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想去参加宴会于是去狗舍看了狗。狗舍里又有一只狗生病了。这次出事的不是小狗是大白。
但这只倒霉的狮子狗只是偷着身子,始终不张开嘴巴来,他照旧坐在那里,痛苦的蜷了蜷尾巴,扭歪着嘴脸,没精打采的眨眨眼,又把眼睛眯起来,仿佛在默默的说,我现在好不舒服。
这才几日没见,这狗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我带大白去见兽医。却被告知:"兽医已经被伊利斯大人安排去看着鲨鱼了,过几天再来吧。"
兽医助理看了看我怀中的狗,说:"可能是吃坏了肚子,我给你一点药。给他吃了,看看一个星期后会不会好。"
女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安莱姑娘,西维亚公主喊你去找她。"
我立刻回过神来:"好的,我马上就去。"
我从狗舍回到了西维亚的宫殿,一个人都没有。我想起来了,这个时间点西维亚不在,只有一个陌生的女仆,其她所有的女仆也不在。那件绿色的外套放在西维亚的床上。这本是凯斯特诺买给我的,在西维亚要求下我不得不送给她。公主想必是脱下这件外套后便换上了礼服去参加宴会了。
"公主不是想见我嘛,她人呢?"
女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是西维亚公主想找你,是另一位。"
"具体是哪一位?"
"我不能说。"女仆说。
"你不能说??"
"是的,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是国王的养子之一。"
"四养子之一?"那就是鲁西奥、索洛克、凯斯特诺或者伊利斯?
"是的。"
女仆递给我一张纸条。窗外的月亮折射光线,足以让我看清楚纸上的字。
我看见,那纸条上写着——
"你在光明中,我在黑暗里。你看不见我,我却看得见你。
十八个魔族人的死只是个前奏,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我知道你心里有万千疑问,我会为你一一解答。今晚午夜请穿上绿色植物外套来到我身边,我就在王城最西边的人造池里。"
这张纸条没有署名,我第一反应这一定又是伊利斯的恶作剧。
我随手把纸条撕掉了。可转念一想不对——伊利斯并不知道我有过一件绿色植物外套,那件外套是凯斯特诺买给我的。莫非是凯斯特诺?
可如果是凯斯特诺,他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和我说为什么要我今天午夜去人造池?凯斯特诺也从来都不会做这么神秘兮兮的事,更不会将十八个魔族人的死当成一个玩笑。
如果是伊利斯,他这样做目的何在?还是说纸条是另外一个人写的?另外一个人会是谁,鲁西奥还是索洛克?又可能怀着怎样的目的?
只是无论是谁,写这张纸条的人相当了解我。我确实对那十八个魔族人的死耿耿于怀。我的心里确实有万千疑问。
看着公主床上这件翡翠绿色、绣着各种植物叶子的外套,看着这错乱的植物花纹。
犹豫片刻,我还是把这件外套拿起来穿上了。
————
那道白白亮亮的银河边,开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而星星,就是这场宴会的主角。流星划破天空,我看见一道亮光从天空的另一边流逝。那天夜里,所有的人都去参加了宴会,我按照纸条上写的意思偷偷去了人造池。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的。
我知道这很可能是个恶意的玩笑,一个不怀好意的圈套。
可我实在被疑问压得太久了,有很多事情我真得好想知道呀!
此外,霍白今天用望远镜望见小黑鲨的反应也太大了,就像看见了他今生最惧怕的噩梦一样。我也想来人造池看看小黑鲨到底有多可怕。
围栏外,我看见喷泉中心一束水柱射了出来,有四五层楼房那麽高,就像一条“小白龙”飞向天空。只见“小白龙”在高空中张开嘴巴开始喷水,洒落了许多水滴,水滴漂漂渺渺落下来散作成层层水雾,仿佛在喷泉上空穿上了一件朦胧的轻纱。
奇迹般的,人造池边没有一个侍卫把手。我如愿钻进了栅栏,向里面走去时我踩在落叶上,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落叶碎裂的声响。
我走过草丛,朝人造池边走去。黑魆魆的水面犹如广阔巨大的虚空,在那里等着我。水底下没有一丝声响。
“有人在嘛?”
