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命与仇谋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温从戈在温墨煦看不到的地方,料理好了一切,魏烬就站在他后面,帮他善后,那时的易清因为喜欢温墨煦与他们相识,一来二去,四人相交甚笃。
在魏烬离开的前夜,温从戈趁夜色杀了楼里一个得势的人,一身是血的躲过追捕,跑到书库叩开了魏烬的房门。
魏烬问了结果,又问他为什么那么做?
那时的晦暗烛光,照亮了小孩半张脸,光线之下,映的他一只眼瞳显出不明显的深褐,宛若琉璃琥珀。
魏烬擦去他脸上的血,他开口说道:“妄图欺负阿姊的人,都别想活。”
魏烬的手顿了顿,只看到那小孩脸上面无表情,一双眼里冗杂着深潭寒水一般的恨。
他这才知道,若不是温从戈提前出手,第二日遭殃的,就是那小姑娘了。
后来东窗事发,魏烬第一时间找到易清,两人合计了一下,最后由魏烬去找霍潭。
霍潭问及,魏烬便扬着下巴,噙着笑说:“楼里的一条狗,杀了便杀了。”
霍潭是个伪君子,他知道,也了解。他无法揣度霍潭的想法,看不出霍潭那时究竟是喜是怒,他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岁月和时间在黑暗中无法辨别,他只数着墙角的青苔盘算着活下去的可能。
他听见开门的声音,知道大限将至,回头望去才发现,来开门的不是看守,进来的不是霍潭,是戴着半张蝴蝶面具,穿着红衣的温从戈。
十三岁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可魏烬眼里,他还是那个一受伤就跑到书库寻他包扎,再让他一起向那小姑娘撒谎,一起坐着发呆的小孩。
哪怕时至今时今日,温从戈已经二十八岁,换个人都当孩子爹的年纪,他也觉得,他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魏烬无数次想告诉他,他可以依赖他,但那小孩倔的不行,打碎了牙也要和着血吞进肚子里。
可魏烬也没想过,那日一别,便是十五载春秋。那小孩心狠到不去看他,却又不放心地派人跟了他几年。
地牢之中,温从戈成了他唯一可以触碰,却又不敢触碰到的光。那时的温从戈是打晕看守一路潜杀进来的,他负手而立,衣摆的血无声垂落,脸上没有太大表情。
或许是地牢太暗,又或许是他错看,他看到一抹晶莹于那尖瘦下巴滴落在地。
“魏…不,我应该喊你程小爷,你不属于这里,去做回你的程家小公子吧。考个文武状元,娶温柔娴静的媳妇儿,生个漂亮的小孩子,这几年,你权当做了个噩梦。”
那怎么能是噩梦?有他在,这应该是身处无底深渊,却有春风与阳光同迎,鲜花与美酒共品的美梦才是。
跨过十五年时间,温从戈呼吸平稳,阖着眼靠坐着睡着,咫尺距离,魏烬缓缓抬手,理了理他鬓边碎落的发丝,起身准备回房。
“魏小爷…你帮我…骗一下阿姊…”
他于门前顿住脚步,身子微僵,回头望了一眼,才惊觉是温从戈在梦呓。
魏烬无声松了口气,拉开门出去,最后望了一眼,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他想啊,他编发的手艺着实不高,肩上有伤,缠的就更不好了,下次得给他家小孩挽个漂亮的发才是。
温从戈全靠药物入睡,所以即便他再怎么困,身上再怎么累,也着实睡不着。
人待了多久,他能感觉到,静下心来,他才蓦然发觉,他对“魏舟”并不排斥,这种不排斥,来源于一股熟悉的安心。
而“魏舟”的行事风格,他太熟悉了。
温从戈缓缓睁眼,看着门口的方向,喃喃开口:“傻子。”
云鹤拎着食盒从窗户翻进来,一脸无奈压低声音:“可真能待,我在房顶,药都凉透气了,用内力温了好几次。主子,他就是…”
“嗯。”温从戈微挑眉看他一眼,声音虚微,“他不说,你也权当不知道,不许问,听到没。”
云鹤点了点头,拿着汤药递到他嘴边,冲鼻的苦味儿直冲脑斧,温从戈抬手,拿着药碗一饮而尽。
云鹤收了药碗,走到桌边点了枚香,看着温从戈做了个口型。
他说——“主子,晚安。”
温从戈轻点了下头,拥着狼犬躺了下来,借着一缕浅淡的香睡去。
知故人在侧,总归是安心的,这一觉倒是睡得安稳。
温从戈醒时,已是日上中天,光透过窗棂漫上床帏,他撑着倚靠床边坐起,抬手遮着眼前,指尖镀上了一层光。
他眨了眨眼,看着卡着时间进门的云鹤无奈叹口气。
“主子你醒了?我伺候你洗漱,你把粥喝了。”
温从戈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眼睁睁看着云鹤陀螺似的直接行动。
云鹤也生得一双桃花眼,眼尾有颗小痣,颊侧一道伤过了夜结了痂,倒是将人英气勾勒出几分硬气。
他万年不变的穿着一身黑色短打劲装,腰带勾勒腰身,袖腕以黑带绑束,背上一双蝴蝶骨美得惊人。
温从戈实在不习惯被人伺候,奈何看云鹤那兴致很高的样子也不能多说什么。
云鹤将放温的粥端给温从戈时,温从戈本想伸手去接,云鹤微扬手,他接了个空,只得就着他的手喝完一碗药粥。
末了,云鹤还万分贴心的帮他擦了擦唇畔。
温从戈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最后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你主子我的手还没断呢,大可不必如此。”
云鹤笑着摇了摇头,将碗放在桌上:“主子你又不是铁人不会疼,不过话说回来,主子可真像个小孩子,都这般大了,还那么怕吃药。”
温从戈当年冲筋脉的时候可比这点伤疼得多,他看人一脸挪愉,不满地抬脚踢踢人小腿,微微挑眉,话说的肆无忌惮。
“你主子我打小就是个药罐子,不是怕,是不想喝,喝药只会提醒我,我有多没用。”
云鹤脸上表情僵了一下,轻轻眨了眨眼:“墨煦姑娘在的时候,主子也这般吗?”
