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你回来了。在这仲春时节，你随着暖流回到北方的黑土地。

归来的人啊，你是不是听到了故乡的召唤？春雷滚滚，每一串轰响都将蛰伏在你心底的思念唤醒。春风阵阵，每一次吹拂，都将故乡的草萌芽在你的心田。春雨绵绵，每一滴滋润，都让你忆起母亲的拥抱。这来自雷、风和雨的召唤啊，都在催你上路：归来吧，游子。

十八岁时，你就离开你生你养你的故乡。那天你挣脱母亲的手，迈步走了，不回头看一眼，你是不敢回头呀！母亲泪流满面，父亲一声不吭，手里的烟袋杆已经被他攥断，那被压抑的酸楚啊！你上齿咬着下唇，眼睛只盯住前方的路，风摇落树叶，也推着你向前赶。没有考上大学，在家彷徨数日，夏去秋来，大地已经开始收获，黄澄澄的玉米，红通通的高粱，飘香的果园，喜悦是它们的。你的未来，在哪里？

诗歌是你的爱好，你自小就表现出了这方面的天赋。初中的你就已经在不起眼的车前草、蒲公英、老屋檐发现了同龄孩子看不到的情思，是它们给了你无限的遐想还是你让它们生出了翅膀，飞出诗意？你为自己的文字能见诸报端而欣喜，你更加沉迷于诗歌，可你其他科目的成绩在下滑。几个最要好的朋友都考上了大学，你却没有收到来自大山外的录取通知书。当你登上村头最高的墚，四处遥望，远方在哪里？

那一日你踏秋而去，落叶铺满大地，你虽然不知道前途在何处，却怀着一腔不甘。你是倔强的，就像那即将光秃的树枝，此时虽凄凉孤单，却傲立蓝天。你毕竟是缪斯眷顾的人，对着苍穹、对着落木，对着黄叶，想着自己的落魄，你居然周身升起性情。“我要去寻找，我要去流浪，我要去流泪！”

世界虽残酷，但只要你愿意走，总会有路！风雨中，你登着三轮车走在送货的路上，浑身湿透，你会喊几声：“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你想象自己是巨浪之上浓云之下翻飞的海燕。车床磨破了你的手指，你吮吸几口，笑笑：“这晚上还要握笔的手啊，经历磨难才会写出好诗篇呀！”后来，你做了文秘，当了记者，逾不惑之年你出了自己的诗集。签名推广会上，你对年轻的诗人们说，苦难对你始终是一笔财富，你的诗如蛹，是冲破岁月在蓝天飞舞的蝶！

做一位诗人，是疼痛的，诗人是在点燃自己的情感，将自己最柔弱的部位燃烧。诗是利刃之上的人鱼之舞，韵脚是疼痛。但是蓝天始终在你心里。你永远忘不了年少离家的那个秋天，是蓝天和伸入蓝天的枝丫鼓舞着你。你也一直想回报含辛茹苦的父母一个蓝天。

这么多年，你边走边写。离家越远，家乡和亲人越频繁地出现在你的诗行。哪一次书写，哪一个字，不是对过往的铭记。一场春雨，穿越岁月，凝眸光阴。是时候了，需要再回去一次了。父母相继离世后，你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时间是不居的，而那座山还在，果园还在，老宅还在。

故乡是最知你的吧，它用蓝天拥抱你！多好的日子呀，“碧空万里”、“春山如笑”，这样的词语描写景物，也观照了心情。未进村庄，山已隐隐，未闻乡音，水声潺潺。那春水是力争奔放的，经历了一冬的沉静，它波光粼粼地展露着情怀，拨动你的心。

果园也已经在眼前了。多好啊，那些栅栏还在。围住的阳光更有姿色，竹篾的陈香像幻想的味道，被围困。你一遍一遍重复一句话：还在，还在。木板条上的虫子洞更大了，二十年虫子换了二十代，你不是故人，它们不认得你。你摇头笑笑。几片花瓣飘下，梨树还识你，一朵一朵，那么大的花比太阳还炫目，和太阳一起将叶子辉映成翡翠。那是母亲的绿裙子的颜色。她舍不得穿着它上树摘果子。

天空，白云，花朵，鸟鸣，风。你从一棵树转到另一棵树。天空，白云，花朵，鸟鸣，风。你嘴唇微启，有多少词语啊，一同涌入脑海撩拨你的心。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行走，在追逐，走过的走过了，错过的错过了，最后，一颗心归于何处呢？少年总是放荡不羁的，总是想远行，想离开，总感觉心灵在别处。王维就有“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的诗句，余华成名小说的题目就是《十八岁出门远行》，而《挪威的森林》讲的就是一位离家出走的少年的故事。年轻的心总是怀揣梦想，总想足迹遍四方。

如今你是不是已经疲惫？故乡与父母成了你最后的依托。天空，白云，花朵，鸟鸣，风。风中的父母。你仰望的太久了，你闭上眼睛，你看到更加炫目的风景：一个院落里走出两位老人，多么熟悉的身躯，多么亲切的面孔，多么温暖的怀抱。他们，向你伸出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