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
01
啪！啪！啪！孙大静焦躁地在讲台上甩着教鞭。......“恁们还要不要腚脸！” 孙大静咆哮着，“赶紧睡觉！”.... 声音尖锐。屋顶瓦片缝隙里一只下蛋的麻雀不知发生了什么，以为是自己犯了错误，把下了半截的蛋又憋了回去。
孙二狗离孙大静最近，抹了一把孙大静溅在自己脸上带着大葱味儿的唾沫钉子，朝身后看了看。没有人睡午觉，满屋流光异彩！欢声笑语！同学们都在忙着发财。孙二狗朝着孙大静嘿嘿一笑，信心满满地又砸开一块瓦，瓦里露出流光异彩的颜色！这颜色来自瓦块里包裹的一种神秘的半透明状的小石头，在太阳下光芒尤其耀眼，有金黄色，有绿色，还有其它好看的颜色。
宝石！ 发财了！我们要当皇帝了！
这是孙二狗第一次砸出这种石头时，同学梁大壮发出的论断。这一论断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它像是一堆炸药旁的一颗小小的火星，引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作为农夫的后人，孙二狗、孙大静和他们的同学们流淌着和他们历朝历代农夫先祖们一样庸俗的血液，但这种血液里具有的一种基因却能一次又一次的左右着中国的历史进程。河清海晏时这种基因处于休眠状态，农夫先祖们也就种地、交皇粮、吃饭、生孩子、死去，生活枯燥的一如山上的杂草。但风云巨变时刻这种基因的就会表达威力来，促使着先祖们发生着像毛毛虫到蝴蝶一般巨大的不可思议的变化。历史上，农夫先祖们曾一次一次砸碎犁杖，举起锄头敢把皇帝拉下马。这种基因就是皇帝梦基因。孙二狗和同学们虽然还处处稚嫩，但是血液中的皇帝梦基因经过几千年历史的淬炼却老练的很。
孙二狗发现的小石头和梁大壮的论断点燃了这基因表达的导火索。孙二狗的小石头不亚于刘福通在黄河里挖出的独眼石人，梁大壮的论断不亚于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同学们突变了，他们披上了金盔金甲，拿起了红枪绿炮，走向了历史舞台。
但孙大静的皇帝梦基因今天没有表达，因为她今天本来就该是皇帝。孙大静右手挥舞着棉槐条子做成的教鞭，站在讲台上，两只小眯缝眼瞪的比苹果还要大。身为午睡值日生，那就是老师的化身，对讲台下的学生具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棉槐条子教鞭就是尚方宝剑，就是狗头铡刀，谁不睡觉，谁就讨伐谁，平时同学们都害怕那个棉槐条子，即使睡不着，也就趴在桌子上，或者躺在自己带来的麦秆做的垫子上假睡。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大家都不睡了，场面失控了，孙大静不知道该用棉槐条子打谁。
她最终选择用声音来捍卫自己的皇帝形象，甩了三百零八次教鞭，喊了一百零八次“恁要不要腚脸”，两百零八次“赶紧睡觉！”，棉槐条子开始发红冒烟，滋滋作响，散出一股焦糊味儿，自己两腮通红，全身血液90%集中到脸部为舌头和声带的肌肉群贡献能量，唾液腺在拼命运转分泌唾液，以避免声带燃烧起来。
但是，无论唾液腺产生多少唾液，都随着氧化了的大葱硫化物分子喷射到了空气中。这些唾液在空气中划出并不十分完美的弧线，胡乱飞行了半米后栽到在歪歪扭扭的红砖铺成的地上，很少一部分才能落在孙大静最想讨伐的孙二狗脸上。
孙大静恨死了孙二狗，都是孙二狗惹得祸。如果不是孙二狗，孙大静今天中午可以拿着教鞭敲打敲打那些个不睡觉的同学，教训教训平时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同学，还可以借着影响午睡的理由征收几本小人书看看。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更可气的是同学们都在发财，自己却不能发财，心里其实有些捉急。
