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

1

老何从固定岗位转到流动岗位后,上岗的第一天便在高速路上看到了一场车祸的残局。

何为车祸残局?那是一辆撞在护栏上还莫名起火的轿车,老何他们看到的时候,车里车外都没有人了,就剩下一辆被烧的光秃秃、黑黝黝的车架子。

一行人免不了停下车,在旁边唏嘘一番。老何这人比一般人要胆儿大,别人都在车里远远的看,就他自己一个人溜达上前,拍拍车架子,扶了扶座椅。

忽然驾驶座的缝隙里折射出一点亮,老何的眼睛立刻闪现精光,假装脚下打滑,半扑倒在座椅上,左手撑着身体,右手飞快地探入缝隙,一勾一拽,一条小指般粗细的金链子就被他缠在手上。假装挣扎几下,链子便已入怀!

“我靠,老何,你干嘛呢!快回来啊!”

“老何,你找死啊!快回来!”

就在同伴们的惊呼声中,老何重新站好,赶忙像被吓到一般向后跳了两步,转身向同伴快速走去,一脸的惊恐,边小心翼翼的回头偷瞄,边用手拍拍胸口,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里藏着一大串金链子……

回到车里,老何被同事小刘用胳膊挎着脖子,说:“你老小子行啊!什么地方都敢去,知不知道,车祸成这样的现场,这车主往好了说只能去ICU待着了,你还跑去看。”说着,小刘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继续道,“还是说,你……找到了什么?”

老何一边挣脱,一边解释着,说:“什么找到什么,不就是脚滑了,差点没摔在那车里,都烧成那样了,还能留下什么给人找,别瞎说啊!”

众人哄笑,调侃他岁数不小,好奇心倒还挺旺盛,不一会儿,大伙的话题便又聊到了其他地方。

老何暗自松了口气,抬头却在后视镜中对上了司机杜师傅的目光,视线交汇的瞬间,便错开了,只是杜师傅那若有所思的眼神,让老何心里有些慌乱。

2

流动岗位的日子比固定岗位惬意太多了,老何觉得这转岗“投资”的钱花得真值,只不过唯一不好的就是要轮流值夜班,以前跟几个人一起住单位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大伙吃吃喝喝后倒头便睡,一觉就是大天亮。

现在改成在地下室独自休息,明明是个胆大心宽的人,最近总是莫名的感到心悸,甚至有时候会有种被人死死盯住的感觉。

老何一度认为这是有人记恨他送礼换岗位,不让他过得舒心。可是没几天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有时候照镜子都能恍惚的在镜中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可是当他回头去看,却什么都没有。

时间悄然流逝,老何还在头痛这被盯着的感觉,事情却好似偏不放过他一般:单位里悄然兴起一股流言……

“听说嘛?老何的事儿!”某同事A神秘兮兮的跟一圈人说。

“哎?什么?老何怎么了?”同事C一脸蒙圈的问。

“哎呦,你还不知道呢?就那老小子,在车祸现场偷了东西啊!”同事B一边瞄着周围一边说。

“我去!这也行?没人在啊?偷了什么?”C继续问。

“谁知道他拿了什么,那不车里没人嘛!听说啊,就剩下一个车壳子了。”

“我听说,都没人敢过去,就他胆儿大。”

“能行吗,什么样的车祸啊?”

“可惨了……都说满车的血啊!还有残留的尸体部分在车里呢……”这说的跟亲眼见到一样。

“妈呀!这样的地方,他都敢过去!还敢拿东西,不怕遭报应啊!”

“谁说不是……哎,过来了,散了散了。”

在周围人若有若无的目光中,老何走了过去。他很郁闷,为什么会传出这种流言?应该没人看到才对啊!还是说,就因为他走了过去?不至于啊!难道是嫉妒他给领导送礼,转岗?嗯!有可能。反正,所谓偷东西一说,他不说出去,别人也就是猜测,管他们呢。

大半个月过去了,因为这阵子一直忙得很,值守的时候几乎是倒头便睡,那种被盯紧的感觉反而没有了,老何很是欣喜,以为定是那人看到他这个岗位这么忙,所以放弃了。

可就在他渐渐淡忘这件事的时候……

这天,他们一个班组的人员出去聚餐,喝得微醺散场,其他人回家去了,老何自己回单位值夜班。他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地溜达去休息室。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一种怪异的脚步声,像是一个瘸子,拖着一条不会动的腿,扶着墙,勉强前行的感觉,“嗒……噗索索,嗒……噗索索,嗒……噗索索”

