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块磨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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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回老家，顺便清理了一下院子里面的杂草。在院子的角落里，我发现一块被杂草掩没的红砂石，因为多年没有人去碰触，身上长满了青苔。

说起这块红砂石的来历，就不得不回到四十多年前。那一年的夏天，天气特别恶劣，连续下了几天雨，弄得我的母亲和别的人一样都在家里呆着干不了农活，只是隔不了几个小时就跑出去看庄稼。雨水太多了，不能及时流进沟渠的就淹了地里的玉米和田里的水稻。母亲她们要做的就是把田里多余的水放掉，在地里现刨一些排水的小沟。他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雨布，来来去去 ，嘴里嘟囔着对天气的牢骚。

父亲是大队书记，接到县防汛指挥部的通知，先是参加了公社的紧急会议，回来又召集各生产队的干部开会。会议内容就是防大灾，保庄稼，防止农民的住房被水淹水泡出现垮塌，防止因为河堤桥梁坍塌带来的人身伤亡。应该说，很幸运，县里的通知很及时，各级的干部群众也很给力，没有房屋垮塌和人员伤亡发生。不过，尽管群众很努力，庄稼受损失还是不小，因为风狂雨暴，玉米和水稻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倒伏。

我们生产队那座老石桥被水冲毁了，因为桥附近的河面较窄所以桥下面一段河堤也遭了殃，硬生生被洪水扩宽了三米左右。洪水过后，在下游找到了老桥的那些石头，可是已经用不上了。因为这次洪水的关系，上面也拨下来一批款子来修建生产队的这座桥，因为这是我们生产队一半多人出入的必经之路。原来的这些石料，生产队也有了安排，打算把它们搭在生产队里那些和居民院落挨近的沟渠上面做一个小桥，同样是方便大家出行。那个时候，很多沟渠上面还架着两根木料做的简易桥，晴天还好，只要一下雨，再带一点稀泥，一不小心就会在上面滑倒了。所以，这是物尽其用也是件有利民生的好事，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支持。

大家陆陆续续地把老石桥的石料都弄走了，就剩下一块短石料没有地方安置，也就任由它躺在河边，半截身子陷在泥沙里面。那个时候，我们刚刚搬了家。原来和大伯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院子里面埋了一块磨刀石，挺好用的。换了一个地方，没有磨刀石很不方便，经常到隔壁邻居家去磨刀。去磨刀人家倒是没有啥闲话，也挺欢迎，有时候还站住脚一起扯几句闲篇。可是，每次过去都需要主人专门去拴狗，也不方便，很麻烦别人。老妈经常念叨，什么时候弄一块自己的磨刀石回来就好了。因为农家生活，用得最多的就是柴刀和镰刀，最起码得一样一把。实际上，很多人家可能只有一把柴刀，但是镰刀至少有四五把。割草的和割麦子稻谷的不一样，割草的是平口，割麦子稻谷的是锯齿镰。平时割草的刀用得多，得备两三把；农忙时收割庄稼的镰刀得三四把，一是怕割坏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替换的，二是亲戚朋友来帮忙不至于让人家连工具都要带。镰刀需要经常磨，磨刀不误砍柴工，同样磨刀也不误割草工。不管用不用得上，有时间都是把几把刀一起磨出来放着备用。

看见这块石料没有人要，我就打上了它的主意，想要把它弄回家。可是，我也只是想想而已，那个时候我都不到十岁，可没那么大本事搬动它。终于有一天，父亲没有什么事情了，我们便带上钢钎撬棍去看这块石头。我们慢慢地把它从泥沙里面移了出来，才见到了它的全貌。这块红砂石长约一米左右，宽三十公分，厚二十公分，估计有三四百斤。父亲看了看，说我们要一半左右就行了，剩下的留给其他需要的人吧。于是，我们想办法在这块条石的下面垫上石头，然后借了一个大锤来将它砸成了两截。砸断就好办了，父亲和母亲用铁丝套住石头，很轻松地就把它请回家了。

我们在房子前面的草坪上挖了一个坑，把石头竖起来埋在那里，地面上有三十公分的样子。这块石头很好用，用母亲的话来说是“很起刀”，意思是很容易把刀磨快。得了这块磨刀石，母亲像得了宝贝一样，整日脸上都是笑盈盈的，干起活来也是风快。我也开始学着磨刀，遇上星期天，把作业做完，我就端一盆冷水来磨刀。我把自家的所有刀具都搬出来，菜刀柴刀镰刀剪刀等摆了一地，在那里慢慢地磨，腰酸了就坐小板凳上休息一下。不过，磨刀是需要技术的，有时候本来刃口锋利的刀又给我磨钝了，为此还挨骂了呢。不过，磨着磨着我的手艺终究还是提高了。

学会磨刀的我，慢慢干起了割草砍柴收庄稼的活。砍柴收庄稼需要力气需要耐力，自然是年龄越大干得越轻松。不过，说一句不自夸的话，我割草的手艺是真的不错，再浅的草都能够上手，当年被邻家的大婶儿大嫂们称为剃头匠，意思是我割得很干净剃光头很厉害。不光是我，我们家的弟弟妹妹都在这块磨刀石上学会了磨刀，并且持着磨好的镰刀开始了劳动，开始了人生的第一课。作为一个农村孩子，这确实无需夸奖，只是一点点自豪还是应该有的。磨刀石，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面都有着它的位置，虽然现在我们都远离了农村，暂时也不再干农活。

这块磨刀石，后来在我们家修房子的时候被抜了起来，因为地面需要硬化。所以，接下来的很多年，它又被平放在水井边的洗槽旁，继续着它的使命。直到父亲去世之前，这块红砂石的磨刀石都在发挥着它的作用，尽管最后几年只有父亲偶尔才用它磨磨刀。可惜的是，父亲去世以后，再没有人用它。再后来，我们把院子租给别人养猪，养猪人嫌他碍事就把它扔院墙根儿了。

现在，又看见这块红砂石，前尘往事浮上心头，想起父亲，想起自己的童年。磨刀石不但磨快了无数把刀，也磨砺了我们这些农家子弟，让我们可以坚强地在城市里生存下来，继续接受时代和生活的打磨。抚摸着磨刀石身上被磨出的凹痕，我好像又触摸了一遍渐行渐远的青春，看起来被杂草淹没青苔覆盖，却一直都在，从未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