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俗子(五十二)

第四十九章 起点与闪光

清明节过后,阳光灿烂。

卫校病房建好了。按范书记的吩咐,孙伟南写好的美术字“住院部”被阳雕在西头小门的门头上;后按韩梅芳的建议,把大厅西头的一个大侧门作为病人进入病房的门,砌了围墙与大厅隔开。

这天上午,范书记兴高采烈地找到孙伟南:“已经给金美爱商量过,梅芳做护士长,你和高东信、钟海刚负责收入院病人的治疗工作,教学那边就让蔡玉馨全面负责,你只管教好学、处理好病人就行了。”

“好,行,行。”孙伟南听了,也很高兴。

经过韩梅芳和杨娜、新调来的护士卢爱玉等人的清扫整理,医护办公室整洁明亮。治疗台上边,醒目地贴着孙伟南连夜绘制整理的《二百零三种药液配伍禁忌表》,靠墙放着供值班人员休息的床,床上铺着洁白的床单,放着迭得工整的被子。靠窗是一张办公桌,上面放着病历架和写病历的表格。这些表格都是按县医院的规格印制的。

现在,门诊也有了改变:新建的化验室、心电图室,经过培训实习,原来的护士季冬梅做化验员,新安排的燕丽负责检查心电图。新调来的干部子女张爱春做收费员,还有两个新安排的美丽姑娘做门诊护士。罗大秀负责门诊和病房医疗器械的消毒工作。原来不足二十人的卫校,现在已经增加到四十多个人了。医生几乎没有增加,新增加的全是护理人员和后勤人员。

上班时间到了。医护人员都穿上新领的工作衣,精神饱满地在医护办公室集合。韩梅芳在不停地忙碌:把所有的房间又清扫了一遍、洒了水,还把所有的台面、桌面擦了一遍。杨娜和卢爱玉见韩梅芳忙碌,也自觉地帮助整理房间。

孙伟南对高东信和钟海刚说:“既然领导看得起咱,咱就要把这个工作做得像模像样的,切实起到县卫校的表率作用。咱们从收治的第一个病人开始,就按正规的医院要求,认真书写每一份医疗文件。当然,住院病历可以写得简明扼要,但一定要有住院病历。根据我的教训,没有一份我们治病的原始记录,我们将来做总结、搞科研,光凭一张嘴,是无法让人信服的。哪怕只有一个病人,也要做一份完整的医疗记录。不要小看了它们,将来,它就是我们宝贵财富,它就是我们的劳动记录,它就是我们引为自豪的经验总结。”

他又转身对忙碌的护士说:“你们几个听着,因为我们这里相对来说,没有卫生院忙,我们有的是时间,就要求我们做事要按规矩来,我们要做出我们县卫校的样子来。让人们看到,我们县卫校的医生护士,就是不同于公社卫生院。我们就是按正规的医疗制度办事。我们写的病历,你们要签字,该签字的地方,一点都不能少,按正规医院的要求,该怎么签就怎么签,一点都不要马虎!”

所有的医护人员都佩服地点头。

一切准备就绪,大家像临战前的战士,怀着激动的心情,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哈哈哈哈,谁家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今日的张书坝,已经非同于三年前的张会计了。他现在俨然卫校老大的身份出现在职工面前。他甚至可以对范书记下点“命令”了!病房开张伊始,这位会计大人要亲自视察一番了。

“孙博士在吗?”张书坝一足跨进办公室,声音响亮地叫着。

“哟,委员长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抱歉抱歉!”孙伟南见张书坝这副架势,不客气地回敬。可是孙伟南还是给留着面子,没有叫他“凉委员长”了。人们对这个性高气傲、在卫校不可一世的会计大人,早就议论纷纷了:这家伙就像一个大土豪,没有多少文化,不管在任何场合,总爱说一些让人尴尬的土话、“凉话”,因此,人们都叫他“凉会计”。随着他和校领导赵校长、范书记泡在一起,不断地在小酒馆喝得烂醉,还不时对卫校职工发号施令,有时连书记也对他言听计从,这家伙的身份就不是一般的会计了。书记后面就是委员长。他最近又有了新的绰号:凉委员长!

今天的这位“委员长大人”,果然气度不凡:一身挺括得体、量身订做的毛料银灰色中山装,价格不菲的牛皮鞋,虽然沾了不少的灰尘泥土,走起路来,却也趾高气扬。这身装束,范书记、张建国也有,并且样式、布料、颜色完全一样,说明他们是在一起订做的。三人走在一起,让人怀疑他们是什么高等级的执法领导人来了呢。

谁曾想到,他刚到卫校的时候,一身皱巴巴、土尘尘的破衣服和一双不见本色的松紧口布鞋。人们不敢相信这位耷头蔫脑的“土鳖”就是新调来的卫校会计!