我听见自己声音化为短暂刺耳且充满恐惧的回音,立刻后悔出声叫唤,因为这么一来水上和水底的东西就都知道我来了,连黑夜也知道我害怕了。
可是没有人回应我。在遍地黑黄的落叶中,一片红色的枫叶,如同一滩血。
这边红枫叶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觉得,每一次见到红枫叶都仿佛见到了一种不祥之兆。我猜测着,"小黑鲨"也许不仅仅是人造池里的一条特别的鲨鱼,也许有另一层象征意义,也许跟魔族有关。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次人造池之行。我所做的究竟是不可饶恕的轻率举动,还是值得钦佩的勇敢行为?这是一种挑战,还是一种作死?
我模糊地预感到,有人在黑暗中冷眼旁观着我。他仿佛就在我身边,又仿佛在深不可见的水底。
二
"你在光明中,我在黑暗里。你看不见我,我却看得见你。
十八个魔族人的死只是个前奏,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我知道你心里有万千疑问,我会为你一一解答。今晚午夜请穿上绿色植物外套来到我身边,我就在王城最西边的人造池里。"
"……"
四周的空气非常冷,我只听见朦胧的水声在哗啦的响,水上面什么都看不见,就像一片漆黑的墨汁。
拉紧了身上的外套,我不知道水底有什么东西,从水波上也看不出底下有活物在涌动,我只想凑近看看。喷泉一会儿变成心形,一会儿变成三角形,一会儿变成五角星,水花四溅,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在变着各种好看的东西。
因为是夜晚,人造池的水虽然表面是黑色的,但是是变化的黑色。水面反射着朦胧的月光,时深时浅,可是我还是看不清楚,继续走近。
继续走近,我的脚已经踩在了水里。此时已经是午夜了,那黑色的轮廓就是水下之物通过折射出的形体。
就在此时,我看见了一个男子。他伫立原地,背对着我,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中。这男子的背景有个地方不太一样,多了几分特别的气息,却令我感到十分熟悉。
我一定是做梦了。但即使我闭上双眼,睡意也不再回来,回来的只有梦的碎片。男子动也不动,静默地站在他面前,水面里映着光影,看起来有如难以穿透的冰面。我双手抱头,大拇指按紧太阳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不让自己被迷惑。我望向池岸,决定用跑来逃离,但我并未移动双脚,只是站在那里,感觉间歇的寒风吹拂着我。我慢慢转过头,望向那个男子。我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十分熟悉了,因为他的瞳孔是红色的,一对红色的瞳孔,还有黑发…
黑发红瞳…我的心跳得更厉害,我觉得动脉里的血液幸福得沸腾起来——他还在那里,他这无比神秘的梦境安然无恙地走进了现实。他充满着危险与魅力。梦中的他还是虚幻又分散,如今似乎已经聚合成了人形的实体,而且再也驱不散。我困惑不已,小心翼翼提起裙子。这时我想起我已经在水里,裙角已经湿透。再往前走,水淹过了小腿,隐约可见,有一个不明物体。
这一定是噩梦,因为心中害怕,我再度睁开眼睛,看见红枫林吊着的叶片微微摆动。男子忽然走下水,潜进池里,再浮出水面。他越来越往池中间,融进那个黑漆一团的形体,那形体并不移步,一直包裹住他。
这次我不出意外嗅到他更浓烈的气息,知道他一直在等待着我……有稍许情绪涌上心头,我轻抚自己的额头,停止了思绪。迷离间,他不见了,但是他的气息却像阵阵清风吹来。我并未像第一次嗅到他时那样人害怕或者胆胆怯怯。我充满了一位恋人的幸福感觉,这恋人正从远处窥视或观察着我,暗自构思他的计划。
但是当我来到人造池里。刚走到水边去,就跟他亲密接触了。他看样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直接上前两步,就把脸凑到我跟前去,我没有躲闪,他就握紧我的手,吻我的嘴唇…梦魇再现——黑发红瞳的男子忽然出现在人造池。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身材颀长,瞳孔红色,头发黑色。
当我被他抱着的时候,我感到一种奇怪的痛楚。他低头看着我,一双红得出奇的瞳孔,因为情绪波动而闪着光,绽开的双唇露出一个微笑,一种像火焰一样渐渐明亮的微笑…我经不住诱惑,沉浸在这危险中,亲吻着他,同时自己又被名爱抚,如此亲密,如此接近,仿佛他真得就在,他的气息,他的,他亲吻我和被我亲吻,经历了一个迷人的美好的片刻。
我想把这种迷人美好的感觉带到现实里。但是就在我闭起眼睛并只须呼一口气的工夫即可入睡的瞬间,这种感觉却离开了我,突然离去了,代替它的是人造池里冰冷的流水气味。再睁眼,刚才吻着我的黑发男子不见了,面前是一脸关心的凯斯特诺,看着他亚麻色的头发,我有些不解。
凯斯特诺一把拉住我,把我拖离水边,"安莱你在干什么?"
