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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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养宠物。我从来没有主动去养宠物。小时候家里倒陆续有过三只土狗,不过那个年代的农村,起码在我的记忆里,大部分人的院子里会自然而然出现一只狗。跟莫名飘到你家院子的野花野草种子性质相同,条件合适便扎根常驻。

那几只狗对我们很是热忱,每天摇着尾巴在院子里跟着我父母跑进跑出。年幼的我几乎以为它们对家人的出现做出剧烈反应,是跟公鸡打鸣、蚂蚁找糖般与生俱来的本能。如此滥用而可预测的行为,在人的眼里变得了充满未知的灵性。

当然,年纪还太小的我可不会想这么多。我只是日复一日见到我家的狗子,并觉得很满足。当我抱着它们坐在院子里休憩,我能听到更多的虫鸣,闻到更复杂的花香。也总有热度顺着我的手臂、我的手指往里跑——因为狗的体温比人高——不管在哪个季节,我都是被温暖的那一方。也许依恋我们,真的是狗与生俱来的习性:人类需要一些他们理解范围内的纯粹的爱,于是人类便是得到这份温度的对象。

其他邻里在串门时,也曾夸赞过我家狗的“忠诚”:“养得真好!这么亲人,通人性!” 这个有时能对“爱”熟视无睹的种族,却把“通人性”当作顶了不起的成就。年幼的我虽然不能看出这其中的讽刺,但隐约觉得这并非夸赞。

于是在这样的时候,我就只听着父母笑意满满地附和着,心里却不免想着,假使这样的话掷向我,可真不知如何回应。大家都养花、养狗、养猪,可有谁说自己养风、养湖、养日光?风也时时围着人转、湖也乖乖不走远、日光更是亿年忠心造访。狗与我们关系,可以这样作为人类情感的脚注吗?

我觉得是人不够懂它们。

可惜我也没来得及去弄懂。只因这三条狗比我们想象得更早离开这个家:一个被毒死,一个被打死,还有一个不知所踪,总之都不是很好的结局。我已长成了家里的小半个依靠,却控制不住地消沉了许多。明明它们都不属于我,就如同再依恋,我也不该属于带着花香的风。

可心痛的感觉是那么强烈!我宁愿这一切都是超出我理解的自然规律,是这三只狗完成了使命,便抛弃我们家;而不是它们被命运抛弃,才都落得这般下场。

常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这样的安慰却叫我无法可想。要何等境况,才能使没了它们都能转换成好福气。会有这种时候么?

好在也没必要去想了,因为此后我家院子再没有狗扎过根。一旦有苗头,也立刻被我父母掐掉。是有邻里建议我们家还是该再抱只狗看院子,“反正我们这养狗也不难,给口吃的就行,它们自己饿了也晓得出去找食。” 但父母再不鼓励任何动物对他们付出情感。

后来我们家开始养鸡养鸭。这终究不一样。

再后来我离开了院子,住进了城市,有了另一个家,也有了自己的小孩。至此,“付出”变成了生活的常态;比起我和世界,更摆在眼前的是我孩子和我丈夫。就好像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我也似终于开窍,人生里头一回明白字典里头那个“养育”的定义。

在公司午休的时候,女人们聊得话题也总是老几样,泛滥而可预测。我也经常参与着,拣点自己细碎的事情分享出来,除了关于宠物的话题。同事里有不少养狗的人,也有养猫的。每每说起自家的小动物,都是很热忱的语气,眉毛是要跳舞的,眼里是要闪光的。我有同她们简略提过老家农村有过很多土狗,就没有往下说了,基本上只听她们兴致勃勃地分享。

饶是这样,只靠她们形容,我已与那些宠物打过许多次照面,连其中一位的狗最喜欢的几个玩具都很清楚了。然而我几乎不曾因这些谈话,联想至呆过我家院子的那三位。仿佛她们谈论的“宠物”是另一类物种。尽管随机挑选一只十年前青海的狗和十年后渤海的狗,我想也该是很相似的,总是那样热烈、温暖……

如果那时在我们家的是其他的狗,不知道院子里剩下的三颗心是否也会那样蹒跚过。

今天的午休聊天也如同往常那般,当话题转向宠物的时候,我照例没有任何压力地听着。可有人突然感叹了一句:“养宠物就像养小孩呢。”

其他人开始附和着,是蛮像的,都淘气着,很难讲理,叫人操心。又说都可心得很,人见人爱,生命之光。她们的举证是越来越长,虽然每个人都养着不一样的狗和不一样的孩子。

“诶你觉得呢?你是不是提过一次,小时候在老家也养了狗?”,其中一人转向我。

便是这一刻,我的眼前忽然闪过了从前同那几只土狗嬉戏的影像。只是这些场景一旦回旋起来,便很快从平滑的动人的图画,变得不真切了。眼前终究成了片模糊,假如那三条狗这时出现在这里,怕是也认不出了。

我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旋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慢慢在裤腿上磨蹭了几下。又磨蹭几下。它们笨拙地感受着短暂的暖意,这一次却是完完全全来源于我。

终于,我听到了自己回答的声音。

“我不知道。”

“我没有养过。我家就养过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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