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迢迢（五十二）

眼看三月过半。纵然是在极寒的北地，也多少有了春天的动静。冰雪融开，溪流淙淙，野草也悄悄从冻土下倔强地钻出来。突厥大军驻扎了小半年，粮草渐渐也就消耗得所剩无几。游牧民族向来逐水草而居，目下两国僵持不定，来劝谏阿史那退兵的人便多了起来——总归他们这回并不算空手而归，长公主的陪嫁委实的丰厚。且那汉人的长公主殒命于此，他们若真的报仇反击，难免两败俱伤。

和汉人皇帝养尊处优不同，阿史那的位子可是血海杀伐里夺来的，自然不会轻信旁人，口说无凭，除非亲见，他不信令熊竟是这么死了。他的亲兵每日都会奉命去令熊坠崖的地方逡巡，崖深林密，整个冬天一无所获。偏他那两个阏氏不知从哪里听说有位将军也随令熊跳了下去，私底下嬉笑道，先前只说那位长公主殿下十年寡居，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段风流韵事，实实令人可叹呢。

阿史那对令熊谈不上多么情深，他自诩是成大事的人，怎么会将男女事看的太重？但男人总有种独占欲，况且这回他算是着了令熊的道，被一个女人玩弄于指掌，对他的尊严来说是极大的冒犯。这日在帐外听了女人的窃窃私语，愈发的怒不可遏，一腔无名火无处发泄，转身便去了马厩，纵马而上，一鞭向那断崖处奔去。

牵马在崖边站定，他忽而想起有兵士说，那位长公主殿下跳崖前是何等镇静从容，甚至还带着笑。阿史那嘴角不由微微上扬，这倒是他认识的令熊了，掌国十年，山穷水尽时仍不失了身份。他极目远眺，云海茫茫，心道，毕竟是女人，格局若再大些，跟了自己有什么不好？待与自己并辔南下，纵马千里，得了那江南锦绣地，便与她一同执掌天下也未尝不可。

觊觎起后周的土地，他不免得意地眯缝起眼睛。也就是在这么眯眼之间，他发现深谷上方若有若无地飘起一缕如烟如雾。难不成是炊烟？阿史那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回营之后，军中颁下令来，大军三日后撤离。

定远城内得到消息，众人紧绷的那根弦总算稍稍松了下来。二皇子与韦磊商议后，决定待突厥人退兵后，再彻查出兵彻查，务必找到长公主。而在谷中的二人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数着日子，一边是甜蜜，一边依然有忐忑。

谷底的冰雪已全部融化，易兆风每日沿着溪流的方向上溯，终于找到一条小路。继续往前，路便越来越宽，肉眼可及处，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田舍。他心中大喜，一边做记号一边折回，心中暗自起誓，这回出去，无论千难万阻，自己也是要将心迹表白于天下。

这么想着，他的脚步轻快起来，一路小跑着，朝着那熟悉的炊烟袅袅处奔去。木屋门外，是他心上的人儿笑吟吟地等着他归来。

“不是身子不爽么？怎么能劳动殿下？”他捂了她的手在胸前。

“你叫一回殿下我记着你一回，真当我好脾气的么？”令熊蹙了眉，“谁叫你回来的这般晚？我......”她忽而羞了，低下头压低了声音，“我腹内有些饿了......”倒也不是她饿了，原是那腹内的小东西争着要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