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十三章 朝暮(6)

一只蛊雕飞回了柜山营地。集结场上人头攒动,它没处落脚,只能低低地盘旋着。魔都城来的少爷兵哪里识得这南疆才有的稀罕扁毛。眼下,辎重都被南沙军拉去了次山脉,他们肚子里饿得没有油水,便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羽箭对准了这坨天上飞的肥肉。

南沙军的蛊雕都是受过上原严苛训练的,一两支零星的羽箭对它们构不成丝毫的威胁。但即便没什么实质性的危险,蛊雕也不是没有脾气。它俯冲而下,叼起攻击自己的人,飞得老高,再把他从空中扔了下去,砸成了一块肉饼。

柜山营地里瞬时乱了套,都城大军的兵群起而激愤,纷纷把手里的兵器对准了天上这只行凶的蛊雕。南沙军只有一半的兵留在营地里,就算加上南丘军的援兵,他们也是寡不敌众,拦都拦不住。他们本就看这群少爷兵不顺眼,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吃闲粮的废物。眼下自己营里的蛊雕被人当成了野味,矛盾便就不可避免地激化了。

两军的帅都被惊动,纷纷从自己的屋子里走了出来。他们在露台上遥遥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对着底下的集结场喊道:“够了!”

都城大军的兵抬着那具被摔得破破烂烂的尸身赶着去告状,而泷二则小跑着上了客居小楼的露台,把情况大致同玄烨说了说。

南丘军的帅没管对过那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把那只蛊雕招了过来,因为他需得先知道次山营地那处的状况。

蛊雕在露台前扑棱着翅膀,大风刮得光秃秃的枝杈东倒西歪。它将自己的脑袋探了过去,以便让玄烨读懂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便是在那时,一杆羽箭冷不丁地从后方直直地射了过来。

集结场上的沙家军发出了一阵惊呼,然而那杆偷袭的利器却好似撞在了个无形的结界上,顿时折成了两截径直掉了下来。

玄烨摸了摸蛊雕的脑袋,“知道了,去吧!”

蛊雕羽翼扇起了一阵刚劲的大风,飞向了高空。底下有更多的羽箭袭来,却连它的羽翼都没沾上,就又断成了两截。

蛊雕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而集结场上的混乱也在加剧。都城大军和南沙军的兵相互谩骂推搡着,场面极近失控。

都城统帅立在露台上暴呵道:“好了!”

这一嗓子穿透力极强的呵斥让都城大军的兵都安静了下来,但沙家军可不听那叛徒的指挥。

有几个小兵揪着那几个放箭的人不放,“他娘的,你算什么东西!打狗还要看主人,我们南沙军的蛊雕你们也敢打主意!”

少爷兵都是常年在魔都城里混的人,根本看不起这边疆山坳里的土匪兵,当即变本加厉地骂了回去,“狗东西,也敢跟你大爷叫嚣!别说是你的爪牙,就算是你的主子,老子也照打不误!”

此话一出,两方的兵直接打了起来,喧嚣震天。

穆烈忍无可忍,“够了!”

集结场上的氛围糟糕到了极点,双方互相推搡着,谁都不买谁的账。

一直冷眼旁观的玄烨终于幽幽开了口,“方才那第一箭,谁放的?”

都城大军里站出来一个小兵,气势汹汹地道:“我放的,怎样!”

他话音未落,人便被凭空提了起来。他的头不可控制地歪向了一边,拗成了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角度。

咔嚓一声,半空中的人停止了挣扎,像个破布娃娃一般,被扔向了都城大军的阵营,砸在了他们的脚边。

都城大军的少爷兵们惊恐地看着这个断了脖颈的同僚,继而抬头看向了露台上面无表情的玄烨,最后齐齐转向了自己的都城统帅。

穆烈的半边脸都抽动了一下。他与玄烨可谓是死对头,在魔都城里死磕了两百年,好不容易才夺了帅位,把人踢出了魔都城。而今,玄烨竟当着他的面处置了他的兵,这种挑衅的行为明摆着就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低低地道:“烨帅,是否太过分了些?”

