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桃红惹垂怜,谁家少年误凡尘?
相思总有断肠处,莫染胭脂事事休。
天色将将近黄昏。
青石台阶下,立着一位看不出年纪的和尚,他的左脸上,从眼角至耳垂,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瑰丽的霞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苏子樱坐在树上,晃动着双脚,一只手从旁边的枝桠上摘了一串葡萄,边抬头望了望天,和尚站在那里堪堪有两个时辰,她已闻到粉蒸排骨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来了。
吃完最后一颗葡萄,她索性下了树,走到和尚跟前,眼里浸染了一抹笑意,“明心大师,你瞧,天色已晚,你再留在此处,是否不太妥当呢?”
明心和尚似是未听到,只定定地望着自己脚上的布鞋。
苏子樱叹了一口气,再次说道,笑脸已去了五六分,“大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明心抬起头,狭长的眼睛里有看透世事的苍凉,“阿弥陀佛,施主乃是一变数,此局,也唯有施主方可破解。”
苏子樱暗暗翻了个白眼,说真的,她很想揪住眼前人的衣领,大吼一声:“死秃驴,本姑娘是人不是神,你说的根本不可能办到!好走不送!”事实是,她聘聘婷婷站在那,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条绣着曼珠沙华的手绢,细细擦拭着指尖,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明心面有讪讪,却仍不肯离去,长着薄茧的双掌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双目阖上,对着东方径直念起了往生咒:“南无阿咪多婆夜哆他伽哆夜 ,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如此念了三遍,念得她都想靠着柱子睡上一睡,凉风好入梦,何人自扰之。
等到声音消停了,却见和尚白了一张脸,怔愣在当场,脸上的刀疤在微微暗下来的暮色中越发狰狞。
“终是迟了!”他说。
是什么迟了,他也没说,整个人的精神气眼见着萎靡下去,步履踉跄,往大门而去。
苏子樱将手帕塞入袖中,抬眼望着天边一颗陨落的星辰,低声道:“‘七情六欲皆是空,六道轮回从此入’。大师原也是凡人啊……”
翌日,晨露未散,雾蒙蒙的廊下站着一个人,怀中抱着一个黑木匣子,撑着一把鸦青色描墨莲的油纸伞。
苏子樱踏出房间就瞧见了站在廊下的人,那人见苏子樱望过来,不由一笑,竟似那黄泉路上盛放的彼岸花,勾魂夺魄。
府里寂静如斯,所有的下人似都被定住了,纹丝不动。
男子提步而来,衣袂微动,如临风踏月,碧海生波,只一个身影,足以乱了芳华。转眼间,已径直从她的身体穿过去,不曾停留,手中的黑木匣子随即出现在她的怀中。
苏子樱敛了眸光,怔愣不语。
直到身影快要消失不见了,男子的声音才飘入她的耳中——
“跟上!”
苏子樱掂了掂匣子,眸中闪过一道幽光,转身跟上去。
穿过三寸厚的院墙,森冷阴寒的气息随之而来,各色鬼怪徘徊游走,或近或远。两人也不多话,一前一后,径直往忘川河畔而去。
枯败的彼岸花只剩一截截光秃秃的杆,隐约可见一丝丝黑气缠绕其间,一叶扁舟随之泛着寒气的水波左右摆动。
“府君失踪了!”男子收了伞,露出半张玉色天成的脸,另半张脸却足以与夜叉媲美。
“啥?”苏子樱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默默咽下才刚入口的糖豆,目露警惕,“苏判官,这事可不能赖我!我是一等良民啊!”
苏判官眼角跳了跳,所幸小舟已到了河中心,也不怕被人听去,“这事,说起来,还真跟你有几分关系。”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可还记得明心和尚?”
“他?跟这事有关?”苏子樱挑了挑眉。
“天地法则出现了漏洞,而他,就是这个漏洞下的产物,他拥有七世的记忆,却不入六道轮回,即死亦即生,地府亦奈何他不得。”
“所以?”
“府君亲自去查探,却一去不回,也没有任何口信传来,不然,也不会被人趁乱钻了空子。”说到此处,苏判官脸上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也不知是嘲讽还是遗憾,转过身,直直望着苏子樱,眼眸深处透出一抹诡谲。
苏子樱见此状,眉心一跳,心底乍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悄没声息往后退了一小步。
“将匣子打开。”苏判官温声哄道。
苏子樱慢吞吞打开匣子,眼角余光往四处扫了扫,计划着逃跑的最佳路线。
“听闻这玉是一个叫胭脂的女子夜夜以心头血温养,她爱上了一个佛门中人,可那人却眼不能视物,只日日与木鱼为伴,后来,那人死于一妖怪手中,七窍玲珑心被蚕食干净,女子哀毁骨立,泣血而倒,自此长眠,而这玉,也被置于那人心间,长埋于地下。”苏判官移开了目光,声音越见低哑,“可惜,女子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据说,那佛门弟子前不久还来求过你。”
苏子樱将那块泪滴状色如血的红玉取出来,面色不是一般的难看,“竟然是他!姓苏的,你别告诉我,你已经答应了他!”
苏判官眨巴眨巴眼睛,面上十分无辜,“俗话说的好,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再说了,我等得,可这花等不得。”说罢,也不待她反应过来,劈手夺过红玉,丢入彼岸花的生长地。
苏子樱阴恻恻冲他冷笑,“你到底是我的老祖宗还是别人家的?嗯?”
苏判官哂笑,“这还用问,当然是——”
苏子樱错开一眼,正待听清他的话,不防腰间一道推力袭来,扑入一片白光中,挣脱不得,吼出的话也越来越无力——
“姓苏的,你给我等着……”
苏判官疾走几步上了岸,面有戚戚兮,“小娃子,老祖宗心里也苦着呢,但凡有一分可能,我也不会这么做。唉,谁让这红玉长在那人身体中,他不给,谁也夺不走,老祖宗也是无奈之举,不得不应承于他,你就当做去历练一番。”随即掏出一面簪花小铜镜,照了照随之彼岸花恢复而恢复的容貌,满意地点点头,正待收起来,镜面反射处突然掠过一道红光,他急转过身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前方不远处,两个巡逻的夜叉正往这边走来,苏判官凝眉,也不愿在这当口引起是非,当即隐身离去。
如此,便是谁也没注意到,随之白光消失的,还有一道灰蒙蒙的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