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人世间|| 我的奶奶

今天是清明时节，我的奶奶已经离开我12年了。

我从小的记忆中，奶奶就住在一幢用泥土垒成的青色瓦房里，院子周围是竹竿串成的篱笆，篱笆里边种了各种蔬菜花草，院子里有两棵大枣树。奶奶一直过着简朴平静而又拮据的生活。

奶奶的一生经历了很多她那个时代的苦难和不幸。奶奶成年于中华民国成立后的那个年代，当时正值军阀混战，爷爷当时参加了某一个军阀组织还当上了军官，曾经威风凛凛地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着皮鞭，然而后面不幸被俘后蹲了近20年监狱，奶奶在那20年里一个人带着爸爸和姑姑，爷爷的“罪行”也祸及到奶奶，镇上没有一个人家愿意主动地帮她，也因此逼着奶奶学着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面对外人的评头论足，窃窃私语，冷眼旁观，也总是报以讨好式的微笑和忍让，她相信这样会保护儿女们免受社会的伤害，不像她那样一生遭人冷眼。

我的童年几乎是在奶奶家里度过，还有我的大姐，我反而对我的父亲母亲知之甚少，我甚至都很少见到父亲，所以我对他的了解几乎全部来自于奶奶。她告诉我，我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脾气火爆，一点就着，没人敢惹他。其实这一点我也亲眼目睹过，因此当奶奶使用“曾经”这个词总是让我觉得好笑。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知道最好别惹父亲生气。他脾气暴躁是事实，村里每一个人都可以证实这一点。父亲从小长到大，饱经风霜，全身上下像他养在牛棚里的牛一样粗糙而结实，他不惧怕任何困难，也从不向人低头，不能遭受任何委屈。他的脾气想必也是受家庭和他从小到大成长环境的影响所致，至少表面上如此。

我小的时候笃定地认为奶奶这个人一点也不好相处，除了我看到她经常性地跟我爷爷吵架，抱怨他甚至辱骂他，也和我的父亲经常就某个事情抬扛，母子两个总是不欢而散。就连我，奶奶也没有半点纵容过我，当我没把垃圾收拾好的时候，她就会跟我说“别像个懒蛋一样，长大了没有人愿意嫁给你”，当我贪玩忘记做作业的时候，她又会称呼我“你这个小笨蛋，你怎么没忘记吃晚饭呢”，并再三地唠叨着如果我不用功学习的话，就将一事无成，没有人会瞧得起你。

后来，我考上大学，第一次长达半年没有回家，放假回到家里我去看望奶奶，奶奶眼里噙着眼泪，握着我的手，盯着我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地说，我想你但又很怪你，怪你就这样离开了我，我常常忘记你已不在我这里住了，可总是觉得你还会从你的房间里走出来，然后我又可以大声地催着你快点吃饭，吃完饭赶紧上学去，你总是喜欢磨磨蹭蹭，我也经常对你大喊大叫地骂你，我总是想着你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我一样，但是我却听不到你喊我奶奶的声音了。

我告诉奶奶我在外面都吃不上馒头，天天吃米饭，奶奶竟然落下了眼泪，心疼地看着我说，没馒头怎么能吃得饱啊，你说你上个大学受多大的委屈啊。当我告诉她在城市里要花一块钱才能买一个鸡蛋，她紧握起拳头忿忿地说，唉哟，那些鸡真是有能耐啊，我看都能骄傲到往你头上拉屎了。想吃鸡蛋走的时候我把家里母鸡生的蛋都给你带走。

奶奶还是老样子，既刻薄又对我非常地疼爱。

奶奶在外人面前一直表现的沉默寡言，她有着用简洁的话和别人交流的习惯，他所有的牢骚都发到了自己家人的身上。

她总喜欢坐在家门口的小椅子上，身子挺直，两手放松，一动不动地望着院子里来回走动的鸡鸭和厨房门口笼子里的子兔，直到暮色照进院子，把她的影子勾画出来，而后暮色渐深，再把她一动不动的影子淹没在黑暗里。只有我知道，她在默默地期盼等着姑姑的出现。

我清晰地记着，奶奶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时那种轻悄悄的步伐，生怕吵醒到家里的每一个人，我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柔和善良的光芒。

尽管她这样沉默寡言和不引人注目，但她不惧怕任何光，包括她这一辈子所经受过的咄咄逼人的来自那个旧时代所带给她的灾难和不幸。

现在想象她的样子，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孤零零的画面，就好像我的记忆是一台DVD机，而光盘却卡住了。画面上，她依然坐在门口那张垫着坐垫的椅子上，留着一头满是花白但梳理的紧紧有序的发髻，嘴角露出不易察觉但又恰到好处的一丝微笑，她的眼睛充满善意，安静平和，仿佛她从未记得她这一辈子所经历的一切。

我的奶奶就是这样，我喜欢她那种身上所散发出的谦逊的生活态度。

我一直想念着她，12年以来，我始终不能承认她的过世，她只是比平时更不显眼而已，然而当我回到老家，路过她曾经住过的老屋，她却不在那里了。

作者简介：大力稳重，签约作者，创作者，观察优秀作者，365天日更王者，曾担任社会热点编辑，喜欢用文字记录所发生的，所思所想的与自己有关的一切，13924712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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