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14

她颤颤微微地走到舞台中央,台下立刻安静了。 她开始讲述自己的设计, 声音不大, 神态沉稳, 头发是略带花白的棕色,一身休闲的麻布衣裤随意地搭在身上。 瘦削, 立体的脸颊显出疲态, 但看得出来, 如果回去三十年, 她一定是像小说《飘》里面主人公类似的绝色美人。 

晚宴的时候,我坐在她的旁边。

“我八十年代就来到中国, 这个国家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改变。” 她说。

“我非常感激你们邀请我来参加这个活动, 见到这么多有活力的年青人, 可以一起分享, 交流。”她顿了顿, 又接着说道。

我谦虚的回应了一下她的赞美, 接着我们聊了一些其它的话题。  但我感觉她的思维有些跳跃, 隔一会儿又不断的重复先前说过的话, 或问过的问题。这让我想起周星弛的电影《逃学威龙》, 里面有个老教授, 在课堂上教化学试验, 叫了星仔等几个学生上讲台观摩。 先问一遍他们各人的名字, 但试验每前进一个步骤, 老教授都要转头再问一遍:“你叫蔑也名啊。” 认真而滑稽的表情惹人发笑。

她可能真的是老了, 但是增添了一份纯粹的可爱。 

CAROLYN KINDER 女士一直是我尊崇的家居产品设计师, 之前有过一些接触, 但远算不上熟悉。 更多时候, 是从她琳琅满目的产品里滋生出的这份敬意。 我能从一堆揉杂的台灯里面, 轻易的认出哪些是她的作品, 而这仿佛也成为了我的一种习惯, 总是试图在接触的产品里, 找出一些她的踪迹。干净, 线条优美, 恰到好处的长短比例。 有层次感, 配色柔和的颜色处理。 她对细节的吹毛求疵曾经冒犯过不少人, 然而到了最后,被冒犯的人又不得不服她, 因为你能看到这些细节最终带来的改变。她一生的精力, 爱好, 好像都耗费在对产品的琢磨上, 除此好像丧失了其它的能力。她曾经尝试过自己营运公司, 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对商业世界的无知。  而这正是我欣赏她的重点。 大约四十年前,在她最美好的年华, 她走出她在佛罗里达的望海大宅, 先是到台湾, 东南亚, 再到中国内地。一头扎进形形色色的制造工厂, 创造了无数行业内的经典设计。 到今天, 在她近八十岁的时候, 还继续这样奔走着。

讲坛上, 一位年轻的设计师侃侃而谈。 从文艺复兴到当代, 具体到抽象,渊博的学识就是一部现世的百科全书, 委委道来而无懈可击,但总感觉又缺点什么。 主持人已经两次抬起了戴表的手腕, 她却装作没看见, 继续竹筒倒豆似的倾泻她的学问。

我不是设计者, 在这里妄加评论其实不该。 但作为一个家居行业多年的从业者, 对国内设计界的现状多少有些了解。 好的设计品堆在仓库里发霉, 而一些博眼球的概念却被商人奉为至宝。也是在这个讲坛上,另一位设计师说:“时代让设计师变成了商业的搬运工, 人们说讲情怀有点装, 可是我还是要讲, 如果有人要骂就让他去骂好了。” 好的创造活动永远是专注而孤独的。媚俗的, 商业的牵引,几乎会毁了很多有天赋的人。设计师的这句话其实还反映了另外一层信任的问题。 业主不信任设计师,设计师对业主有顾忌, 所以总有某种程度的迎合, 结果丧失了自己的立场。  这也是中国社会各行各业普遍存在的问题。 长此以往形成恶性循环, 对整个社会走向成熟很不利。

给别人生存空间,就是给自己空间, 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是我想提倡的。 西方人有付小费的习惯, 很多中国人不理解,觉得很麻烦, 即使要付为什么不直接打在帐单里, 直接扣就好了, 没必要另外再单独给。 我在国外的时候有留意, 他们付小费的时候会小心的把零钱夹在已付完帐的帐单本里, 放在餐桌上。 侍应在客人走后再来收这份帐单。我问他们对小费的问题怎么看。  他们说可能代表了一种尊重, 一种对别人服务的感激。 后来我想, 当你对别人付出这种尊重的时候, 哪天轮到你服务别人,别人也这么做, 你会感受而且会珍惜这份温暖。久而久之, 就形成循环的正能量。美国的餐厅里几乎见不到客人对服务员大喊大叫的场景,往来都是礼貌与客气。而服务人员也是像陀螺一样连轴转, 工作量很大。 我想也许就是这种正能一的驱动的效果。

信任与尊重的话题看似与家居设计没有关联, 但这个问题其实是造成设计师无法坚守的土壤。 他们被这种缺失信用的商业氛围羁绊, 逐渐迷失了自我。 这是我要说的重点。 好的设计师必须坚守自己的风格, 业主也要尊重别人的专业,才会产生良性的结果。

好的设计品除了倾注设计者的热情与心血, 它其实也是一段关系的证明。 脱离了设计师与业主之间的和谐。 我不能想像它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品。

与CAROLYN KINDER 女士道别的时候, 望着她老去的背影消失在夜暮中。 我多么期望中国年青一代的设计师们, 除了她所看到那份活力, 还有她看不到的一份寂寞与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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