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江西沟 (1)

江西沟是一片草原,江西沟是青藏公路上的一个小镇,江西沟在青海湖南岸。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解放军某部的农场和训练基地就设立在这里。

    我曾三次来到这个地方。

    一九六九年 “五一”过后的一天,班长安排我跟着指导员去驻地附近给牧民宣讲“九大”精神。

      指导员名叫高尚云,二十八岁,国字脸,高鼻梁,阔口,大刀眉,个子一米八左右,陕西绥德人,在一九六二年的对印自卫反击战中荣立二等功,在一九六八年的新兵训练中,勇敢的将新兵掉在战壕里哧哧冒烟的手榴弹扔了出去,救了战壕里的五名干部和战士,自己的手却被炸成了残疾,再次荣立二等功。他不爱说话,乐于助人,深受大家的爱戴。

        我跟着高指导员从部队营地出发,沿着青藏公路往东走了十多里,离开公路,走进草原便道,向着牧民居住的地方走去。忽然,远处有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疾驰而来,我们驻足看时,骏马已经到了眼前。一个四十多岁的藏族汉子从马上跳下来,给我们行了个献哈达的礼,说他叫仁真持明,是江西沟公社大仓大队的主任。昨天公社通知他今天解放军要来宣传中国共产党九大精神,他就在这里一边放牧一边等待。当看见我们时,就骑马跑过来了。说完,手指着不远处半山坡上的一处门帘卷起的藏包说,那就是他的家,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做客。

        我和指导员跟着仁真持明主任向他家走去。一路上指导员和仁真持明说得很热烈,一会儿用汉语讲,一会儿用藏语说,他两个人都精通汉藏语言,我被他们的语言能力所折服。

        到了藏包跟前,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包的门帘落下来了。仁真持明主任显得更加热情,但就是不让我们进入。他和指导员继续说话。我看了看周围的几处藏包,仁慈持明主任家的藏包和别的几处藏包没什么两样,只是仁真持明的藏包和门口比其他几家更干净,门口的饼状干牛粪比其他几家堆码得更整齐。

        等待时间虽然不长,但我有点等不及。就乘仁真持明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把门帘从旁边揭了一下,透过很窄的缝隙,我看见藏包里有个姑娘在梳妆打扮。

        过了一会儿,藏包的门帘掀起了,接着出来一个藏族姑娘,向着指导员和我行了一个献哈达的礼,口里说了金珠玛米,我和指导员也做了一个献哈达的动作行了礼。仁真持明主任介绍说,这是他的女儿,名叫卓玛度姆,今年十六岁,在共和县读高中。

        指导员说了句表扬之类的藏语,父女俩显得很开心。卓那度姆把门帘搭了起来,父女俩将我们让进藏包,在藏包的左侧位置上坐下。指导员坐了主客位,我坐了次客位,仁真持明坐了陪客位。卓玛度姆去火塘那里熬酥油茶。指导员和仁真持明继续说话,我新奇的打量着藏包里的景象。藏包有二十多平方米大,最高处两米多。藏包的中央是火塘,火塘后面是木箱做成的佛台,上面供有佛像经书和活佛的照片等,还有长明的酥油灯和净水碗,男人的衣服在藏包的左边,连在一起的有马鞭等男人的用品,女人的衣服在藏包的右边,连在一起的有女人的箱柜梳篦镜子香皂毛巾等梳妆用品。我们和火塘中间,是一个很大的藏桌,四只桌脚就像四只狗腿。距火塘周边不到一米,铺满了藏毯。藏毯木箱桌子上的各种人物鸟兽图案和鲜艳的色彩,都是我第一次看到。

        看完藏包里的景象,我又看卓玛度姆熬酥油茶。卓玛度姆的酥油茶已经熬好了。忽然,我看到她从火塘旁边拿起一块干牛粪,用手捏碎后,放在盛酥油茶的盖碗里反复擦拭,直到她以为擦拭干净了,才放进茶盘里,和装有酥油茶的壶和盖碗一起端了上来,我惊愕地张大着嘴巴,但没敢发出声来。

      卓玛度姆走到桌子跟前,基本上是双膝跪地的把茶盘放在桌子上,然后从茶盘里拿出一个茶盖碗,揭下盖子,用自己的衣襟擦拭了几下,拿起茶盖碗又吹了几口气,最后把茶盖碗放在桌子上,倒入酥油茶,又盖好盖子,双手毕恭毕敬地一一摆放在我们面前,指导员和仁真持明主任双手端起盖碗茶,相互看着对方在面前举了举,就拿到嘴边喝起来,我看着他们,看着盖碗茶,胃里翻江倒海。指导员和仁真持明发现我没有喝酥油茶就看着我,卓玛度姆也看着我。指导员看着我,好像说:你不喝酥油茶,是不是把我路上给你说的要尊重藏族同胞的习惯,入乡随俗的事忘了?仁真持明父女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喝他们的酥油茶。我尴尬地坐在那里,强忍着胃里的痛苦,紧张地坚持着,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突然我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想到:现在是祖国和人民需要我的时候了,就是捐躯也在所不惜了!我把枪放在地上,猛然站起身,揭过面前的盖碗茶盖,端起来喝药一样的拼命吞咽。可是,还没喝完一半的时候,我的胃底立即掀起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喝下去的酥油茶,从消化道内喷射出来。我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速度和动作跑到藏包外面呕吐起来。我剧烈的呕吐着,直到把早上吃的早饭都呕吐干净,把胃翻了个过儿,才停了下来。就在我呕吐的时候,卓玛度姆跟到了藏包外面,开始用手在我的后背上轻轻地拍打,看到我停住了呕吐,就端来了牛奶让我嗽口,我摆了摆手,她又换来了凉水。我嗽罢了口,她拿着自己的手帕替我擦拭胸前的污秽。我不让她擦拭时,被她坚决的动作制止了。她就像一个慈祥的母亲,替不讲卫生的孩子擦拭胸前的肮脏。直到全部擦拭干净了,她说:“你在门外吹一下风,吸吸新鲜空气,我给大人们说一下。”我没听她的,跟着她走进藏包。卓玛度姆对她父亲和指导员说,我刚才吐得一塌糊涂,连胃液都吐出来了,伤害了身体,她要领我到江西沟卫生院看医生。仁真持明马上说好,指导员先没有表态,但看到仁真持明父女态度坚决,也就点点头同意了。