02
孙二狗和孙大静所在的班是齐家村第一小学三年级。第一小学是齐家村最好的小学也是唯一的小学，坐落在村西头。小学一共四个年级，一年级到四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的教室是一个四开间的大瓦房，红砖垒墙，槐木做粱，芦苇上覆盖着红瓦做顶。瓦房没有天花板，露着褐色的梁和黄色的苇，苇里面藏着下蛋的麻雀。春秋是舒适的；冬天很冷，需要点上煤炉子，并把绿漆窗户用报纸沾着浆糊上，以抵挡呼啸的西北风；夏天还可以忍受，推开绿漆的窗户，有微风穿堂而过。
学校一共五个教师，一个姓曹的男老师是校长，教三年级和四年级两个班的数学和自然课。剩下的四个老师是四个年级的班主任，一二年级的班主任教语文和数学，三四年级的班主任只教语文。曹校长是个身型消瘦，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颇受村民们尊敬。和其他四个老师不同，曹校长的家眷并不在齐家村，而是在镇上。曹校长早上骑着自行车赶到学校，晚上再骑着车子回家。曹校长中午会点一个学生的名，到这个学生家里吃午饭，并不自己做饭吃，这是十几年的惯例了。
另外一个十几年的惯例就是五月份后曹校长要睡午觉。曹校长在自己的办公室睡，教师们在村里自己家睡，学生们在教室里睡。学生们或者坐着凳子趴在桌子上睡，或者睡在自己带来的一个填满麦秆的蛇皮袋子上。五月份后天光早，村民们下地干活早，小孩子们也跟着早上学，上午11点就下课回家吃饭，午休的时间从十二点持续到下午两点，共三个小时。
回家吃完午饭后，孙二狗并不想立即到教室午睡，他照常先到教室旁边的一个闲置的屋子里玩，这个屋子里堆满了煤块，废旧的桌椅板凳以及其它杂物。屋外是一块小菜园，菜园里的茄子，黄瓜和豆角，昨天刚被几个老师淋了屎尿，正在夏日的阳光里疯长。孙二狗进去的时候孙小兵和梁大壮已经在了，他们依旧在玩土匪和皇帝的游戏，梁大壮站在屋里的最高处，一堆灰白色的瓦块上，拿着一根棉槐条子充当皇帝。孙小兵充当土匪，手里也拿着一根棉槐条子。孙二狗到处找不到棉槐条子。出去转了一圈见去年剩下的一堆苞米杆子堆在菜园边上。孙二狗从中抽出一根苞米秸秆，带出一股白色的气，冉冉升起，一股浓烈的霉味散开。孙二狗不管这些，拿着苞米秸秆打算跟孙小兵一起当土匪，斗皇帝。
梁大壮大喝一声，“孙二狗，恁见了皇帝还不快跪下？”
孙二狗说，“狗屁皇帝，恁家还没俺家有钱呢！”
孙小兵起哄到，“梁大壮，赶紧下来吧，轮到俺当皇帝了。”
梁大壮哪里肯听，大喊，“起驾！皇帝万岁，万万岁！”
孙小兵说，“哪有皇帝自己说万万岁的，真是个大彪子。”
梁大壮，迟疑了一下，冲着孙二狗说，“孙二狗你拿着破苞米秸秆也想跟俺斗，你完了！”
孙二狗恼羞成怒，挥舞着苞米杆子就跟梁大壮斗起来。
梁大壮的棉槐条子果然厉害，孙二狗苞米杆子被砍得七零八落，白色的霉烟直冒。孙二狗有些招架不住，大喊，“小兵儿，救驾！快救驾！”
孙小兵，挥舞着棉槐条子，大喝一声，“俺老孙来也。”
孙二狗想去再抽一根苞米秸秆再战，但是看看自己手里的秸秆，觉得得找件更好的兵器。顺手摸起散落在地上的灰白色的一块瓦，用力往地上一砸，打算砸碎了当飞镖使唤。
03
曹校长今天在孙二狗的同学李大头家吃午饭。李大头母亲是个文革时期的老高中生，自己没考上大学，一直巴望着儿子能考上大学，涨涨自己在村里的威风。李大头母亲觉得这是讨好曹校长的机会，起早赶了个集买了猪肉和猪下水，做了一桌好菜，又从自己的小杂货铺里拿了一瓶米香曲酒，招待曹校长。李大头的父亲李木匠作陪，李大头母亲忙前忙后添菜添酒。在李大头母亲的酒肉关照下，曹校长给与了李大头很多肯定，直言李大头肯定能考上大学，毕业以后直接就能当上县委书记。李大头母亲听后立刻加开了一瓶玲珑醇加炒了一盘猪肠子。