老何一激灵,顿时酒醒大半,他清楚的记得,今晚这栋办公楼里,只有他一人在,而且单位没有跛脚的人啊!他深吸口气,猛地回过头,却看到楼道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屋顶罩灯里的灯丝忽的灭了了一下“啪”的响了一声,让他呆滞的神情恢复正常,只不过脸色变得有点苍白,一边念叨着“真是活见鬼了”,一边感觉小腹有些坠感,骂咧咧地往厕所快步而去。

3

热!这是老何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身上却只感觉到刺骨的冰寒,这是极限温度下的反差感觉。

皮肤一寸寸龟裂,痛的要死,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能感觉到来自脚趾皮肤的开裂,裂痕一点点蔓延,以一种磨人的速度缓慢爬行。

全身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像万千虫子在身上爬、在身上啃咬,痛的他狠狠的用手去抓,便是连皮带肉的被自己生生撕扯下来。

“我在遥望,月亮之上……”一声响亮的女声歌唱,将老何从梦魇中叫醒,老何只感觉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平躺在床上的他,浑身僵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缓了好一会儿,老何总算接起了电话,有些虚脱地说:“哎,谁啊?”

“老何,你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七号站区设备报修,你快点过去吧!”

“啊?可现在就我自己,都半夜了,我找谁跟我去啊?”老何问。

“还谁?你不是在呢吗!快去吧!正好站里有车,你自己开车过去,不是什么大问题。”

“别啊!我刚转岗过来,什么都不会呢……”

“行了,就差俩螺丝的事儿,工具包里都有,你带着过去,给他们拧上就行了。只是少这俩特殊螺丝,他们工作不好办,你别墨迹了,快点啊!”说着,电话就挂断了,很显然,对方也是被叫起来的。

没办法,老何只能嘟嘟囔囔的起身,随手抓了件褂子搭在肩头,一路打着长长的哈气,走出办公楼。

开车、发火、踩离合、挂档,车子向七号站区驶去……

夜晚的高速并不像其他地方那般静谧,基本上都是大货车在跑。然而,今天有些奇怪,车子很少,少到感觉这条路都无限长一般。

老何有些困倦,摇了摇头,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车里面一片滚烫,还有小火苗从前机盖的边上冒出来,挡风玻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裂纹,火在各个地方蔓延……

他急忙去拉车门,就算手被烫的痉挛,也咬紧牙去掰,可门却文丝不动,老何急了,顾不得热不热,用脚踹、用身体撞,可是,车子连晃一下都没有,居然还是这么平稳的向前开。

忽然一股大力传来,他的腿被重重的挤压住,老何险些昏过去,他仿佛看到腿骨从皮肉中刺出,像一把利剑斜斜地插在身上。

他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因为那高温直接灼烧了他的咽喉,他想在试着撞车门,却被刚刚弹出的安全气囊整个挤压在车座上,他眼中透出惊恐的绝望……

“嘭!”巨大的爆炸声传来,老何再次惊醒,又是一身的冷汗,他这才发现,自己在车里睡着了,而车子还疾驰在高速路上,这巨大的响声来自右前轮,它爆胎了。

老何整个人还是懵的状态,车子爆胎都没有一点反应,任由这辆七八年前的普桑因爆胎跑偏,撞到了内侧车道的护栏板上,车体摩擦护栏,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他这才想起来,得踩刹车……

车子总算停下来,副驾驶那侧已经磨得惨不忍睹了,还好,这爆胎没有翻车,老何的心脏“怦怦”乱跳。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睡着的,还又做了噩梦,而且还与火有关。

他双手抓着头发,手肘支在方向盘上,让自己冷静冷静,没错刚刚的确实是梦,车子只是爆胎了,没有起火、没有受伤、没有弹出的安全气囊……旁边呼啸而过的货车,总算让他有一些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老何深深吸了一口气,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查看一下车子的情况,抬眼间,却看到在他的正前方,也停着一辆车,一辆黝黑、空洞的只剩下车架子的车祸遗留的车。

4

“当当”两声敲门声后,领导走进了老何的办公室,后面还跟着两名警察,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老何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出汗,看看领导,又看看警察,欲言又止。

