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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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春，吕碧城应好友徐蔚如的邀请，来北京听谛闲法师讲经。

谛闲法师（1858～1932），俗姓朱，出家后法名古虚，字谛闲，号卓三，浙江黄岩人，天台宗第四十三代法祖，与印光、虚云、弘一大师齐名。一生致力于弘扬佛法，四处讲经，弟子甚众，在家弟子达十余万人。

谛闲法师此次来京两月，讲《圆觉经》，弟子蒋维乔、黄少希做记录。两月下来，成《圆觉经讲义》数十万言。

吕碧城在谛闲法师讲经的两个月里，天天赶来江西会馆聆听大师教诲。她向大师诉说了幼年失怙、族人欺凌、夫家退婚等众多坎坷，请谛闲法师开示。大师给了她这样一句话——欠债当还，还了便没事了；既知还债辛苦，今后切不可再欠。

人是感情动物。人生在世，从生下来的第一天起就不停地在欠债，欠无数的孽债。生、老、病、死、怨憎会苦、爱别离苦、五蕴盛苦、求不得苦，哪一苦不令人备受煎熬呢？只有放下一切俗念，无欲无求，才能脱离苦海，无债一身轻。

这让我想起了《红楼梦》里那首《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人生在世，王侯将相也好，功名利禄也好，离合聚散也好，所有的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闭眼，全都化为乌有。好了，好了，一了百了。莫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青灯素食，一心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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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吕碧城旅居伦敦之时，友人孙夫人偶然在街头捡得“印光法师之传单，及聂云台君之佛学小册”，孙夫人对此不屑一顾：

“当这时代，谁还要信这东西！”但吕碧城立刻说：“我要！”“遂取而藏之，遵印光法师之教，每晨持诵弥尊圣号十声，即所谓十念法。此为学佛之始。”

1930年皈依佛法之后，吕碧城专心从事翻译经文，弘扬佛法于欧洲各国，译著有《观无量寿佛经释论》《观音圣感录》《阿弥陀经译英》《法华经普门品译英》等等，大力宣扬戒杀理念，提倡素食，推崇仁恕之道。很多西方国家的杂志纷纷刊登她的文章和照片，对她的观点甚而对她个人都推崇之至。还有不少欧洲友人特意来中国受戒，皈依佛教，可见受吕碧城影响之深。

吕碧城一方面潜心从事佛经翻译，传播到欧美及世界各国，另一方面也不时将欧美各国的佛教动态和保护动物方面的消息传递给国内，引起国内著名居士李圆净、王季同、吴致觉等的关注。李圆净居士更是与吕碧城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吕碧城日后委托其处理遗产诸事，均由李圆净代理，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1930年9月，吕碧城著作《欧美之光》由上海佛学书局出版发行。书中介绍了欧美各国佛学会、素食会、动物保护会的动态、图片等珍贵资料，也有讲演稿、个人见解评论等文章。吕碧城在《欧美之光》的序言中，叹息中国护生戒杀之说早已有之，但自海通以来，逐渐抛弃了国粹，凡吃素戒杀之说，动辄被认为迁腐可笑，殊不知欧美国家正殚精竭虑，寻求保护动物，禁止虐待之法。吕碧城说：

予去国十年矣，游履所及，便于减瞏，不散其物质之发展，惟觇其风化之转移。每述见闻，邮传桑梓，良以故邦机陧，非关民智之不开，实繇民德之沦丧。相习残忍，肆行称薙，其危险程度，为有丧以来所仅见。盖以明末之流寇时代，及法国之恐怖时代，镕为一体。革命而不革心，纵有科学，仅能助虐济恶，欲出乱入治末由也。

世颇有喜逞词锋求全责备者，己既不肯为善，见他人为善，必缘较善之事以难之；见他人为恶，或缘更恶之事以恕之。夫博施济众，尧舜病诸；排难解纷，鲁连不作。为善之方略不同，亦各尽其量而已。世间善事固多，然恶事亦不可犯。譬如教唆盗窃而勉之日：“此无罪也，彼杀人越货恶甚于此者方为有罪也。”与世间善事甚多，不必茹素戒杀之说何异？此即孟子“月攘一鸡”之喻，认弱肉强食为正义。

此例扩而充之，世界宁有和平？

溯良心之本，弭祸乱之源，则是非几微，端赖明辨，而不容邪说诐词之混淆也。海外操觚，多供报纸资料，日久不免遗轶。今承李圆净居士之介，由上海佛学书局刊行专集，遂检旧稿，益以新闻，汇编饷世，俾国人知世界之新趋势。

而曩谓西儒不知戒杀者实属误解，予亦曾持此说，今旅欧既久，方自惭昔日见闻之陋也。卷末附以《西渐梵讯》，而巴黎佛化美术家Louis Sanin女士所绘佛像，尤属新颖，迻供艺林珍赏。俱征十洲慧业，夷夏攸同；三界群伦，帡幪普被。

护生及大同旨外，别浚玄源，更斠真谛。庶知道之显晦，每间千载以为递嬗，而累世纾寰，卒振坠绪，复获中兴。其前途之久远光大，又岂鲰生蠡测所能为量也哉！

无疑，《欧美之光》的出版发行，填补了国内佛学界的一项空白，对于国人认知欧美佛学新趋势，拓宽国际视野，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吕碧城就像一座桥梁，一头搭在中国，一头搭在欧美，桥梁的基石，是她多年漫游的所见所闻所感，最重要的，是她一颗护生戒杀，一心向佛的拳拳之心。缺少了这一点，便没有《欧美之光》。吕碧城熟稔精炼的行文，又为书籍增色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