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珠

上午9点，我从人民医院一楼电梯旁交费窗口交完拖欠的医药费和手术费，拿着两张收据，走到附近的建行柜员机，输入密码查了查卡上的余额：十万零五千一百二十三。我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记事本，还好：婆婆开颅手术安排在25号上午8点，父亲肺癌手术调整为26号上午9点。

这时大女婿黎名打来电话告诉我，奶奶失散的另一颗宝瓶莲花天珠，已经被他的发小大伟媳妇小草从西藏拉萨八廓街冲赛康地区找到，而且已被她请养，估计今天中午十二点半两只天珠就能相见。又问了问我卡里还剩多少钱。

回到十楼五病室，婆婆说想吃我包的白菜馅饺子了，也是，已经吃了半个月的小米粥了，肠子早刮干净了，明天婆婆就要手术了，也该解解馋了。请示完医生，我托护士小范帮忙看婆婆一小时，回家包好饺子就打车回到医院，给五楼的父亲放了二十个饺子就回到了十楼婆婆身边。

我把床往高里摇了摇，用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围在婆婆脖子上，好像哪不对劲儿？我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婆婆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两只手，左手的肉又少了一些。我把不锈钢保温餐盒里的饺子放在景泰蓝小碗里面，用瓷勺将饺子切成五瓣，放在婆婆面前的小桌上，婆婆今天挺乖，没说非得下地坐在桌子旁吃饭。我看着婆婆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饺子，思绪飞快的搜索起婆婆今天哪不对劲儿的缘由来……

刚强了三十三年的婆婆要不是那五个孩子拖累着，说不定这会儿早去地底下找孩子们的爹了。三十三年了，要不是婆婆自个儿给自个儿浑身长满了软刺，加上乡亲们帮衬着，在村东头开了个杂货铺，真不知五个孩子该怎么拉扯大。如果不是催着爱人的大女儿紧着忙着结了婚，婆婆还就吃不上隔辈人的喜糖了。谁知刚吃完喜糖的第二天，也就是上个月十五号，文殊菩萨在喜马拉雅山区洒下天珠的日子，婆婆查出来脑子里长了个瘤子。婆婆说都七十三了，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了，一个人苦了三十三年也活得够长的了……

还是大女婿黎名有办法，编出了再过五个月婆婆就能见到重外孙的瞎话，婆婆竟然同意住进了医院，临走前婆婆将那颗供养的宝瓶莲花天珠请到了自己脖子上。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婆婆的血糖血脂终于达到了可以手术的范围。谁知祸不单行，就在婆婆住进人民医院的第三天，父亲因为最近老咳嗽说是到医院拍个胸片开点药，谁知片子一出来……

尽管我一直用鲁迅先生那句“直面惨淡的人生”来鞭策自己，一旦如此猛烈的暴风雨真的来临，我还是傻了眼，苦点累点我都不在乎，实在忙不开大不了把工作辞了，可是看病得用钱说话呀！我们那套房子因为在大山底下，只卖了五万块钱，两位老人得的又不是头疼脑热，都是要命的病啊！大女婿前天突然往我的账号上打了二十五万，说是先花着。我忙着做通老人工作竟忽略了问问黎名钱是哪来的……

正在我一边用纸巾给婆婆擦着嘴，一边苦琢磨着婆婆脖子上究竟哪不对劲儿时，病房的门开了，大女婿黎名和他的发小大伟、小草两口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小草来到婆婆床前，挨着婆婆蹑在床沿边，从包里拿出一个正方形的褐色布面绣花盒子，盒子面向婆婆，轻轻打开。婆婆先是惊喜，眼睛随着头左右转着，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

“妈，您找什么？”

“小雅，还有新毛巾吗？”

我把一条新毛巾递给婆婆，婆婆用剪刀轻轻剪去毛巾上的标签，把标签放到床下面的垃圾桶里，双手在雪白的毛巾上仔细的地擦了又擦，然后叠好毛巾递给我，从盒子里将那颗莲花天珠放在手心里，眼睛里闪耀着珍珠般的光芒，仿佛是在端详着一个失散多年的女儿。

“是她，就是她，五十年了，终于回家了。”

“怎么宝瓶边上的纹路比离开家时浅了？也是，五十年了，没少遭罪吧？这下好了，回家了。”

怎么婆婆的眼神暗淡了？失落中饱含着我读不懂的失落？

婆婆无限依恋地把天珠放回盒子里，慢慢地关上，放回小草手里。

“怎么了？奶奶，不是您要找的那颗天珠？没多少钱，黎名都给我了。”

“孙女，拿走吧！”奶奶用手捂住嘴，将头扭向窗子那边。

小草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我看了黎名一眼，黎名向大伟小草一使眼色，三人垫着脚尖走出病房，轻轻地关好了门。

“妈，您怎么了？”

“小雅，咱家的莲花天珠……”

“咱家的天珠怎么了？不是在您脖子上吗？”

我眼睛落在婆婆脖子上，除了像树皮一样褶皱的皮肤空空无一物？

我说怎么感觉婆婆脖子上少了点什么呢？我懊恼地用手凿着额头，怪不得爱人说我是马大哈。

不对呀？早晨我给婆婆擦脖子的时候，我还把天珠请下来放到婆婆手心里来着？

我不错眼珠的看着婆婆来着？

想起来了，怪不得婆婆说想吃我包的饺子呢。

“妈，您把天珠卖了？”

婆婆点了点头。

“你让黎名到我跟前来”

婆婆手里多了一个长方形的报纸包。

“黎名，你虽然不是奶奶的亲孙女婿，但你始终在奶奶心尖上，奶奶知道你是个仁义的好孩子，你们结婚买房拉了不少饥荒，这是五千块钱，你拿着先把借你舅爷的钱还了。”

“奶奶，那天珠是爷爷留给您的，是咱家的保护神，您就卖了五千……”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啥保护神不保护神的，都是为了让我有个盼头，只要咱不昧着良心做人，天珠在不在咱家也都会保佑咱们。”

“奶奶，舅爷的钱我还上了，我把刚买的房子背着我妈给卖了。”

我、婆婆、大伟、小草怔在婆婆的病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