领导开口说:“老何,这两位分局的同志,来了解一些情况,你要配合啊。”

“哎,好,我知道领导。”老何局促地站起身,搓了搓手,看着警察说,“哪个,二位……”

一个警察上前,亮出了警官证,开口道:“有件事情找你了解一下情况,跟我们去派出所一趟。”

原来,两起车祸的家属去拖车的时候,没有找到遗留的贵重物品,便报了案,警察追查录像的时候发现,第一辆车只有老何靠近过去,还探身进车里翻动。

而第二辆车虽然老何是半夜遇见的,但是有途径的大货车的车灯扫过,老何那辆爆胎的车牌号被摄像头记录了下来。因此,警察只要找到车辆所在单位,便能查到当天晚上,是谁在那个时间段开这辆车。

进了警察局没多久,老何就“撂了”。但是,老何被拘留以后,事情却没完,警察在检查老何开的车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他这辆普桑,右前胎是被人从内侧割裂的,还在割裂的地方涂抹了一些黑色胶水,伪装成自然割伤的痕迹,如果不是在车胎内部,胶水涂抹不匀,还真不容易发现。

现在单位大院新换的高清夜视摄像头起到了关键作用,它清晰的显示,在事发当晚,老杜在下班以后,又折返回单位,趴在老何这辆车旁捣鼓了一阵……

在拘留所里,老何以外的看到了老杜,得知爆胎真相后,老何一拳就挥了过去,二人被拉开,老何愤愤不平地问:“老杜,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这是为嘛?”


“无冤无仇?哼哼,你以为,你随便花了点钱,就轻松转岗过来吗?”老何捂着打肿了的脸颊说。

“我花我的钱,换我的工作,跟你有什么关系?”

“名额都是有限的,你他妈花钱过来,顶替的就是我的转正机会!”老杜怒道,“你他妈本来就是正式员工,转到哪都一样,可是,你过来,我这熬了三年的转正机会,就没了!我现在还是合同工,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还说跟你没关系!”

老何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么一层,那……他突然想到,问:“谣言……是你传的?”

“对!明人不做暗事,还别不告诉你,楼道的灯,也是我弄坏的,我倒要看看,你从死人车里面偷出来东西,心里能没有鬼!”

老何突然有些想笑,原来真不是自己胡思乱想,是“人”做的啊!

就这样,老何、老杜,一个涉嫌偷窃罪,一个涉嫌故意伤害罪,经过法院的量刑,二人双双走进监狱。

5

老何感觉自己躺在一个冰冷的台子上,白炽灯在头顶闪烁,有阴冷的风丝丝吹来,还来不及睁开眼看这是哪里,就感觉一双手轻轻地抚摸上了他的大腿,触感冰凉、粘腻,交叠的向上攀爬。

他一下睁开眼,白炽灯刺得眼睛生疼,一张溃烂、焦黑的脸探了出来,挡住大半灯光。

那张脸一只眼珠已经爆裂,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眼眶,鼻子的部位糊做一团,嘴巴毁去大半,牙齿也是焦黑一片,从鼻口中滴滴答答的流淌下腥臭无比的液体,那嘴巴一张一合的,喷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发出丝丝拉拉的声音好像在说“还给我……还给我……”。

他吓坏了,想呼叫,却叫不出声,想闭眼,却合不上眼,甚至连喘气都喘不了了。他只感觉一只大手扼住他的脖子,缓缓收紧,另一只手在他的脖子下摸索,不,是撕裂他胸前的皮肉,老何想反抗,却动弹不得,只由着双眼渐渐翻白,浑身抽搐。

“哐”的一下,床板被大力踹起,惊醒了陷入梦魇的老何,他艰难地呼吸着,涣散的双目终于对焦,这是监狱的房间,下铺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你他妈睡觉瞎折腾什么……”

老何坐起身,艰难地吞了吞口水,随手扯了扯衣领,手却在碰到脖子的一瞬间收回,因为脖子一圈火辣辣的疼。他翻身下床,对着小镜子看到脖子上,留下一圈深深的红痕,像极了项链嵌入肉的样子。

老杜听见动静,在隔着一个天井的房间里,双手抓着门上的栏杆,看着对面老何的一切,若有所思地咧开嘴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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