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面瘦
偏偏
小时候听邻居讲水浒英雄,听到“青面兽”三字,不理解。于是去问姥姥,“姥姥,什么叫青面兽啊?”
姥姥放下手里的簸箕,指着不远处的柿树说:“看见结的果子了吗?铁青铁青的,还瘦,就叫青面瘦。”
我恍然大悟,原来青面瘦就是指的一个人像青柿子一样又青又瘦。直到上学,读了《水浒传》,才知道“青面兽”真正的含义。
在老家,柿树并不是常见的树种。犹记得老家村西头有棵粗大的柿树,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罩着一方天地。柿树下有口水井。井口方正,井沿青石早已磨得光滑。井水很旺,离着井口一米多就可触水。井水滋润着柿树,柿树保护着井口,这一柿一井,相依为伴,多年来遥望井水处,皆是柿成荫。同时这一柿一井还为村民吃水、路人解渴,提供了大大的便利。
这一柿一井处在村子的西头,紧靠着一条羊肠小道,这小道十分的热闹。上坡干活的,赶集的,走亲戚的,都会走这条小道。如遇天热,口干舌燥,过路的人都会来到水井旁,拿起挂在柿树上的葫芦水瓢舀水喝。清冽的井水入口,既解渴,又解乏,继续赶路岂不乐哉!
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累的满头大汗,我们大多会在柿树下集合休息。大孩子会弯腰舀出满满的一瓢水,这水像战利品一样呈现在面前。没有多余的水瓢子怎么办啊?这点困难还是难不倒我们的。井口的柿叶,叶厚肉多,关键是油滑,自然是盛水的不二选择。爬树,摘叶,叶子两边一折,用手捏住一角,就成为盛水的工具了。我们通常会自觉的排好队,手里拿着“酒杯”,模仿电视上英雄好汉喝酒的样子,一仰脖,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然后装作喝醉的样子,把叶子一扔,或狂笑或怒骂,却有江湖好汉遗风。如今想来,在砌水井的时候,可能就考虑过要种树,可能也考虑过路人口渴需要饮水。想来想去就种下了柿树。想想其他树,叶子也不行啊!槐树叶小,杨树皮薄,柳树太瘦,枣树多齿,梧桐多毛,于是肉多皮滑的柿树就种上了。
一棵树,单单叶子有用处那还远远不够,关键还得结果子。就好比娶进门的媳妇,光长得好看还不行,还得生娃传后代。柿树当然也不例外。柿树并不是村里多见的树木,当它从外地嫁到本村时,绝不仅仅缘以叶子可以盛水,关键是在天寒的年月里,柿果能够滋润农人干裂的嘴唇,贫瘦的味蕾。
当五月杏六月桃七月小枣八月梨渐渐因天寒,变得体力不支,纷纷落幕的时候,柿子表演的机会就慢慢登场了。
小时候,爬树偷桃,越墙抓枣,上山摘山楂,都干过。而且枣未红,偷吃了;石榴还没满,偷吃了;山楂很酸,皱皱眉头也咽下去了。“酸甜”而不是“甜酸”还是很有讲究的,大多数水果都是由酸到甜,渐渐变向成熟。酸,相比起甜来,虽说令人生厌但可接受。吃酸多了,大不了倒牙,吃不了硬东西而已。由果实的酸甜联想起来人来,也是说的通的。我们形容一个人穷,叫“穷酸”;形容一个人说话倒胃口,也会说“酸不溜秋”。看来文化还是从生活中而来啊!
可是唯独,人来人往,每天抬头都能看到的柿树上的果子能完好无损的慢慢变成熟。我们见证了它果小而尖,铁青,叶子肥大;渐渐地,果子变圆,青中变黄,叶子消瘦;最后,状如莲花,柿子变红,叶子全无,如红灯笼般挂满柿树。为什么没有孩子去偷吃青柿呢?因为孩子们都害怕掉了舌头。“青涩”一词,大概是一个吃货咬了一口青柿而发出的感慨。咬过青柿人都不会忘记那感觉。不是甜,也不是酸,也不是苦,而是一种“麻”。这种“麻”,专攻舌头,舌头像脱了水,又好似一把刷子不停的磨,磨得都起了皮,那滋味真不好受。老家人都会吓唬小孩说:“(青柿)吃多了,能把舌头脱下来。”舌头还是很重要的,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等待柿子的成熟。
等待的岁月是漫长的,看着枝头柿子渐渐成熟,我们都会抢着预定。
“这个大的是我的!”“那个扁头的是我的!”“最顶上的那个是我的!”
我们根据自己的喜好选着心目中的柿子,等待着成熟的到来。
盼望着,盼望着,枝头的灯笼终于红了。红柿如莲花般,透过阳光,能够看到里面成蒜瓣似的瓤。爬上树,小心翼翼的摘下红柿。轻悄悄的塞满口袋。这时候的柿子诱人,散发出的独特的气息在空旷的原野上,在村子每一条胡同里,在每一个孩子的鼻翼间销魂的游荡。刚摘完的柿子并不能立刻吃,用老人的话说:“柿子要脱了红衣裳,穿上白裙子,才叫好吃。””回家后,奶奶会把柿子剥了皮,堆在簸箕上,放到室外,风干几天。没过几天,柿子变硬,出现一层霜。这时候的柿子才是最好吃的。用手掰开,诱人的红肉加上外皮的白霜,简直是深秋最诱人的美食。如今想来,都是满嘴的口水。
长大后,回老家的次数少了,也十几年没有见过大柿树了。直到前年深秋,我无事骑着自行车瞎逛,不知不觉来到南山脚下,抬头间猛地瞥见不远处有两棵柿树。欣喜之余,赶紧停下车,过去摘几个尝尝。跨过了几条浅沟后,终于来到了柿子树旁。可是,眼前的一幕让我傻了眼。两棵柿子树被冰冷冷的钢丝网围起来了,柿子树下有一破瓮,旁边有个狗槽,地上耷拉着一条粗壮的狗链。柿树上赫然挂着一个木头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偷柿子死!
我抬头看着眼前硕果累累的柿子,徒生哀痛之情。你本是山间一灵物,你的果实本是为了满足大多数人的味蕾,可现在你不自由了,再也没有孩童在你身旁嬉闹,再也没有路人在此驻足欣赏。罢了罢了,不能品尝你的美味,也不能再受你诱惑,还是走吧!
我转头走了,可仍恋恋不忘的回头。
来到公路上,正好一个大爷赶着羊群走来。我实在是纳闷,到底是谁这么缺德,独享柿子不说,还恶语相向。简单寒暄后,老大爷很生气的说:“这两棵柿子树,从祖辈上都是村里人的。”老大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高高的楼房说;“看到那个屋了吗?就是他家围起来的,还花了十几万买了条藏獒,拴在柿子树上,这就叫有犬有势。哼,什么熊玩意啊!”老大爷说完,赶着羊群就走了。
我立在路上,望着眼前的柿子树,想起来十几年前记忆中的柿树,感慨万千。“好一个有犬有势”,我长叹一声默默的走了。
回家后,心绪扔无法平静,想起老家的柿子树,于是拨通了老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老大娘。寒暄了一阵后,我就询问起老家的柿子树了。
“西头水井旁的那棵柿子树还有吗?”
“哎呀,井都塌了,柿子树也卖了,卖了很多钱,树枝都让买树的拉走了,一根毛都没剩。”
“奥——原来这样啊!”
2019年10月6号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