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

难得一个好天气,太阳懒懒地爬过前面人家的屋顶,泻下来的光,柔而温暖,心情也一扫前几日的阴寒,忽然晴朗。上了年纪的人,一点点的美好都容易受到宽慰,感动,也倍觉珍惜。

好天气里,妻子便赶紧洗衣洗被,院子里平铺直竖,人走过得侧着身子,像太阳明天不出来一样。还有那块小菜地,白菜拔了壮的,藏在下面的弱苗几天就蹿了出来,怀了春一般;就连苍蝇也哼哼唧唧地乱飞,得意忘形地炫耀一下翅膀,仿佛还能煽出夏天。

都是舍不得浪费这大好的冬阳啊!

冬天有太阳宠幸确实是件幸福的事,这是大自然的馈赠。回家坐到沙发上。阳光从打开的门框里大摇大摆进来,在地砖上按了一块长方形的大印,渐渐偏移。午饭时间,它才难为情地移出大门,徘徊在门口。

记忆里,童年的冬天,朗日多多,大概上苍也在怜惜庄稼人的衣着难以御寒冷吧!那时的冬才是真正的冬天。

冬日,生产队的晚稻已分到各家各户,太阳出来抢着再晒晒晒,门口一滩一滩的,对着太阳黄灿灿地笑。晚稻是宝,碾出来的叫粳米是宝中宝,舍不得煮饭熬粥,留着过年切米糖招待客人。

时令的脚步还没迈进腊月的门槛,性急的人家开始准备蒸过年切米糖的饭坯。这是流传已久的习惯,一个很隆重的习俗。蒸饭,一定会选择一个阳光灿灿的日子。粳米一动不动地浸泡在水里一天或者两天了,当红艳艳的太阳越过村东的江堤,浸泡的粳米便被米箩吵醒,舀半箩拎到一只盛了半盆冷水的大澡盆里,手指像堵闸门插下,顺花几下,逆花几下,荡一荡,悠一悠,搓一搓,再捏着箩口入水,摇一摇,晃一晃。如此,反复。米箩拎起来时,乳白色的水下大雨似的直撞盆底,哗哗有声。这些乳白色的淘米水,倒碗剩粥剩糊,撒一瓢稻糠就是猪食,那年头浪费不起。这些事都是在灶屋里做的,土灶上大铁锅也没闲着。水,看得见,围着空空的木甑渐渐喧哗起来。待米入甑,水消停了,但忍不住逐步升温的燥热,簇拥着饭甑“咕嘟咕嘟”叫起来,上面也冒着热气,饭罾外沿像是人进了桑拿,开始大汗淋漓。

蒸出来的饭能吃上一口就是享受了。可惜门口早就为它们搭上了温床,竹帘上还铺上被单。我眼睁睁看着米饭被按倒在床上,它们不情愿散开,疙疙瘩瘩的球在一堆。看看直想流口水,连鸟儿鸡儿也围着团团转。我拿着竹竿撵着鸡鸟转,转着转着就想抓一撮饭疙瘩放到嘴里,那种醇香里也有阳光的味道,是怎么也忘不了的味道。

现在想想心里还是酸酸的。

蒸米坯是为切米糖准备的素材。还有淌米皮,切米面米角子;烀玉米粒,都要选择在晴天。到了腊月,稻场上晒着白的黄的,都是风景,显得很富足。到了腊底,村庄上空一早炊烟便浓了,四处飘荡着花生、蚕豆还有炒米的独特香味,它们各自有各自的特征,却又一一印在童年的味蕾上,几十年后也难以错乱,令我至今仍时常回味,细嚼。

前些年回家发现没人家再切米糖,哂米角子了。桌子上碟子里摆放的多了,城里人有的乡下也有,但还是不了米糖。现在没有人有闲心思去做,花点钱去超市,里面什么样的米糖都有,模样精致,包装喜庆。尝尝,甜,还多了一缕鲜味。现在的冬天,村庄闲了,连味道也闲淡如水。那些曾经为切米糖忙碌过的老人们,待在屋檐下,场地上,也变成了晒干了的米坯。

但我忘不了那米糖的清香,脆甜,有袅袅回甘,也有太阳的味道,它带着记忆的密码,一直存留于我的味蕾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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