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酱是一只黑黄杂色的玳瑁猫,其貌不扬,她是一只土猫。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朋友客栈里。当时麻酱在人家家里找一旮旯下了一窝小崽。客栈老板不想养,于是在朋友圈里发了一认养启示。我们那会儿除了忙活修房子倒也没什么事,身体疲惫,心灵空虚,也一直想养只猫玩儿玩儿。陈媛看着一窝小崽喜欢得不得了。我瞧那只黄的不错,长得周正,毛色也顺眼,想单拿那一只。小陈的意思是不想让他们骨肉分离,一合计,干脆一窝端了。本着给小猫喂奶的目的,权且把老猫先一块儿带了回去。
回去的路走了得有二里地,大纸箱子敞着口,老猫愣是一动没动。
到家看着这一窝小崽,心里这个喜欢。我们经常撅着屁股看他们吃奶一看能看半个钟头。他们给我们的生活注入了一股活力,让我们无论身处怎样的绝境都不曾绝望过。小动物带给人们的乐观力量是无穷的。
我们很随意地给小猫起了几个诨名:大头、警长、黑脸儿,觉得这样好养活。老猫一身杂毛,黑不黑黄不黄芝麻酱似的,就管她叫麻酱。我有心掰开她嘴瞅了瞅,满嘴就剩两颗黄了吧唧的大牙了,够老的了。
小两个月的哺乳期里,麻酱除了吃喝拉撒几乎没离开过猫窝。那会儿身子骨还真硬朗,奶水也足,小东西长得挺壮实。我把他们拿手里玩,麻酱表现的很无所谓,就跟不是她生的似的。我想麻酱是那我当自己人了。
我们之间建立起了充分的信任,她就开始跑出去溜达,蹿房越脊高来高去,但是不超过半个钟头,准得回来看看,生怕有什么闪失。有时候一块儿在院子里晒太阳,她也过来跟我起腻,玩儿命蹭裤腿。一般情况下,她这是饿了。可吃饱了扭脸就走,依旧对你置若罔闻。我就骂她:“你一猫,跟谁学的这么功利?”麻酱对拥抱似乎并不反感,怎么摆弄怎么是,闭着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甚至洗澡都不挣扎。但她性子又野惯了,后来经常夜不归宿,不太着家。往往是几天不见回来吃一口接茬出去浪去。偶尔听见她跟附近的野猫干架,“喵呜喵呜”让人撕心裂肺。这时我会大喝一声招呼她:“麻酱回来啦!”有时候好使有时候不好使,完全看她心情。在她的概念里,这方圆百十来米住家的屋顶都是她的地盘,神圣不可侵犯。
哺乳期的麻酱是个话痨,招呼小猫时候咩咩咩跟羊叫似的。我逗她,拿手机给她录了音然后放给她听,麻酱就晕菜了,警惕地瞪眼低吼又一脸茫然,我就乐了。
麻酱是一位责任心非常强的母亲,可一旦到了她觉得该断奶的时候,角色立马切换,毫不含糊。谁要再巴巴的凑过来要奶吃,一大耳贴字就扇过去了。我觉得麻酱是有原则的。
小家伙渐渐能满地跑的时候,麻酱开始往回带鸟给他们吃,可她自己不吃。经常看她嘴里叼着(或者说是含着,因为没牙)只半死不活的鸟往院当间一放,就蹲一边眯眼看着她的孩子们开抢,谁抢着归谁,不偏不向。我总跟她说没必要这么干,破坏生态平衡,咱家嚼谷够用,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一开始逮的都是麻雀,后来有一天愣给弄回只野鸽子来。我本想抢救,已经断气了。我说这鸽子不错,野味儿,可以给自己弄锅汤喝,就算麻酱孝敬咱们的。小陈不干,说我跟猫抢食不是人干的事。我只好把鸽子拔了毛弄熟了。小家伙们大快朵颐后,麻酱才去唆叻骨头。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
小家伙们长大了,开始各忙各的,去开辟自己的新天地。他们也不拿麻酱当妈,麻酱也不认他们当孩子。可有那么两回,她竟然叼只耗子搁我面前,有一次还是活的。麻酱等我吃,我大惊失色差点吐了,直躲。麻酱没摁住,耗子钻墙根跑了。麻酱脑袋埋墙缝里折腾半天没抓着,回来特别沮丧,困惑地看着我,意思是这么好的东西我都舍不得吃给你你怎么不要啊?我异常惭愧,觉得对不起麻酱,抱起她就去洗澡。