说完后,他的目光挪到了黑蒙蒙的的水面上,然后静静地闭上了眼,长而弯曲的睫毛停止了轻微颤动。再睁眼,凯斯特诺明亮的双眸平静如水,呼吸均匀,双瞳却如熔炉里石炭上亮着的火星。
"刚才太危险。你知不知道鲨鱼是很凶猛残暴的鱼类,他一口就能把你腿给咬断。"
"……"
"安莱你没有有受伤,让我看看。"
"我没事。"我说。
那个有着红色瞳孔的黑发男子,刚刚他在人造池边紧紧抱住我,我知道他是个梦魇,但当我在凝视他的时候,他也在凝视我,一如现在的凯斯特诺。
可是就那么一瞬间,他不见了。
我痛苦,几乎默默承受一切,我只是无法明白,到底是梦中的男子更不可望,还是眼前的凯斯特诺更不可及。
"你究竟是谁?"我问。
我身体前倾主动抱住了他,凯斯特诺陡然睁眼,神色诧异,但没有推开我,而是顺势张开双臂也抱住了我。
当然我不是爱一个人,不是爱上了眼前的人。我是爱那个梦境,仅仅是爱着那个梦境,而不是别的。凯斯特诺与他有些相同的红瞳,我就愿意把他当成自己一生的挚爱来爱。我发誓,我会永远爱他。在这种特殊的誓言或婚约——这种许给自己现在和未来的忠诚诺言。
三
我被凯斯特诺抱住,然后,伊利斯带着人来了。
"冷静,凯斯特诺,安莱不是没事吗?"伊利斯提着一盏灯走过来。
凯斯特诺的双手紧搂着我腰,我整个身子都依偎在他怀里。
"你们在干什么?凯斯特诺,难道说——"
伊利斯玩味地说,"别紧张,我不怪你。我知道,肯定是安莱先招惹的你。"
伊利斯是带兽医来看鲨鱼的,然后鲨鱼不见了,变成了一具人的尸体。那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早上刚送我望远镜的霍白。
第一条人命案发生时一切混乱,就算是在偏僻的人造池边也不例外。人造池边的红枫树上红色枫叶不断地落下来,像在举行一场葬礼。
说到底,我和霍白的关系仅限于泛泛之交。总共只见过他四次。我初次见他是在我成为总督秘书之前。那时我还在珊瑚手下当淑女,私底下喜欢女扮男装倒卖药品。霍白向我买了一些红瓶药。第二次,我是总督秘书,我以五千万收购了霍白的兵工厂。第三次,是在今天晚上,霍白送我一副望远镜。第四次,是现在,霍白死在人造池中了。
事关王城的声誉,没人想到会在城堡里会发生流血事件,还是在大型宴会的关键时间。
霍白之死,说起来,我和凯斯特诺都是第一目击人,应该有人会来找我做笔录的。我意识到自己会很难很恰当地作出回答。如果是站在旁人的角度考虑,我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鲨鱼池,总督凯斯特诺同时也在,这确实是难以解释的,就算能解释也难免会招人非议。
最先被问询的是凯斯特诺。
我问鲁西奥什么时候轮到我,鲁西奥回答不需要了。
"你们都是第一目击者,你的问题,凯斯特诺都帮你回答了。"鲁西奥说:"图兰特王城的总督说你需要休息,谁还敢来问询你?"
