中有本发了黄并掉去了开头和结尾的武侠小说，已是视若珍宝，爱不释手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几个痴爱武侠的小孩子还经常学着里面武功高手的样子以树枝为剑，像模像样地比划一通；也会煞有其事地互相念着“姑姑”和“过儿”。那个武侠世界里的仗剑天涯和快意恩仇都深深地在幼小的心灵中生了根发了芽，以至一生对武侠情根深种，并长成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

        再读《神雕》的时候，已然成年，对人世和生活有了深一点的体会，只觉杨过和姑姑爱得深沉，至死不渝。十六年的等待让这份感情更添神圣和不可阻挠。这个时候的杨过，满足了少女对白马王子的所有要求和幻想，俊朗的外形，不凡的武功，一呼百应的江湖地位，更重要的是那并不迂腐甚至是狂傲不羁的气质，十六年痴情不减的等待，不知俘获了多少芳心。那时候对爱情懵懵懂懂又充满渴望，而杨过，真真就是幻想中意中人的模样。

        如今再读《神雕》，始终是心底那份武侠情结使然，百看不厌。只是尝过人生百味，再来读这些文字，感受到的便不仅仅是结局圆满的喜悦，而多了几丝悲剧的苍凉和悲苦。

        分离，是死亡的一种；而约定，则是生命的延续。杨过守着约定，就如同与爱人相伴。约定到期，爱人未至，时间便在此时失去了抚慰的功效，反以空前重负压迫而来，他不得不接受那个残酷却真实的结果，爱人已然死亡，他却眼睁睁经历了这漫长的死亡，并偷生十六年，杨过悲苦长啸，纵身跳下断崖。。。读到这一段，我沉浸在杨过的悲恸中久久不能释怀，明明知道金大侠为主人公安排了另一个结局，坠入深潭之后发现别有洞天，于是爱侣终于得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我却怎么也无法像看喜剧那样拍手大笑，就算是笑，也总带着泪。

        是了，虽知其可能，却知其之不能。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幼时看来是真的高兴，现在再看，似乎白鱼加蜂蜜可以解毒的说辞过于牵强，但也总算满足了读者的愿望。一直有传言说金大侠原本是写成悲剧的，小龙女当然不复存在，可是读者抗议，不写成大团圆的结局就不再看明报，于是杨过与姑姑谷底重逢，相携到老。如此，《神雕》成为大家心目中的经典。有人说，喜剧结局实在不如悲剧结局更加深入人心，意境更加凄美。但是如今当我再看十六年后重逢这一段：两人呆立半晌，啊的一声轻呼，搂抱在一起。燕燕轻盈，莺莺娇软，是耶非耶？是真是幻？读到这里忍不住心血沸腾，热泪盈眶。不禁在心里大叫，一定要让他们在一起，管它文学结构完不完整，剧情真不真实！我只要他们不再受苦，没有遗憾！这大概就是经典的力量，明明知道纯属虚构，却让人情不自禁身临其境，若是生生写成了悲剧，杨过不论殉情或是一生孤苦，岂不让读者永远耿耿于怀？

        有人说小龙女与杨过并不是最相配的，杨过那样古灵精怪，而她清心寡欲，似乎太过沉闷，没有意趣。而且杨过经过十六年的磨练已是阅尽世间百态的神雕大侠，小龙女对于世事却一直毫无经验，纵然隐居世外，只怕不会幸福。也有人说，杨过对于姑姑的爱更多的是相依为命的亲情，真正爱情的成分不知会有多少。我却认为，金大侠既然安排他们在一起，必是谁也无可取代。小龙女在杨过最无依无靠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家，是有亲情，但也是两个人互相取暖，互为依靠，小龙女也成就了杨过，虽性格不同，但他们在悟性上是相当的，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其他的女子再好，也终究不过是可以相忘于江湖的知己好友。惟有姑姑，多年的相濡以沫，无论在古墓还是在外面，都是非君不可的伴侣爱人。而且若换一个角度想，为什么我们要考虑那么多，只要书里他们是幸福的，我们为什么不能这样去相信，难道两情相悦的人最终不是应该在一起的吗？所以想到这里也便释然，无论其他读者怎样，我始终相信，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可是，纵然金大侠已经手下留情，却终究还是有无法成全的人。

      “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一对璧人就此携手远去，空留无数女子喃喃吟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元好问的这首《摸鱼儿 雁丘词》原为吟诵大雁殉情而死的爱情悲歌，在射雕二部中也一直有双雕的身影，《神雕》中更是以此句开篇，贯穿始终。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杨过与小龙女翩然而去，可曾看见身后怔怔出神的小郭襄；“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程英；“傻蛋”、“娘子”亲亲热热叫进心里去的陆无双；为他而死的公孙绿萼，还有已嫁为人妇的耶律燕和完颜萍。甚至到最后一刻才懂得自己内心深处所爱的郭芙。杨过啊，聪明如你，对这些少女的心思定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所以才硬生生与程陆两位姑娘义结金兰，断了人家的念想。从此以后，千山暮雪，万里层云，只影有谁怜。

        且不说金大侠是不是男权主义，安排所有的女子都爱上了杨过，总之这许多的形单影只，黯然神伤实在让人心疼不已。初读的时候只会看看打打杀杀的热闹，看不出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背后的心酸，直到多年以后，再读到小郭襄，读到风陵渡口初相识，读到英雄大会上众人面前件件璀璨如烟火的生日礼物，心中百感交集，无处排遣。对于一个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有一位英俊的神雕大侠这般对待，让她如何抵挡的了。难怪有读者说，杨过无需报仇了，因为他的出现，毁了黄蓉的两个爱女。

      一见杨过误终身，真真一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