当曹校长从李大头母亲的米香曲酒和玲珑醇中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自己办公室的床上，头痛欲裂。“李大头他妈肯定卖的是假酒！”--曹校长一边愤愤的想，一边嗝着荤腥气和酒气，一股酸水跟着从胃里跑出直蹿到喉咙割的嗓子眼儿火辣辣地疼。喝了床边的一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泡的茶水，曹校长的大脑里的细胞才开始正常释放电子。屋外毛白杨的叶子在阳光和夏风中闪着银子般地光泽，远处花生地里几个弓腰虾背缩成黑点状的农民在打农药，蝉声此起彼伏，流星般穿梭，将天地织成一张网。曹校长依旧揣着满腹酒肉，心情却不禁变得有些愉悦了，他想起一句古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诗还没吟完，他猛地记起，自己今天下午在三年级还有课，看看表已经三点半了。曹校长的办公室连着其它的四个教师共用的一个大办公室。曹校长趴着门缝一看大办公室其他教师都不在，大概是去上课了，只有三年级的班主任孙霞在那里批改作业。
“小孙，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啊，我今天下午在恁班里有课啊。”
小孙是个黑瘦的女教师，岁数比曹校长还大三岁，看着曹校长喷着酒气闪着红光的嘴脸，拍着自己的腚说，“啊呀！呀！曹校长，我以为你已经去上课了，我下午没课，回家自己做了饭，吃完饭，睡完午觉回来就三点了啊。”
“哦，这样啊...” 曹校长懊丧又无奈地嘟噜了一句。
曹校长撇着有些瓢的两条腿走到三年级门口，推开一扇漆快掉完了的木头门后，眼睛里突然跳出金光、绿光、红光、蓝光....，各种光，星星点点，有星云般那么多。这些光跳跃着，划着弧线呼啸着在眼睛里飞来飞去，交叉成网，把曹校长的视神经细胞和主管视觉识别的脑细胞一网打尽，拧巴拧巴，直拧的脑袋嗡嗡作响。
咋看不见东西了，眼睛咋自己发光了，眼睛这是咋了？花了？废了？
瞎了！曹校长想起前几天电视上演的一群奸商拿工业酒精兑水当酒卖，导致几个农民烧坏视神经的新闻。肯定是李大头他妈的假酒干的！完了！完了！自己的眼睛被假酒烧瞎了！曹校长心里上来一片悲凉，抱头蹲坐在地上，完了！完了！突然又愤怒了，考他妈个大学，卖假酒的能考上大学！？我要去告她！
正当曹校长又悲又愤的坐在地上时，耳边传来小孙尖锐的像被按着脖子待宰的年猪的声音，“啊呀！呀！你们在干什么！啊呀！呀！曹校长！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曹校长回过神来，揉了揉自认为已经瞎了的眼，仔细一看，那些光并不是自己眼睛发的光，而是真实的光。三年级的教室地上，桌子上，板凳上堆满了灰白色保温瓦的残渣，残渣中闪烁着各色星星点点的光芒，这些光来自保温瓦里的云母碎片。学生们桌子上堆着从保温瓦里提炼出来的云母碎片，手里握着云母碎片，头上沾着云母碎片，脸上贴着云母碎片，身上挂着云母碎片，在夏日的阳光里，每个人都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讲台上的孙大静，正在卖力的砸着保温瓦，咕咚！咕咚！教鞭碎成两截躺在保温瓦碎片里。
“俺的亲娘啊！俺咋和村长交代啊，这可是村长给乡长他爹盖新房要用的保温材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