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县羊汤

  我读初中那年,家里的酒楼实在开不下去了。

  其实能开下去全凭有头有脸的人物撑着,我小时候在吧台玩,眼睁睁的瞧着来了几个穿制服的吃午饭,不点菜,带头的油脸胖子从兜里一掏,啪的一声把叠着的一沓子百元扔在吧台桌子上,数都不带数的。

  那年头没有支付宝什么的,也不兴刷卡,也没有刷卡这回事,都是用现金。

  就这样出手阔绰的人物,一天能见三四个,他们都不找零的。

  我爹说,这叫吃标准,能销账,来的都是小头目,村支书,村书记,大的头头都在大饭店嘞。

  开不下去,就把酒店盘出去了,我爹妈琢磨着做起了其他的生意,是电器这方面的。

  我们当地没有太多工厂,更没有电器相关的作坊,进货都得去西边,去枣庄,淄博,临淄,或者去东边平度那块儿。

  初中那会儿放暑假,我没什么事干,就爱跟着我爹跑车进货,那时候还雇不起司机,也没有物流,就是得自己跑,我跟着出去转转挺好的。

  有一次去菏泽回来的时候挺晚了,走到单县那块儿,偏偏又遇上了暴雨,稀里哗啦的下,走的路又不是什么正经路,我爹就把车开翻进沟里去了。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什么样,山东这边农村的路边上是沟,既能储水又能排洪,沟里种树,那个沟是一个倒梯形的斜坡,我爹就这么侧翻在沟里了。

  其实当时的时速并不快,只不过是久旱逢甘雨,土路松垮,货车后头沉,栽下去就翻,这就是被我俩赶上了。

  当时把我吓坏了,我爹下车去看,一个人又扶不起来,就叫我在车里等着,他自个儿冒着大雨去找人来。

  其实也是赶巧,就在前头就是个镇,那个镇门口的大路边上有个羊肉汤摊子,路过的货车司机们都在那歇脚吃饭。

  来了七八个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车开上来,顾不上别的,先看看货怎么样。

  一台得千数块钱呢,那不是开玩笑的,一年才挣多少钱啊。

  货没事,我爹就放心了,我俩忙活一顿,也没个雨衣,淋了一通雨,又冷又饿的,大夏天也给冻够呛,就决定吃了饭再回去。

  那时候为了省钱,我们都是回家才吃饭的。

  我爹本打算好好谢谢人家,去了一看,人都走光了。

  对这些开大车的司机来说,走南闯北,能帮一把是一把,谁没个难时候,都是讨生活对不对,谁都不容易。

  我爹也说,你出门在外,能帮人家就帮人家,多做好事没坏处。

  那个羊肉汤铺子特别简陋,我不知道你们赶过大集没,可能很多00后都不知道大集是什么,那铺子就是大集上最常见的样式。

  一辆农用蓝色三轮车,搭了一个帆布帐篷,帐篷一头拿竹竿撑着,一头系树上,只有顶,三面透风,风一吹呼啦呼啦的飘。

  老板背靠着三轮车,眼前放一个铁汽油桶改的土灶,灶上一口锅,锅边上摆了个长条桌,桌上有个包着白布的竹簸萁,里面放着冒热气的烤馍馍,食客坐的是马扎跟支开的小桌。

  就是这么简陋,连个招牌都没有。

  我们进来的时候,老板正背对着我们忙活,案板放在三轮车斗上,就当工作台那般用。

  我爹怎么招呼的,我已经忘了,毕竟也十年了,老板长啥样我也记不得了。

  唯一能记得的,就是香,羊肉汤的香,一进铺子,只有羊肉香味儿或者烤饼子的热乎气味儿。

  羊汤是分红白的,红汤放辣,白汤不放,我们那天喝的是白汤,且是全羊汤,粗瓷蓝边大白碗,满满当当一整碗。

  料是老板给你加的,不像现在得自己动手,他也不会问你吃不吃这个那个,似乎他就是这么一个模式,你来吃,就得按照他的模式来。

  但的确好吃,汤白而香,羊肉鲜而不膳,瘦而不柴,羊杂碎也讲究的很,是羊肚羊肝羊肠羊血羊心羊肺羊头肉羊蹄筋混着,不像寻常全羊汤所讲究的“三红三白”,他家的羊汤,多了那么几样。

  当然,这是现在的我吃过很多家全羊汤后,所能对比出来的,那时候的我还小,只顾埋头吃。

  现在的全羊汤,大多偷工减料,别说这三红三白,就是那羊肉是真是假,你也不知道嘞,那又如何能好吃。

  羊汤好喝,饼也好吃,老板的炉子很特殊,上头加锅,下头烤饼。

  饼是用一个铁铲烤出来的,四四方方,小学语文书那么大,一指来厚,用的白面,饼皮上有白芝麻,烤的脆香,微咸,面里夹着椒盐,一掰一泡,好似那郎才女貌,绝配。

  刚出锅的羊汤虽烫,你把饼一泡,筷子一搅,待饼吸了汤汁,便不那么烫了,就可以入口。

  老板很有眼力劲,他明明背着你揉面,你碗里有没有汤他有数,快见碗底儿了,他就回过身来,用沾着白面的手抄起那杆大铜勺,再给你满上。

  我小时候身体弱,动则伤风感冒,那晚回去什么事都没有,定是沾了这碗羊汤的光了,去了风寒,暖胃助阳。

  像这般好的羊汤我后来再没遇到过,本地的单县羊汤只是个有名头的空壳罢了。

  后来倒也吃过一次,是在高密的朋友家里,但那是羊头汤,也算不得真正的全羊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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