见孙伟南戏谑他,张书坝顿时面露不悦:“谁家话,跟你说点正事。等一会儿我有个亲戚过来,说是专找孙博士看病的。”

“承蒙委员长夸奖,在下不敢怠慢,愿尽最大努力为委员长效劳!”孙伟南压抑着内心的不满,继续以牙还牙。

“我是跟你说正经事的,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

“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啊!你是堂堂大会计,我们敢给您开玩笑吗?”

张书坝想了想,尴尬地点点头:“哦,是这样,我这个亲戚就是尿不下来,在我们家卫生院治了好多天了,一点效都没有。医生就会一尿不下来,就插导尿管。我总想着,这不是长法啊!万一经常插那东西插出什么好歹来,那不就麻烦大了吗?后来听人说孙老师看病看得不错,兴许能治好老人家的病,今天就让人送到我这儿来了。”

孙伟南皱起了眉头:“啊,这种病啊,可有点不太好治。可既然来了,我们几个就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就帮你找好的医生看。”

“那这样吧,就让他住在这,什么时候治好了,再走。”

正说着话,宋树安,——张书坝的小舅子、新进卫校的司务长领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进来。老人的第二个扣眼上还系着一条橡皮导尿管。

韩梅芳赶紧给老人安排房间,就住在医护办公室的隔壁,这里阳光充足,通风好。她给病人铺好了床铺,并拿被子放在床上。第一个住院的病人,享受的就是最好的待遇:褥子被子单子全是新的、洁白的,那就是新里新表新棉花,盖上去又柔软又干净。除了被褥,还给病人拿来了保温瓶、毛巾、脸盆、痰盂、尿壶等一应用品。

“啊,不错,不错,这里恐怕比县医院的条件还好呢!好了,您就安心地在这里住。孙博士,啊,不不,孙医生说会想办法治好您的病的。”张书坝见了,抑制不住激动地安慰老人。

原来这老人就是张书坝的老岳父。张书坝安置好老人,就走了。宋树安陪在老人身边,给老人打来温开水,并倒上一杯水放在床边的小柜上。

“您那根导尿管取下来消消毒吧,时间久了会感染的。”韩梅芳说着,让老人取下了导尿管,放在一个方盘内。她要先清洗后再行浸泡消毒。

孙伟南详细了老人的病情,并仔细检查了老人的身体,作了详细的记录。经过检查,确诊为前列腺肥大。

怎么治?大家不约而同地说:用己烯雌酚!并且想到了它的副作用,用久了可能导致男性女性化。孙伟南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为了尽量减少痛苦,咱们就以口服为主,采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尽快解除老人的排尿困难。口服己烯雌酚,不要试着来,一开始就用较大剂量冲击,至于副作用嘛,也不是不考虑,要向老人及家里人讲清楚,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现,甚至等到症状消失了也不可能出现。治病要紧,我们开始吧!

孙伟南想到了张书坝近几年的越来越傲慢和盛气凌人,感到一开始就碰到了难题。这样的病人不收会让他们看不起,收了治疗效果若不理想,也会成为日后他们耻笑这几个年轻医生的把柄。孙伟南咬了下牙关,既来之,则安之。这是领导按自己的意图建设附属医院的第一步,也是关键一步,更是有决定意义的一仗。这一仗,只能打赢,不能打输。不能让范书记失望,不能让官运道看笑话,不能让那些总是仇视自己的人得意!孙伟南仔细思考一遍各种结果和应对的办法。他决定抽空到县医院一趟,找一找龚江。

三人商量了用药的方法及剂量,确定了治疗方案后,孙伟南让高东信写病历,并开了临时和长期医嘱。他回宿舍翻开了厚厚的中医书,并查找那本厚厚的红色塑料皮笔记本,那里记满了中草药治疗疑难杂症的各种土单验方。他翻到杨老师在上中医课时教给的经验药方,找到了专治前列腺肥大的方剂,又对方里所提供的各种中草药进行再学习、揣摩,经过认真反复的思考,拟定出一个比较理想的处方。

他把处方写好后交给宋树安,让他到门诊药房抓药,如果不够齐全,缺的药可以到城里药店买,争取抓齐后,一天两次煎服。

处理完病人,卢爱玉边签字边“嗬嗬”地笑:“咱们这病房真有意思,医生忙半天,护士没事干。”

孙伟南也笑了:“别着急,有让你们忙的时候。”

钟海刚风趣地说:“有张有驰嘛,什么事都得稳着来。”

窗外,有个人影晃了一下:“老大哥!”

一个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传来。孙伟南马上对着窗外大声回应:“哎,我在这呢!”

急切的脚步声带进来一个人:李凡生。

“不错!”李凡生走进办公室。他环视屋内:“往后我们那如果住不下了,就把他安排在这里,有老大哥治,肯定错不了!”

