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在读厄休拉·勒古恩的作品,从《地海传奇》六部曲、《黑暗的左手》、《一无所有》到《世界的词语是森林》,每部作品的主题和故事虽各有风格,但它们无一例外体现了这位幻想文学女王的思想源泉,她追求的世间价值与人生意义贯穿在所有的作品之中。
在每个人的星图之上,月亮交点代表了人生的惯性模式与成就感来源,它就像一张地图,描画着生命意义。月亮南交点所处的位置代表了我们的天赋潜能以及习惯性的生存方式,它就像一个安全区,一旦我们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威胁变回自然退回到让人安心的行为模式;而月亮北交点则表达我们内心那不安于室、意欲达成人生价值的冲动,它是希望完成的生命状态,它让我们感到生活如此有意义。
天蝎座具有深刻的洞察力,他们知道人生不是轻而易举得过且过,面对生命危机他们有能力绝地逢生,遭遇背叛他们痛彻心扉之后对世界有更多的领悟,天蝎座代表着那股透过黑暗与死亡后重生的力量。厄休拉·勒古恩的月亮南交点落在天蝎座,她小说中的主人公们无一例外都经历了毁灭式的考验与打击,与黑暗、死亡相伴并历经磨难,他们的人生是激烈的:《地海传奇》中雀鹰大法师与黑影斗争、恬娜挣脱黑暗之母的束缚、恬哈弩小时候遭遇的强暴与严重烧伤;《黑暗的左手》里金瑞和伊斯特拉凡遭受流放、关押,两人在极寒的冰原上逃亡,几死几生;《一无所有》的主人公遭遇算计、阴谋、控制、背叛;《世界的词语是森林》里被殖民的外星类人生物在受到地球人的残酷对待后,展开对人类的报复。天堂地狱,向死而生,危机中的生命意志,非常天蝎式的故事情节,由于厄休拉星盘上的火星又和月亮南交点形成合相,主人公们在危难之中都无一例外拥有用钢铁般的意志和战士式的顽强斗志。
她是许多人的女儿,却也不是任何人的;受过无尽痛苦,却从火焰中获救。
——《地海传奇》
天蝎座极力窥探事物的本质,不满足于表面现象,他们想挖掘到最深刻的敏感地带。厄休拉不只是写巫师和巨龙,她在《黑暗的左手》中探讨“性别”到底在社会里起了怎样的作用(“我剔除了性别的因素,想知道除此之外还剩下了什么”,接受《卫报》采访),在《一无所有》生动描绘不同的政治体制,厄休拉把对现实社会的剖析体现在她的科幻文学作品中。
跟其他墙一样,这堵墙也是模棱两可的,哪边是内,哪边是外,取决于你站在墙的哪一边。
——《一无所有》
月亮北交点与南交点遥遥相对,在与危难和黑暗频频交手、焕然重生后,我们想活出另外的生命面向,那让我们觉得人生终于圆满。根基在土地的金牛座是田园之灵,它从自然律动中感受到内心宁静,厄休拉星盘上的月亮北交点落在金牛座,这份安详同样在作品中得到展现。雀鹰大法师在从死亡之境回到人间、失去法力后,回到自己家乡,在师父以前的小屋里开始平实的田园生活;塞缪尔代表族群和人类谈判后,终得家园星球的宁静。追求简单,用宁静取代天蝎式的激情,对自己的世界具有如此掌控力,几乎在每个故事结尾,厄休拉的主人公们都完成了这样一种人生期许。
从那一回起,格得便相信,有智慧的人绝不会与其他生灵分离,不管那生灵有没有语言。往后的岁月,他长期从沉默、从动物的双眼、从鸟兽的飞翔、从树木缓慢摇曳的姿态中,尽力去学习可能学到的东西。
——《地海传奇》