话虽如此,鲁西奥跟我讲了霍白的尸体被打捞起来的样子。
霍白死了,手上攥着一物件。被溺死的人会本能地张开双臂向水上扑腾,可死者的右手紧紧攥着这个玉片。
有可能是有人将他按在水里溺死,他生前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
我不敢再去池边,鲁西奥把那个玉片拿给我看。
"尸体的手中攥着一个黑色的玉片。看起来像一条鱼,看这牙齿好像是鲨鱼,可是没有鳍。"
鲁西奥怀疑的目光盯着我脖子上的吊坠。
我这才发现,死者手上的玉片刚好可以和达达给我的吊坠可以完全吻合拼凑成一个完整的鲨鱼图案。我立刻明白过来,鲁西奥是在怀疑我。
我辩解:"我的吊坠是达达在几个月前就送给我了。"
裂口处一比对,达达送给我的吊坠是用工具切割下来的,已经磨平了,霍白手中的是刚掰断的。
"明显不是同一个吊坠裂开两半,是分别来自两个吊坠的。"
————
我跟鲁西奥在西庭院里等待着。 凯斯特诺的问询结束了,同时出来的还有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我认出那是霍白的亲信,在我还不是总督秘书,在我还是买药小贩时曾经见过他。
霍白被杀,他的亲信接受问询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就在鲁西奥和我一起迎上去时,霍白的亲信忽然"哎呀"一声惊叫,指着我大声说:"就是她!"
我诧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是她约霍白先生去人造池的。"
"你说什么?"我本能地反驳:"我没有呀。"
鲁西奥说:"安莱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造池边呀?"
"我只想偷偷去看小黑鲨一眼,我只是因为好奇。"
霍白的亲信说:"大概在两个小时前,我远远地看见她和霍白先生在说话,而后霍白先生就跟我说要去人造池一趟,还不许我跟着。"
"你胡说,我只在今天上午见过霍白一次。"我说:"他还送了我一个望远镜。"
"安莱,你两个小时前在哪里?"
我思考了一下,"那时候我应该在狗舍。"
"有人可以为你证明嘛?"
"兽医的助理可以证明,我还带狗狗去看了兽医。"
巧得是,兽医助理刚好在场,直接就证明了我所言非虚。
但霍白的亲信还是一口咬定就是我,"我不会认错的,她当时就穿着这件别致的绿色外套,还戴着一顶帽子。"
可是这件外套是我才从西维亚处穿上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在此之前它一直在西维亚房里。
我刚想说什么,只听见鲁西奥的声音:"安莱姑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我想你有必要接受一次问询。"
"……"
我面对的是一个女盘查员,眼神凌厉,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我感觉她的眼神和气质非常熟悉,还以为是珊瑚。
我觉得这个女盘查员很不专业,她已经盘问我三个小时了,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但她心里是认定是我有罪的,于是说什么也不放我走,就一直跟我耗着。
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反正我不急,急得就是她。
女盘查员说:"你不是一个好女孩,做女红十天才能做出别人一天就能完成的成品。而且你一点也不善良,养的小狗死了大半。"
"就这两件事你认定我有罪?"
"你做的不就是女红和养狗嘛?"
我晕,这个盘查员怎么没有一点职业素养呀?
"你当盘查员难道不应该保持客观公正嘛?"
女盘查员生气了:"你信不信我让你坐牢?"
"总督到——"
凯斯特诺这个时候来了,同时来的还有披着坎肩的西维亚。
"安莱哪里都不去。"西维亚说。
"这是一桩的谋杀案,请公主配合。"
"你说安莱是凶手她就是凶手了?"西维亚公主说:"我说我是凶手,你把我也抓走嘛?"
凯斯特诺挡在我面前。鲁西奥以眼神和凯斯特诺对峙。最终,鲁西奥妥协了。
"给总督和公主一个面子吧。安莱你可以走了。"鲁西奥说。
我朝女调查员微微一笑,在她心有不甘的目光里跟着凯斯特诺和西维亚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