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为什么,兆英,在这沉寂之夜,我倏地想起了你。
人到中年,那一瞬已很遥远,那维幕已降下廿年。
而你,在我的内心深处依然年轻。在我的眼里,你依然淳朴,美丽,娇嫩,连同那一脸的红润,睁得大大的双眼,闪亮的眸光,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扎在发上的一方洁净的花手帕。
该不是梦吧?你那经过深思熟虑好不容易向我表白的心思,那“画公仔难道要画出肠吗”的明显比喻,那脉脉含情的双眸,那充电一般热辣辣的眼神,以至所有写给我的信,每一个词语都是你噗噗搏动的心,直至我们最末一次见面的嗔怨……
怨谁呢?怨我没有勇气冲进你那不设防的处女之门?怨我过于懦怯,没有胆量向你吐露心声?怨我没有轻轻地撩拨一下你乌油油的秀发?怨我没有将你拥抱入怀?还是自怨舍不得离开守护了你十九个年头的父母,以及你那豆蔻年华的妹妹?
我说不清的。你呢?
你一方面掩藏不住内心对我的倾慕,说什么“你是百里挑一,也是我心中的唯一……”,还有意展开陈残云先生那部长篇小说《香飘四季》,将那一幅插图显示在我的眼前,那下面分明写着一句让人心动的话:“难道画公仔要画出肠吗?”
另一方面,你又显露出几分忧虑,几分愁戚,几分无奈。你在我面前轻轻叹息:“现在连你都没有固定的工作,我就是冲破一切樊篱,同你在一起,我们如何生活?”
听了你轻轻的叹息,我默然无语。
“主任,我们高中毕业了,想去上班,请您给我们安排工作……”我与几个年轻的伙伴,对躺在竹制躺椅上乘凉的某主任,呐呐地说。
“没有工作?现在是特殊时期,没有工作的人多哩,你们耐心一点,等待机会吧,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每当想起那次和某主任的对话,我就再没有勇气向你解释,只有将心中的痛苦,埋藏得更深。
于是,我向你挥挥手,道一声珍重,默然离开了你。
我过了合江桥头,不忍回首,还是回首,我见你在那边桥头,迎风伫立,向我张望眼。我的耳际,迴响着你刚才的话语:
“我恨不得像你的朋友庞广兴同学那样,跟你一起去海南做工。可是,我与你远走高飞,我妈和细妹怎么办?”
我理解你矛盾的心理,我没有勇气勉强你。我善良的心,也不忍。我好想调头回去,拉起你的手,同你漂洋过海,远走天涯,双宿双飞。我终于克制了自己。
当社会渐趋平静,我上山下乡两年后,有了稳定的收入,足以保证我的生活时,我骑着一部红棉牌单车,从雷州半岛的红土地,到石岭探望我的叔公,路经合江,再次见到你时,你已嫁给邻村一个有手艺的木匠,作了他人妇,挺起了筲萁似的肚子。
我又一次默然转身离开。许多年后,我成了业余作家,曾四处采风。有一天,我心血来潮,独自坐车到了合江,见一片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那里己经是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延伸部分。一切都在变化,在鳞次栉比的楼宇之间,我再也找不到你们家那三间砖瓦平房。
我进一间小超市,买了一瓶景田矿泉水,坐在门前的榕树下慢慢地喝。我向老板娘打听你的消息,热情的老板娘指了指坐在旁边带小孩玩的一个老妇人,说:“你问她吧,她是兆英的婶子。”
同样热情的婶子,同我攀谈起来,一一询问,对我追根究底时,我连你父亲的名字,你们家当年的大致情况,都告诉了她。
她才告诉我,你已经随儿子到石城生活,含饴弄孙。具体地点她不清楚,也没有你的电话。你偶尔会回一下合江。
于是,我满怀希望,将我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写给她,请她收好,待你回来时交给你。为了引起她的重视,我还给了她50元,她笑着接了,说一定会告诉你。
我开开心心地向你婶子告别,坐车去石岭、龙湾一带采风去了。
我盼哪,盼,总想在这步履倘健,可以四处走动时,见你一面。兆英,你知道,我这人是很念旧的。
可是,我已经等了大半年,始终等不到你的电话。或许是你那婶子根本就忘了这件事,没有将我那张纸条交给你。又或许是你怕那个老木匠呷醋,不敢同我联系。
前尘往事成云烟,《香飘四季》在眼前。只能说,我们有缘无分,只剩下一点点遗憾,融入我这篇散文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