有一阵为了不让麻酱出去瞎跑,我把她关阳光房里。麻酱受不了这个,上蹿下跳,了几个杯子。我生气了,薅着后脖颈子就要揍她。她紧闭着眼,前爪抱着脑袋发出“别~~,不要~~”的惨叫,十分可笑。我一乐心就软了。家里猫我经常揍,可基本没动过麻酱,我总觉得她不是只猫,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平等的对话高度,我无权揍她,她也从来没抓过我没咬过我。
后来有那么阵子,麻酱胖了,再就很少回来,经常急匆匆吃两口就跑了,也不怎么回来睡觉。形迹十分可疑。大约两个月后,有一天叼回来一只小猫放在我面前,我一看已经死了。麻酱蹲那望着我,意思是让我救救她孩子。我无能为力,只好把它埋了。
大头和警长被拉萨爱犬宠物医院害死了,那之后我魔怔了,天天念叨着想要一只大头那样的橘猫。恰在那之后不久,麻酱又怀了。我把她关了起来,生怕她又把崽下在外面。我精心伺候了两个月,一天晚上,麻酱真生了。我亲自给她接的生。麻酱太老了,虽然生得相当费劲,却竟然给我生出两只橘猫。我乐得合不拢嘴,再看看麻酱,半条命几乎没了,虚弱得一动不动。
之后麻酱的身体每况愈下。我们一合计,麻酱岁数太大了,再这么生下去活不了两年,就把她给绝育了。
手术前检查出她有胰腺炎,还有老年性心脏病。
把麻酱抱回来的时候,她已经非常瘦了。给她洗澡的时候,摸着这把老骨头,我的心碎了。
麻酱仍是喜欢往外跑,从前甭管多远的墙头,一个箭步就蹿过去,现在步履蹒跚,只能改了出行路线,稍微高点的栅栏,只能笨拙地爬上去。经常我晚上回来,就听见麻酱在不远处叫我,我打开门,她才从墙头上跳下来从大门进去。而从前,她都是从对门的院墙蹦回来的。
麻酱再不是那个风一样的女子了,她真的太老了。
她经常一动不动地卧在院子里闭眼晒太阳,一晒就是一天。直到最后一抹余晖掠过院子只打在东墙上,她还抻着脖子够着。我抱着她上到露台上,我说咱再晒会儿吧。
昨天麻酱开始频繁地吐白沫子,我还以为是肠胃的毛病,给她吃了点“妈咪爱”。
今天早上我开门喂食,所有的猫都出来抢食吃,唯独不见麻酱。我伸手到猫窝里一摸,麻酱有点僵了,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立马骑车带她往宠物医院奔,闯了俩红灯。到医院一检查,体温33度,几乎没了。大夫说很可能是急性肾衰竭,估计保不住了,但还是尽全力试试。麻酱卧在电热毯上输液,我在一旁守着她。我叫声“酱酱”,她就稍微抬抬眼皮看看我。想想曾经那么生龙活虎叱咤风云的麻酱成了这模样,我眼圈就红了。我说麻酱你不挺牛逼么,怎么挼了?接着给我逮鸽子去啊。麻酱眨了下眼,就闭上了。
现在麻酱还在医院里抢救着,我希望她能坚强地挺过今晚。
麻酱是我养的第一只猫,她坚强独立又老于世故。不知道她在外流浪的日子里都经历过什么。可能她的兄弟姐妹们早就夭折了,只有她顽强地活了下来,因为我知道野生幼猫的存活几率有多小。她应该没少偷过东西,也没少挨过打,没被人打死已经算是万幸了。她应该生过不少病,躲旮旯里发发汗好了还有了抗体,出来又是一条好女汉子,这又是九死一生。多年的流浪生涯,使她练就了一身的生存技巧。她十分稔熟与人的相处之道。不避讳人类的存在,却也并不过分亲近,始终若即若离恰到好处。她明白远则生怨近则不逊的道理。麻酱对我并无忠诚可言,她本也不必受制于忠诚而成了她自由的牵绊。但她爱这个家,爱这个院子。无论在外飞翔多久,她总是要回家的。麻酱的年龄永远是一个谜,可我希望无论她之前流浪了多少年,在清舍的这三年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麻酱,我们爱你。
2017年11月27日晚11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