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杂技(1)


夏竭秋初,只有在这片湖旁,还听得到蝉鸣。

阿南说,也听不了多久了,没几年这里也要开发了。

我俩就那样躺在地上,等着不知何时会突然掠过湖面吹来的冷风。

我说,阿南回去吧。

她看我眼里有泪光,安慰道:"总归我们现在还是在一起的,何处不美景。"

我给了她一个爆栗,少废话,再不走老娘要被蚊子蚕食了!


十音和阿南在山上等我,自我们学成下山,各谋生路后,这是第一次回来。

大师傅说山下瘟疫肆虐,派里闭门谢客,见是见不到了,为表尊重,我们在门派大门上留言:派里闭关,未敢叨扰,留此一言,解师傅魂牵。

刻完我们彼此感慨,大家都成长了,做事进退有度,礼数周全。

我们仨下山去寻曾经最爱的饭馆儿,发现里面装修大改,小伙计们的围裙也换新了,花里胡哨的。

小伙计说掌柜的最近沉迷创新,说人类本质喜新厌旧,但就是不让动菜品,形可以变魂不能改,改了就会失去山神庇佑,外面流浪的人就找不到归路了。


阿南说,她下山去了江南,想去看看十音总念叨的家乡。找了个武馆教功夫,第一课就是武学之道,秉承着学武先学做人,她循循善诱字字珠玑,然后学员举报她水课时,馆长罚她蹲了一上午马步,现在开始教授武功速成之法,成了武馆最受欢迎的师傅。

我和十音笑作一团,从前派里属她散漫,现在遇到对手了。

十音下山后去了武当山,她要精进武功修养,继续悟她的无剑之剑秘籍。她说新派里学风严谨,师兄妹之间长幼有序,兄友弟恭,再次批评了我们派多么不正经。

但是她还说,就是少了碾压我们的快感,想骂人都没理由了。

十音问我,你什么时候稳定下来,总不能晃荡一辈子吧,武功属你最差,下山前,我就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被揍了,又报我的名号,总让我收莫名其妙的战帖。

我说,我是为作家而生的,武功戾气太重,学深了我的文字是要有血腥味的,到时候大家去菜市口看砍头就行了,谁还买我的书。

十音不屑冷哼一声,下山前你送我们一本你的散文集,叫什么《山中杂记》,把'杂记'写成'杂技',传出去人家以为我们派在山里搭戏台子。里面内容更甚,不是哪家的茶更好吃,就是偷懒的一百种方法,书名应该叫《如何入派数载还打不过小师弟》。

我笑着摇了摇头,十音啊十音,你还是这么直爽,咱们派里没人打的过你,在新门派可莫要再这么虎气了。


外边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地面上升腾起雾气,街上人来人往,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对面没见过的茶馆刚烹了新茶,茶香带着雨中的泥土味飘来。

"好想再吃一次你烹的茶",阿南悠悠说道,“派里就属你的茶最香,每次你说糊涂话惹师傅生气,一盏茶就哄的师傅无可奈何了。改日来江南找我,再给我吃一盏。”

我笑道,我没什么能耐,不过仗着山里泉水,院旁茶田,无所念的心境罢了,离开这里,空我一人难成气候。

"看看,又开始说混话了,你煎得茶,参不得禅,与佛家无缘,放不下执念,不成无我,小心最后未成佛,先成魔。"

十音对我总是一针见血,我看她就是怕哪天和新同窗下山历练,看见路旁一个蓬头垢面的快乐的敲着碗,唱着击壤歌的人是她的师妹,到时候她会很没面子。

很久很久以后我真的唱着击壤歌碰到了她,不过我没有蓬头垢面,反倒是她冲过来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让我很没有面子。


雨小了很多,风吹来全是凉意,夏日完全过去了,现在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驿倌儿小呈突然朝我们奔来,"小少侠果然说的没错,你们真在这里,快这是他加急的信件,嘱咐一定要交到你们手上。"

我一方面感动于小师弟如此挂念我们,一方面担心小师弟如此依赖我们不助于成长。

打开信封,里面恭恭敬敬写着:师姐们,展信佳。然后就是各种絮叨问候,还略带骄傲的跟我炫耀,说我一直不肯告诉他的捕鱼圣地被他找到了,果然鱼肉又肥又嫩。直到最后我们才知道信件加急的原因。

"师姐们,我思虑良久,夹在你们和师傅中间,我进退两难,本不应该背叛师傅,但看在同门情谊上我不忍看你们闷得儿蜜,快跑,大师傅看到了你们刻在门上的留言,这是他前两天刚刷的新漆,现在大师傅去取剑了,他说即便冒着被感染的风险,他也要清理门户!"

"去他小师弟!不知道重要的事情提前说啊!你看看你带出来的人,这门派果然没一个正常的!"

十音指着我鼻子大骂,我也不敢还嘴,心里暗暗咒骂,我这小师弟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古板的像个小老头,好不容易带得活泼了些,结果变成了活泼的呆子,时常把人气的七窍生烟。


我们三人匆匆离开,我来时打了一路腹稿,想在分别时赠诗一首,这下也没了兴致,大家四处逃窜,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一别未知归期否,眉上惶惶心焚稿,再得微雨玉兰树,且烹新茶代酒香。

仲商的最后一天,送走了夏季,也送走了多年的少成若性。

你可能感兴趣的:(山中杂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