        我拿起枪,跟着卓玛度姆出了藏包。

        走了不远,卓玛度姆对着远方的马群,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就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马群里跑了过来,乖乖地站在她的跟前,温顺的把头挨在她的肩上。卓玛度姆系好了马缰绳,对我说:“上马。”“上马?我可不会。”我说。“上去,骑骑就会了。”她鼓励我。我有点扭捏:“也学不会。”她不再说话。突然钻到我身下,把我驮起来,借着我在高处,马在低处态势,嘴里喊了一句:“上去!”就把我扔在了马背上。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她也跳上马背,骑在我的后边,“驾!”了一声,枣红马就撒腿跑了起来。开始,我很害怕,再不敢说话,就双手抓着马鞍,身子僵硬的骑在马背上,慢慢的觉得不怎么害怕了,身体就随着马的奔跑而起伏。开始,卓玛度姆把我把持的很紧,两只胳膊有力的箍着我的身体,使我既别扭又不舒服。慢慢的,她就放松了双手,我的两只手把马鞍抓的也不那么紧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完全放开了对我的把持,还把马的绳塞到了我手里。大约跑过了十几里路,她让我放松了马的缰绳,奔跑的马就停下来慢慢地走着,她喊道:“学会了!学会了!”我没说话,她说:“那有金珠玛米不会骑马的!”我没有回头应了一声,她在我后面说:“还恶心吗?”我说:“好了。”她狡黠地说:“我早看出来了。”接着又说:“大人们说政治很枯燥,没意思,我们去日月山去玩吧!”我点点头。她说:“好!”然后把马的缰绳又递到我手里,说现在该由你自己骑马了。我接过马的缰绳,像她一样的喊了一声:“驾!”,枣红马就碎步跑了起来。我小心翼翼骑了五六里路,卓玛度姆说道:“加快速度。”我又学着她双腿把马背一夹,枣红马就扬起四蹄向前奔跑。

        在小学学《文成公主》一课的时候,我知道了日月山,那时候只知道日月山是汉族和藏族的分界线,在遥远的青藏高原,神秘而又遥远。文成公主过日月山的时候,在那里进行了祭奠和祈祷,现在卓玛都姆要领我去看日月山,我既兴奋而又企盼。

        一直到一个金幡很多的山上,我们才下了马,卓玛度姆解下马缰绳,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枣红马的脖子,亲切地说:“去吧,这里的牧草很茂盛。”枣红马很快乐,连着打了几个响鼻,摇摇尾巴,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这个因文成公主进藏而闻名天下,流传千古的地方,就是日月山。半山腰有半个篮球场大的平台。平台北面有个破旧的庙宇,里边没有塑像,内墙上彩画着文成进藏的故事。门口有块不知道什么年代立的石牌,上面勒成的文字经过风雨的浸蚀,早以看不清内容。我看着西边一望无际的草原和东边重重叠叠的山峰,看着蜿蜒又漫长的公路,脑海里想像着文成公主到这里时的画面和文成公主美丽的身影和肩负的重任,不禁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卓玛度姆说,她要向文成公主学习,长大就要做对国家有贡献的人。我们继续爬到了山顶,才停了下来。卓玛度姆指着远处一片和天一样蓝和地一样宽的水面说:“快看,那就是我们的青海湖!”我看着那水天一色的青海湖,很有些不觉:为什么那湖水要比这日月山还高呢?卓玛度姆看出了我的疑问,便说道:“那是湖面大的原因,你要知道,青海湖的面积有四千多平方公里,比一个日本国还要大呢!”接着她给我讲青海湖的故事,讲藏族人的故事,讲江西沟的故事,讲他们家的故事,讲她自己的故事,那一个个充满智慧和趣味的故事,使我开心使我快乐,使我对青海湖对藏族人民的生活对卓玛度姆有了更多的了解。说到高兴处,卓玛度姆说:“我给你唱首歌吧!”说完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就放开嗓子唱了起来:在账房依偎的天边,是谁在呼唤,一声声,一声声,是谁在呼唤,那是传说的大海,绿色度姆的眼睛,有草原有鲜花,是我天堂的故乡,让我遥望你青海湖,每一次的相遇都是祝福,让我靠近你青海湖,你灌溉我生命的幸福……

        卓玛度姆的歌声还在空中飘荡,我还沉浸在她悠扬动听的歌声之中,就听见不远处有马蹄的声音,卓玛度姆说:“你的指导员和我阿爸来了。”我抬头看时,指导员和仁真持明下了马朝我们走来。老远的仁真持明就朝着卓玛度姆说:“我就知道你把解放军领到这里来了!”卓玛度姆说:“你怎么知道的?”仁真持明说:“文成公主是你的榜样,青海湖日月山是你心中的太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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