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公公

公公离世了。

正月十六上午十点半。

享年六十八岁。

在离他过生日前的二十天与世长辞了。

公公这一生过得很是简单，很是勤劳，很是节俭，很是清贫。

他，过得简单。平日里，一件衣服不到婆婆催着脱下来换洗时就舍不得脱，儿子儿媳给他买的衣服经常压在箱底。饮食浑不在意，偶尔婆婆不在家，他就干馍配白开水……

他，很是勤劳。年轻时，常年在外，打工，挣钱。三个儿子，在农村，可是相当沉重的负担。一年到头，可能就农忙季节和春节才匆匆回来一趟。近些年在家，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他的几亩田里，记忆里最深刻的场景有二：一是最最炎热的夏天，大中午，他老人家是从来不需要午休的，一准要去地里转几圈，不看看他的庄稼，他的心就放不下来。二是天旱时节，在地里浇水，一待就是几天，吃住都在地里，不看着他的庄稼苗喝美喝足，他是不回家的，而每每浇完水到家，我总能看见他的腰趔趄着，我知道，他是在地里出力出过头了。农闲时节，有零工短工，他也唯恐错过……

他，极为节俭。吃穿用度，自不待言。连带着婆婆也抱怨说“你爹（老家风俗，称父亲为爹）呀，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瓣花”。近几年从老家到我们的小家来，要先自驾三轮车到公交站点，存车，再坐公交，下车，再步行，到我这里。还兴致勃勃地跟老公我俩掰扯着：我和你妈，俩人，一趟，才两元钱，比直接坐中巴车省下十几元呢！说这话时，黝黑且沟壑丛生的脸上是泛着光的……

他，过得更是清贫。听婆婆说，当年他在外打工时，因为想省下更多的钱，一日三餐自是越简单越好，结果一次开推土机时胃疼晕倒在工地上，不知多久醒来后，悄悄买几片止疼药就顶过去了……就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时而清醒时，会悄悄问老公：娃呀，我去医院和在你这里住和回家住，哪一个花钱呀？听罢这话，我在一旁抹泪，我知道，他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想去医院，可还在纠结着医院里那高昂的医药费……临走时，要装衣服在他的灵柩里，好多衣服还没有上过身呢……

如此勤劳如此简单如此节俭如此清贫的公公，咋会得了这样的病呢？！

被查出来时，已经是中晚期了。

得知结果，是个中午，老公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时，我霎时浑身冰凉！真的是癌吗？怎能是癌呢！那么健壮的人呐！每顿饭都咕咕噜噜两大碗饭呀！平时总是笑称自己是“铁胃”的呀！冰冷的事实，铁的事实，残酷的事实！就是这样！

动手术选在七月份，老人家选的，说是暑假了，我不用上班了，孩子不用上课了，如此，不用劳累得一家鸡飞狗跳的。啥时候都是把子女放在第一位的公公呀！

就在那一天，老人家没了胃，连带着食道一部分。自此，一顿饭一个大馒头，两大碗饭，骤降为小半碗，体重也在半年内骤降几十斤！生活质量直线下降！

也许，就是因为节俭，他总是忘记善待自己的胃，也许，就是因为自诩胃好，所以，好久之前，胃不舒服了，扛阵子就过去了，疼了，几片消炎药就翻篇了。就是在手术前的检查，也是在他偶尔叨叨着胃撑得慌，有点吃不下去了，被婆婆听到了，催他好多次之后才被我们得知，又是催了好多次去检查，最后在我们要做生气变脸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去的。就在这不紧不慢的耽搁中多半年又过去了！又耽误了多好的治疗黄金时间！！

癌症患者，发生在别人家，听来就是个故事，可当这真切发生在自己家里时，我才知道，这不是故事，是事故呀！因为，我是一天天的看着他老人家在化疗期间怎样的头发掉光，怎样的因为药物太狠毒不适应而彻夜上吐下泻，怎样的疼痛难忍时床上翻滚的煎熬，怎样的……

我真的是，一天天的，一天天的，眼睁睁的看着，生命力，从他老人家身上一点点的，流逝了！

近半年来，公公就是辗转在医院和家里，除去手术初期，效果还算可以，后来，就是右肩上那个狰狞恐怖的大疙瘩，我们都有不详的预感——癌细胞转移到骨头上了，因为自那时候起，公公抬胳膊自己穿衣都开始困难了，再后来，上楼，就得停下来注意好几次……不止一个医生说，他体内癌细胞已经肆虐了，肺部，咽喉，胆囊……陆陆续续不工作了……眼瞅着，脸上的肉塌下来了，眼瞅着皮包骨头了，眼瞅着，咽几口饭都成困难了，眼瞅着……

我想到了我的爷爷，当年我也就是十一二岁，爷爷是食道癌，最后也是连吞咽都困难，眼睁睁看着爷爷的眼睛越来越大，眼窝越来越塌陷……

正月十四，尽管温度不高，老人家还是在清醒时催着回了老家，正月十五，我们一起回老家过的元宵，老公还笑言：爹呀，走，咱们还回城里，去我那儿。还依稀能听出来他喉咙里的“嗷”的声音，他心里还是渴望再去他二儿子那里呀！正月十六，上午，老人家在勉强喝了一口奶粉之后，闭眼，睡了，永远睡着了，再也不愿醒来…………

公公走了，解脱了，结束了他最后的受苦疼痛的日子，再也不用担心拖累子女了，再也不用担忧他认为的高昂的医疗费了，再也不用在这个儿子家就担忧另外俩儿子了。

终于，他，可以安心了。因为，他，走了。

终于，他，可以解脱了。因为，他，看不见了！

女儿抱着她不足三岁的弟弟，哭着说：弟弟也，咱们没爷爷了，你知道吗？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爷爷了呀！不谙世事的儿子小手拍着女儿说：姐姐，你咋了，你别哭。是不是妈妈嚷你了……大家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还听到儿子找爷爷，，没找到，还自己念叨着“爷爷在一楼呢”（后来，怕公公住五楼上下不方便，就让二老搬到一楼）。儿呀，少不更事原来也是福气呀，不用经历生离死别的悲恸，不用想起来就潸然泪下，不用……只是，只是当女儿问到“妈，我弟弟那么小没有爷爷了，咋办”是我只能无言以对，只能眼眶发热……

昨天，老家风俗里，是“一七”，老人家已经离开了，走向另一个世界。

那么，在那里，公公，您是否习惯？您是否适应？

别再牵挂我们了，我们都会好好的，好好吃饭睡觉，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我们都会健健康康的开开心心的。

在那里，您可千万，千万不要再那么抠了，记得吃好喝好睡好，记得多想想自己，对顾惜自己！

愿您，安息！

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