南丘军的帅不怒自威,“方才那只蛊雕是带着军情回来的,却险些被你的兵射杀。穆大帅出身南沙军,应当知道蛊雕对于南沙军的重要性。”

“但他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玄烨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朝对面的露台投去了犀利的目光,“倘若抬到穆大帅跟前的是那只蛊雕,误的便是魔族南疆的战局。此等重罪,可是一个小兵的命能抵的?你敢在魔尊跟前说出‘罪不至死’这四个字来?”

都城大军的兵都以为自己傍着都城统帅便有好日子过,在柜山营地里吆五喝六,把沙家军当牲口使唤。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一个南丘军的粮草将军竟也敢当众呵斥都城统帅。集结场上彻底安静了,静得连风声都在耳畔怒吼着。

穆烈额角的青筋直跳,神色也跟着显露了几分危险,“他是本帅的兵,即便是要处置,也轮不到你来插手。”

“穆大帅手下的兵如此肆意妄为,不就是仗着有穆帅你的庇佑?”

说话间,南丘军的帅便隔空把方才那个出言不敬叫嚣着要打自己的小兵提了起来。

“你……”

穆烈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便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的兵被碎成了一滩肉泥,当空炸在了都城大军的头顶。

集结场上复又喧嚣了起来,却已然不是方才目中无人般的叫嚣。少爷兵们叫喊着,人人自危,抱头鼠窜。然而集结场好似被什么东西围了起来,没人能进来,也没人能出去。

玄烨立在露台上,神色依旧凝冷,“既然都城统帅教导无方,那只能由本帅代劳,替你给他们做做规矩。”他继而看向底下的都城大军,“这里是柜山,是南沙军的地盘,岂容尔等低阶小兵撒野。都给我安静下来!”

南丘军主帅的这句话,听着并不嘹亮,却好似能钻入每个人的耳孔一般。都城大军的兵顿时消停了,吓得连动都不敢动。

这下轮到沙家军抱着胳膊看笑话了。

玄烨幽幽扫了他们一眼,继而道:“无论是穆帅的兵,还是原帅的兵,就算是我玄烨的兵,都把耳朵竖起来给我听好了。”

集结场一时鸦雀无声,连方才松散的沙家军都老实了。

“翼族此时就在营地外,倘若我们起了内讧,于他们而言便是不战而胜。打仗讲究的是整军协作,配合得当事半功倍,单打独斗事倍功半。我们本就处于弱势,想活命就都给我踏实些。今日之事仅此一次。若是再犯,本帅见一个杀一个。”

穆烈的副将忍无可忍,正欲上前一步,却被穆烈摁了下来。

都城统帅压低了声音,目光却还死死地盯着对面露台上的那个人。

“从阳,忍字心上一把刀。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可是……”从阳气不过,“那玄烨也太咄咄逼人了!穆帅,你才是都城统帅,为何要忍气吞声?”

“你没听他说吗?这里是柜山,是沙家军的地盘。”

穆烈对着远处的玄烨挑衅一笑,遂领着自己的副将转身往屋里去。

从阳跟在他身后,闻言更不能理解了,“这里是沙家军的地盘,但他是南丘军的帅,凭什么在这里说三道四。!”

穆烈幽幽一笑,“他一个南丘军的帅能在柜山沙家军的地盘说上话。看来这四百年,他没少在南沙军的身上下功夫。”他推门而入,回身看着自己的副将意味深长道,“你还没明白吗,从阳?这一仗,魔族和翼族,南沙军和都城大军,都是他设下的局。我们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从阳愣了片刻,如临大敌般地道:“他想干什么?”

“他想回魔都城。”穆烈的目光跃过从阳的肩膀,望向了那个已经空了的露台,“但我觉得,他想的不只是回魔都城这么简单。”

“魔尊不会答应的,统帅你也不会,不是吗?”

