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都走了，你接下来好好处理一下后事节哀吧。姐。”新村长马小永说道。
“关你屁事？整天就惦记着我老公死。现在他死了，你满意了吧？”村长夫人四娘，按辈分，我是这么喊她。
村长去世那天。灵堂里布满了花圈。平时过年都没那么热闹。县城里很多干部都来送村长。有大黄菊花，也有黑白纸花。用纸扎成的小人，还有小轿车，各式各样的都有。
灵堂桌子上放着村长的黑白照片。那时候我还不太了解死亡。我奶奶告诉我。村长去北京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四娘和伊丽莎白跪在遗像前。眼泪早已哭干。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香火纸钱的烟灰在房间里低空盘旋，像是龙卷风把它们盘起。按农村的说法是村长回来收钱了。
我奶奶陪在四娘身边。这些年她送走了很多村里的老人。见多了这样的场面的她，眼泪也不止的往下流。奶奶按辈分是村长的姐姐。村里就一个姓。都统一姓马。当年战争结束后爆发饥荒。村长和几个战友和我奶奶们一起逃到了这个荒芜之地。
对于村长来说，奶奶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长辈。对于奶奶来说，村长是他唯一的弟弟，不是亲弟胜过亲弟。
2.门口外面村里叔叔们已经开始张罗着杀猪宰羊招待那些远道而来为村长送行的朋友了。
村里人对死亡这件事很漠然。感觉每年谁家里有人死了，大家除了短暂的悲伤，过后变会开心起来。大家都在有说有笑。丝毫看不出来这是一个丧礼。
奶奶带着四娘和伊丽莎白走出门口。四娘身上背着一把刀和一个竹筒。象征着四娘是一家之主的遗孀。她站在门口，法师示意可以开始。四娘嘴里不停的开始念叨。用我们黎族语言开始哼唱起了。歌词我不太懂，但肯定是悲伤的歌。四娘起了一个头，我奶奶跟着一起唱了起来，四娘左手边站着本家族的女子，穿着孝服，脚下光着脚丫子。有几个婶婶负责用树枝把盆里的水洒向空中，让每一个人都沾到一些。
我和大头礼、阿狗、猴子明、掉牙弟都站在左边。
在四娘右手边的是村外来的客人和请来做法事的乐队。都是一些仙风道骨的高人。一个敲锣的，一个吹唢呐，一个负责打鼓。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时而沉寂，时而又突兀而是。眼泪也跟着音乐在走。
大家都抱在一起哭。法事来到了高潮，每个人都跪在爬一圈在庭院里。爬的时候把自己相对村长说的话说出来。
后来我问阿狗：“那天你在伊丽莎白家说了啥。”
阿狗说：“村长能不能赊账两包方便面。”
“王八蛋。大头你呢？”我问。
“啥都没说，看大家哭，我有点想笑。”
说真的，我和大头礼一样，不知道说啥，差点笑出来。
3.法事完毕后大家开始准备按人头分桌子坐下准备用餐。中午炎热的夏天突然刮起了阵阵狂风。后院的芭蕉叶呼哩哗啦的在想。乌云密布。我奶奶说，村长回来吃饭了。我问奶奶，在哪？
大家也觉得不对劲，但似乎已习惯。
新村长站起来，手里拿着酒杯：“村长回来了，让我们全村父老乡亲敬他一杯。”
众人纷纷拿起酒杯。高举着一口喝完。
傻了吧？这些人。我当时心里想。
坐在村长的周围都是一些领导高官。
4.“听说这次村里的学校能够成功建成是村长您的功劳？”坐在新村长左边的县长助理说道。
“哪有哪有，都是为了乡亲们。哈哈。”新村长举起酒杯又敬了这位领导一杯。
“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啊。想必您应该没少往各个单位部门跑吧？”侧壁村村主任猪肉荣的女婿说道。这家伙和瘦的像根甘蔗。真是苦。
“啊哈哈哈，没关系，为了孩子们的未来，这点苦算什么？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
好！！！
众人纷纷为新村长这番话鼓掌叫好。
“可是我听说这好像是老村长生前就说过最大的愿望是为孩子们建一所小学。”人群中一个外来的客人。穿着一身黑西装。我认得他，是坐过牛车的那个医生。
我奶奶的水牛好像也听到医生的声音。在门外嚎了一声表示支持医生。
“是吗？”隔壁村的领导几乎异口同声的问道。
四娘好像听到了一些什么。站起身来朝着新村长方向走过来。
“你他娘的真不是人。枉我老公把你当亲生弟弟一样看待。”四娘指着新村长就破口大骂。
我奶奶赶紧上前去拦着
“别拦我，我老公死，成了寡妇，我怕什么？我还怕丢人不成吗？你马小永就不是个人我跟你说。”四娘骂急了眼，好几天守灵没有睡好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手指甲里满是黑泥，嘴角磕破皮的鲜血由于骂了新村长渗了出来。
众人见形势不对。都上来劝说。
新村长按辈分要小过四娘。虽然年龄相差不大。但低着头不敢顶嘴。
5.“村长是得胃癌去世的。就算是村长的功劳，我想他也是想在最后这段日子里做这些事而已吧。”隔壁村的猪肉荣他女婿又开口了。这家伙一开口嘴巴就没一句好话。
这句话点燃了大家的议论。那些领导不再低头吃喝。大家都开始热闹起来。
“对呀，一个知道自己快要死的人才会去做些事吧？”隔壁村长说。
“对啊，我要是这样我做的比他更好。”一个公务员模样，穿着白色体恤的五十岁出头的大叔也跟着附和。
“是啊。人之将死，那这样做就很正常吧？不足以说明他有多伟大。”
“对对对。”
众人开始讨论了起来。村长从被发现凭着一己之力建好这所小学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凡人。
“可是我们不知道村长得癌症，全村人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就觉得我弟弟他知道他的病情呢？”
人群中往往发出正义声音就是我奶奶。
“对啊。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他从不撒谎，几年来都没有生病感冒。”我叔叔说道。
“村长肯定不知道的。”医生也支持这个看法。
没有人比他的看法更有说服力。
“我和村长前几天还一起去钓鱼呢？”大头礼和猴子明补充道。
人群中又是一片讨论声。乐队不知道是不是见景生情，音乐也跟着响起来
“你这个死老鬼啊。我就叫你不要操劳这些心。你说你，一个不是政府体制内的人，你以为你真是村长啊？这下好了，死了还被人指指点点，走的不顺啊。”四娘趴在地上哭，双手不停的拍在泥土里。扬起的沙子落在了饭菜里。
“你们就算得癌症，你们也不会像村长这样吧？”我叔叔质问他们道。
刚刚那些义愤填膺的人都统统低下了头。
闹剧差不多快结束。新村长又一次举起酒杯：“让我们伟老村长的大恩大德举杯，他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们后辈应当感恩他。”
好！！！
只有他那桌的领导异口同声的说道。
“明天我就去办理那些业务，为老百姓多做实事。”猪肉荣的女婿说道。
“明天我就去省城找领导，把村里的路修了。”隔壁村长说道。
“明天我就把这个月低保户的钱发了。”新村长马小永说道。
大家被村长的善举感动。乡亲们都拍手称赞。村长终于感动大家。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6.第二天。
村子里恢复了平静。所有的一切像是石头丢进湖里荡起的涟漪又恢复了原样。
村长忘了昨天他说低保户的事。
大头礼告诉我他跟他爸去镇上买电池看到猪肉荣和他们村的村长一起打牌。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时常想起村长，想起我的童年。
那个陪着我坐在牛车上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