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弢—— 春吃荠菜 (散文)

  春吃荠菜  (散文)    金弢  

疫情即将过去,春光还会远吗

春游到了郊外无意中发现了荠菜。见了荠菜,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年轻时代的知青生活。中国农民当年过的日子真叫一个苦!如果没去下乡锻炼过,哪来这种体会?什么叫 “青黄不接”?过去听大人说过,书本里读到过,直到有了亲身体验,才真正懂得了这句成语的确实含义。  

漫长的冬天,大地不施恩惠,农民靠一年的熬熬省省,把全部的储存都拿出来过冬。阴历新年是个消费的高潮,享用完了积蓄中最优美的食品,节后一开春便又是年复一年的艰难日子。六十年代的三年困难时期被我们赶上了,五、六岁的孩子已有了记忆,那种苦是苦得老百姓连饭都没的吃。我的出生地在杭嘉湖平原,算是全国有名的鱼米之乡,但是在我读小学时,顿顿白米饭是吃不上了。  

那时,一斤粮票可以买四斤六谷粉,北京人叫棒子面;可以买七斤番薯。家里孩子多,又都到了“孩子上腰, 吃饭求饶”的年纪,白米饭不够吃,就拿杂粮充数。解决吃不饱的另一个办法,就是拿胡萝卜切成丁煮在饭里一起吃。这种寡性很大的蔬菜,在那种缺油水的年代,吃久了真是刮薄了肠子,打开饭锅盖子,闻得让人恶心。  

我们属江南,有气候地里的优势,农产品还算充足,但就是没肉吃,匮缺蛋白质营养,差不多一个月才能吃上一回肉。每次到了买肉的那天,家里的气氛就特别好,想到晚饭有肉吃了,孩子们个个都欢天喜地的。我家六个孩子,当时还不算子女最多的家庭,见过有七个、八个的,加上祖辈,九张嘴吃饭。为了在家照料孩子,母亲辞去工作,成了家庭妇女,光靠父亲一人挣钱,日子过得很紧,每到月中,母亲就会去米缸摸一摸还剩多少米。后来文革结束读到文章,才知道全国还有更苦的地方。在西部、西北地区,那些年,连树皮草根都吃尽了,还听说有人吃观音土的,把人都吃死了。  

那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没肉吃,总觉得一天到晚饥肠辘辘的。身上没有热量,衣服又单薄,天气一冷,日日饥寒交迫。但不管怎么说,再苦再穷,一天一毛钱买一篮子青菜全家吃一天的生活标准还是有保障的,没想到的是插队落户到了农村,日子还要苦。到了青黄不接时,该是人吃的菜都没有了,以前在城里总觉得苦而老吃的青菜,现在到了农村连影子都见不着了。但人总得活下去,农民的自留地里一无所有,于是农民就瞄准了本不该人吃的野菜。  

我落户的房东大妈一般不出工干活,因房东大伯在城里工作拿工资,在村里算生活条件优越。她在家操持家务,养几口猪,有较多的时间能把家里吃的搞得好一点,尤其是收了一个知青,每月拿国家补贴的10元知青伙食费,生怕村里邻居说闲话,所以总是设法把伙食弄得像样一些。然而,遇上了青黄不接,农民家家都吃野菜,大妈也不例外;但她有了时间,可以去采撷上等而难得采到的野菜。  

荠菜便是大家特别喜爱、吃得顺口的野菜,与之可相媲美的就是马兰头。这两种菜在欧洲超市里都有的卖。荠菜名下的其中一种就是常人所说的 “芝麻菜”,她是荠菜的变异。其实,荠菜品种很多,在这一大科类的名目下,有各式各样、形状相似的野菜,我们那地方统称“荠菜”。同时世界各国、国内各地都各有不同的称谓,叫法虽不一,但同是一类的草本。尤其现在成了人工培植,名目变化就更大了。当时就我们那个村就有 “肉荠菜”和 “草荠菜”之分,林中洼地“肉荠菜”见多,长得鲜嫩肥硕,田埂地头一般长“草荠菜”,显得干硬,适合喂猪。网络找到的图片展示,“肉荠菜”生长时呈竖立状,食用时有肉感,更加入味,为难得佳品。  

笔者现卜居德国,所见更多的是趴地的“草荠菜”。不像蒲公英开黄花,荠菜开的是白花; 马兰头即是他们超市里的“Feldsalat”。所不同的是,超市里的因人工养殖,质地单薄,水分多;虽口感细嫩,但营养成分有限,比起野生的大为失色。店里的这类色拉,只能凉拌,如若按中国式的焯炒制作,一出水,便所剩无几,笔者有过体验。  

而野生荠菜,不但质地浑厚,营养成分敦实,更是天然食材,绝对的绿色产品。只要远离机动车道的旷野,保质保健保天然就尽如人意。  

野生的荠菜如果拿来凉拌,首先纤维太粗,并不适合中国人的肠胃,而且味道无法满足我们的要求。加之生吃食量有限,如此,我们的营养获取就会打折扣。可以采用热吃的方法:采来荠菜,若有幸采集了大数量的最理想,因为这种野性超大的植物,如野韭菜,其生命力极强,很能抢营养,要么没有,要有就是长一片。正是因为生命力强会抢营养,所以这种野菜对我们的身体健康极有益处,尤其在经济发达的今天、和对高热量饮食过度的群族,更是求之不得的理想佳肴。  

荠菜形属十字花科,为草本植物,年年生衰。别名护生草、地米菜、花紫菜等,有些地方称香荠,北方谓之白花黑心菜,有些省份叫地菜,是人们食之不厌的野菜。因为此种野生植物泻劲大、寡性强,在落后贫困、营养短缺的年代,农民或郊区市民挖来只为添肚充饥,但到了今日富人营养过剩,“三高” 肆虐,却成了理想的保健食品。荠菜性寒,败火功能突出;去膘减肥化肝火,泻疾排毒润心肺,久食避恙,对烟酒爱好者尤为首荐。此外对感冒发热、目赤耳疼等症,尤其是治腿部水肿,疗效甚佳。  

荠菜虽不起眼却不能小觑,其历史悠久,有来头。据考证,荠菜始源欧州大陆 但日下疯衍全球,各地随处可见。它除去营养丰富,缘它抢营养的能力独占鳌头,所以极具价值,食用可因人而异,自择烹饪方式。荠菜不仅味美鲜嫩,虽是植物,食时却有糯糯的肉感。  

六十年代因家境贫寒,时而菜钱短缺,儿时无聊,我随大孩子去城郊摘野菜。马兰头虽是好吃,但不好吊,很难吊满一篮子,焯水后又不出数,于是荠菜最为理想。回家便观察大人怎么弄来吃,尤其下乡落户大妈家,耳濡目染,对烹饪炮制知之多多。荠菜中的极品,数红嘴绿鹦哥。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游迷了路,在天目山里没饭吃————乾隆吃菠菜,其实吃的是荠菜。 

人生一世是个生命的轮回:中国人过去穷,没钱买菜,拿野菜充饥;后来有了钱,忘掉了野菜,喝酒吃肉;再后来更有钱了,为保养身体,又想起了野菜,巨富出高价吃野菜席;  

过去穷,没钱好吃好喝的,造成了营养不良;后来有钱了,补油水,大吃猛喝吃坏了身体;再后来听说了“健康”二字,为了养生长寿而控制饮食又导致大批城里老人的营养不良;  

婴儿生下来不会走,在地上爬;后来会走了,站直了身子生活几十年后又弯了身子,往下弯,弯到后来入了土。  

2021年2月8日 易稿慕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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