“你还是不明白。”穆烈默了少顷,“我们已经成了他人的局中注,成败并不受我等控制。后面的事情,只能边走边看。”

“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统帅的副将亦回头看向那处,愤恨地道,“难道就让他牵着鼻子走?”

“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从这场战争中抽身。玄烨说得不错,这里是沙家军的地盘,我们只能寄人篱下。不过待到回了魔都城,可就是在本帅的地盘上了。今日他能叫本帅在柜山营地颜面扫地,来日我就能让他在魔都城里抬不起头来。鹿死谁手,不如走着瞧吧!”


经此一闹,都城大军的气焰收敛了不少。这一日到了后半夜,风雪加大,为柜山染上了一层厚重的斑驳。

魔族南疆的最南端好似陷入了沉睡,任由风雪摧残着,消磨了棱角,寥落得似一片荒芜的孤州。

被翼族占领的英水两岸在幽夜中忽而亮起了篝火,这片是非之地上的短暂安宁稍纵即逝。在这萧瑟的冬寒之中,翼族平静的表象被无情地撕开,扯得支离破碎。

一个黑影从幽暗中窜了出来,好似从黑暗走向了光明一般,褪去了层层伪装,待到入了柜山营地时,已是一身紫袍。他步态轻快到了悠哉悠哉,把纷繁抛在了身后,将混乱留给了翼族。

幽邢径直去了客居小楼,那处灯火还亮着。他那个深不可测的主子向来料事如神,除了最近算不准自己发病的日子外,可谓是算无遗策。幽邢并不惊讶,在过去的四百余年里,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南丘军的副将推门而入时,也带来了屋外凛冽的寒风,冷得刺骨,却没能让南丘军主帅抬头去看上那么一看。幽邢着实钦佩此人的涵养与耐心,即便他已经习惯了玄烨的讳莫如深,他还是由衷地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在祷过山那种地方当个粮草将军太可惜了。

玄烨头也不抬地道:“来,先坐下喝口热茶。”

幽邢笑着走了过去,掀袍而坐,“活水源都被老鸟给掐断了,眼下要用水只有两条路。要么去英水上游凿冰取水,要么去雪域挑担取雪。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省事。这柜山营地里连用水都成了难题,烨帅居然还能有办法弄一壶热水来泡茶!”

“日子是难过了些,但也不是不能过。”

玄烨取了个破旧的茶盏放在他面前,给他满上了一盏热茶。

他继而道:“物尽其用,人也应当尽其所用。”

幽邢唔了一声,“原来主子你是使唤了都城大军的少爷兵去给你干的这桩体力活!”

“四境有各自的将军带着自己的兵镇守,打仗也基本轮不到都城大军的头上。都是在魔都城里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混子兵,吃不起这般苦头。倘若不是此次翼族配合,外加魔尊赏脸,也轮不到本帅来给他们做规矩,教他们如何行军打仗。”他幽幽一笑,“这种锤炼的机会可不多,对于都城大军而言,遇上了也算是一桩幸事。即便他们不心怀感激,也应当好好珍惜才是。”

还真是使唤人都使唤得理直气壮且冠冕堂皇!

小茶盏青烟袅袅,腾入干燥寒冷的空气中。完成任务顺利归来的南丘军副将朝手心呵了一口气,用力地搓了搓,遂拿起茶盏浅酌了一口。

“倒是好茶!”幽邢复又酌了一口,品了品,“也是都城大军的?”

玄烨勾了嘴角,提了小茶壶去给他添茶,“物资运到了祷过山,便是沙家军的。历年账本还没清算,拿他们一包茶叶算什么!”

幽邢顺着他的话说,“那是!就算是作利息,想必原帅也不好意思拿出手。”

南沙军的帅莞尔一笑,“幽邢,你热茶也喝了,身子也暖了,接下来就该说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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