温从戈反问:“哪般?”
云鹤想了想,回答道:“像个任性又倔强的小孩子。”
“那倒没有,我在阿姊面前,乖得不得了。”温从戈如实相告,抿唇笑起来,“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温从戈希望他开心,希望他干干净净,可他总不能一直躲在她身后。
她盼着他好,他怎么能让她知道,不在她眼前的他,也同楼中大部分人一样,是个满手鲜血的恶鬼呢?
温从戈不想让温墨煦看见,他事与愿违的活成了与她期愿中,孑然相反的模样。
那时在楼中规则之下,所有人都是对手,是不死不休的仇人,在切身利益面前,即便是陌生人,也要拔刀相向。
可温墨煦是温从戈的例外,她是他的长姐,是他拼命也要保护的花儿。
温墨煦不能做的事,他去做,温墨煦杀不了的人,他去杀。他那时是真的觉得,死不死已经无所谓了,他只想她活下来,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可温从戈到底没能保住温墨煦,他不为自己那时的弱小辩驳,也不为过去的遗憾假设,在已经发生的事实面前,再多的如果都只是苍白且没有意义的妄想。
于是他从坐观缠斗的高台下场,亲自为那些人,设了一盘精妙的棋局。
云鹤说道:“这世间压得住主子的,也只有墨煦姑娘了,不过我倒真想不出来,主子也有那么乖觉的一面。”
温从戈挽着袖子让云鹤换药,他勾唇笑了笑:“你脑子不够,没想到的多了去了,阿姊死后,便再也没人能压得住我。”
那之后的温从戈不能哭也不能怕,温墨煦离开之后的整整六年,他拼了命地往上爬,跟害死自己长姐的人虚与委蛇。
想让他输的人可太多了,他输了,他们就赢了,他得赢。
他不仅得赢,还得赢得漂亮。
窗外有鸽子叫声儿,两人止了话头儿,温从戈抬了抬下巴,云鹤将纱布挽上一个结,将多余的部分掖好,这才转身去开了窗将鸽子抱在怀里取下其脚下信筏下来。
云鹤说道:“阿霜他们已经善好后了,处理的很干净,不会引起官府注意。”
温从戈与人相识几年,自知他能处理好,便也不在意结果如何,只漫不经心地轻轻点了点头。
云鹤复又开口说道:“我与荣子道交手时,有人来帮了忙,阿霜顺着他离开的方向去查,在雪堆里发现了李稠的信物。现场除了一些无法抹去的打斗痕迹,打扫的还算干净。”
李稠,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近几年倒是销声匿迹,没想到还是贼心不死。李稠这人,也是参与了二十三年前那件事的人之一。
温从戈皱了皱眉,捏着眉心问道:“你是不是也出手了?”
云鹤不敢隐瞒,老老实实承认:“是,属下带人找到了他们驻扎的营地,留守的人武功都不高,回来的路上还截到了几个弓箭手。”
温从戈嗤笑一声,只觉得莫名嘲讽,那帮人也算得上江湖前辈,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结果为了抓他拿一本香方录,连脸都不要了。
云鹤拿了粒镇痛药给他,温从戈拿在手里服下,开口说道:“荣子道不只是趟雷来探虚实的,他带的人手实力也不算低,他与李稠,应该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是,李稠那厮,功利心很强,他想当黄雀,不过因为各种原因,被拦截了。”
云鹤有些想不通,他们人手不多,李稠的事也没有收到任何风声。不是他们出的手,那出手对付李稠的,能是谁?
经过昨晚的试探,温从戈一想就明白了——在云鹤离开前往对方的扎营地后,他对付荣子道等人的时候,有其他人出手了。
这只意味着,魏烬是那个昨夜有行动的第三方。
温从戈看了还在呆想的云鹤一眼,微微扶额,放轻了声音:“不用想了,是程小爷,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云鹤了然:“那帮属下对付荣子道的人,也是他的人了吧?只是不知道,他那边战况如何。”
温从戈轻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看昨夜魏烬的状态,应该还不错,而魏烬也不打算多说,所以他并不打算去问。
至于其他觊觎香方录的人,他暂时不打算追查,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请也请不来,他这么大一个鱼饵摆在明面上,还怕鱼不咬钩儿么?
云鹤蓦然想起什么,拍了拍额头:“对了,阿霜在荣子道身上,找到了一封带有梅花印的信。”
温从戈心口骤然一紧,又是梅花印?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