厄休拉着迷于东方哲学,潜心研究老子《道德经》四十多年并把它翻译成英文,在她的科幻文学作品里常读出“道”的味道。她认为黑暗与光明并存缺一不可、唯有死亡才能重生;她描绘不同的政治体制、不偏袒认定任何一方;每种道德伦理都有其立场,她刻画每一角度让读者自己分辨。厄休拉把太极的符号及理念嵌入小说情节,追求万事万物的和谐均衡。
在内封的空白页上,我画了一个圆圈,在圆圈里画了一道双弧曲线,由将这个符号中“阴”的那一面涂成黑色。
······
“在地球上、在海恩戴夫南特以及齐佛沃尔都发现过这个符号。表达的是‘阴阳’的概念。光明是黑暗的左手······怎么说呢?光明与黑暗,恐惧与勇气,寒冷与温暖,女人与男人。就是你,西勒姆,两者合而为一,如同雪地上的阴影。”
——《黑暗的左手》
作品里的宁静、简单与平和并不是仅由月亮北交点独立展现,星盘上金牛座的定位星-金星的一举一动牵引着厄休拉对人生目标的追寻。厄休拉的星盘上,金星落在自己守护的星座天秤座,这表明她对平衡与和谐的需求更加热烈,并把它当做自己的价值观,由此也能明白她为何会对太极观念如此着迷。“对这个星座来说,真理永远是一个均衡的行为,天秤直觉地感觉到金子必须和铅均衡,每一个真理都被一个相等而相反的真理所均衡”,斯蒂芬·福利斯特在《内在的天空》里这样说。天秤座追求和谐,也代表着艺术与审美,因为美与和谐密不可分,厄休拉的水星同样落在天秤座并与金星形成了合相,她正是用写作(水星)表达她对平衡之美的珍视,而她的文字不仅表达理念,还赋予科幻小说在文学上的美感,这也是大家称她为“幻想文学女王”的原因。追求和谐均衡的价值观通过写作传达,这不仅能满足了厄休拉位于金牛座的月亮北交点的人生追求,它同样符合她的自我意志与个性重心(太阳同样落在天秤座),厄休拉的作品像是一座桥梁,让不同的观念、真理彼此联结互相对话,形成对彼此的理解与包容。
唯静默,生言语;唯黑暗,成光明;唯死亡,得再生。鹰扬虚空,灿兮明兮。
——《地海传奇》
如果有人问为什么,他们就会说:“干吗要那么快?”这就像有人问起地球人,为什么他们的车子要跑得那么快,他们就会说:“干吗不跑那么快?”语气同样不容辩驳。
——《黑暗的左手》
思想的本性就是沟通,它需要被写下来、讲出来,付诸实践。思想就像草坪,它渴望阳光、喜欢人群,杂交会使它成长得更加茁壮,踩踏会使它生长得更为繁茂。
——《一无所有》
上个月厄休拉在家中逝世,享年88岁,在她离开人世后我才开始读她的作品,深觉其中之妙,而她对东方哲学的痴迷更是让人好奇,在查了她的出生星图后才恍然有悟。厄休拉的每部作品都蕴含了她的人生意志,在故事中创造理想人生、各种心理动机被塑成一个个人物,它们表达了作者的世界观。惊悚大师斯蒂芬·金则赞扬厄休拉为“不仅仅是一名科幻作家,更是一名文学偶像”,并送上别致的悼词:“愿她在银河中旅途愉快”。英国幻想大师尼尔·盖曼在推特上表示:“勒古恩去世了,但她的作品会一直陪伴我们。她的一些文字已经写进了我的灵魂。我怀念她这个幽默的满身是刺的、也是我们中最深刻和聪敏的作家。”
愿她在银河中旅途愉快。
喜欢这句话。
我打算以讲故事的方式陈述报告,因为在我的故乡,从小别人就教我,事实其实是想象的产物。事实能否取信于人,取决于讲述的方式:这就像我们那儿海里出产的一种奇特的有机珠宝,佩戴在这位女士身上光彩夺目,到另外一位女士身上则会变得暗淡无光,最后化为尘土。事实并不比珍珠更可靠、更连贯、更完整、更真实,两者同样脆弱易感。
——厄休拉·勒古恩 《黑暗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