“老同学,坐,坐。”钟海刚赶紧拉过椅子。

“咱们回家说话吧?”孙伟南洗着手说。

“不用了。我就是顺便过来看看老大哥,一会还得上班。往后,我可能一天跑几趟。”

“那敢情好!将来我们收了疑难病人,少不了请老弟、老同学过来传经送宝。”

李凡生拿出一本杂志递给孙伟南:“咱们的文章发表了。”

“啊,好啊!”孙伟南接过杂志,翻到了折了页角的那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庄重醒目的宋体字题目:《流行性出血热121例临床分析》,下面小的正楷字是:鲁河县人民医院李凡生、龚江,鲁河县卫生学校孙伟南,还有几个是鲁河县人民医院的医生护士的名字。也就是说,这篇文章的第三作者就是孙伟南。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也变成铅字了!

钟海刚也抓过杂志边看边说:“老大哥厉害呀,这么快就有论文发表了。别忘了帮兄弟一把啊!”

高东信也说:“就是,往后咱弟兄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孙伟南拍了下李凡生的肩:“那是自然。要不是有个在县医院的老弟,我什么也写不出来。看是看了几个病人,经验教训也不是没有,就是因为没有病历,那些东西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他拍了拍高东信手下的病历:“弟兄们,咱们的论文就在这里,不要说小小的卫校拿不出东西,只要领导支持,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干,加上老弟的帮助指点,咱们一定能够写出自己的东西来!”

高东信站了起来:“只要老大哥在,咱弟兄没说的,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钟海刚也倍受鼓舞:“一言为定,大家都不要再拉稀!”

“那好,老大哥,卫校这几个弟兄们,我们那几个老同学到时候再想想办法,咱们尽量做到共同提高。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李凡生说着,就往外走。

“哎,凡生,稍等。”孙伟南拉着李凡生到一个僻静的房间,低声说:“这几天,你还得帮我一个忙。这不,我们刚才收了一个前列腺肥大病人,能否治好把握不大。但这个病人必须治好,不治好也得大见成效。你先过去看一下,看我们的治疗方法行不行,你给我们提供好的意见。到时候万一不行,请你帮忙找一下县医院的好的外科大夫,实在不行就手术治疗。”

李凡生听了,返身走回办公室,抓起桌上的听诊器询问并检查病人。孙伟南告诉老人:“这是请的县医院的大夫。”检查完病人,李凡生回办公室洗了手后翻看着高东信已经写好的病历医嘱:“啊,你们做得很正规啊!”

钟海刚边翻看那本杂志,边自豪地说:“那是自然,咱们学校出生的学生,个顶个的棒!我们的老大哥,那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那篇文章已经给我敲了警钟:往后我们就是要正规地做事,一点一滴地积累资料。为了将来,现在一切都要认真做。”孙伟南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大家说。

李凡生看了一遍:“好,好,就这样。应该不会没有效。如果真正不行,我会帮你安排的。放心吧。回去吧,老大哥。”说着就出了房间。

接下来,又是闲得无聊。

“出去放放水。”高东信边走边说出去了。

孙伟南想着明天要上《生理》课,就转身往宿舍走。

“请问,孙大夫在吗?”一个风尘仆仆、提着一个大提包、满脸淌汗、三十多岁的人,拦住孙伟南问。

“我就是啊。”

“你?”那人上下打量着孙伟南,说话激动而又气喘:“听人说孙大夫治病很好,我一大早跑了几十里路,就是要找你看病。”

“那好,咱们到屋里说。”孙伟南引着那人进了办公室。

钟海刚让那人坐在凳子上,韩梅芳倒了开水递给来人。

那人接过水放在桌上:“这一个多月,可把我折腾毁了。右半边肚子刚开始隐隐的痛,我想着可能是闪腰岔气什么的,没当回事。后来越痛越厉害,痛得像肠子扭劲那样。我跑到县医院,又是透视又是化验忙了大半天,说肠子没有事,肝脏也没问题。给开的是什么治十二指肠溃疡的药,一点用都没有。后来光郑州我就跑了两趟。在河医那个大医院,排了半天队,花了好几十块钱做了B超,说是胆囊炎。医生开了药让回来吃药。吃了药,倒是很管用,像好了一样。可吃完了药没等几天,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后来,有人给我开中药,有人给我开西药,中药、西药不知吃了多少,家里的积蓄也快花干了,还是好一阵歹一阵,这十多天连好一阵都没有了,越来越痛了。后来那位专家说实在不行得做手术,光手术费都得两三千块!天哪!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就在前几天,我的一个远门亲戚说,卫校有个孙大夫,别看年轻,治病很有一套。有个小孩眼看着都不行了,最后还是让孙大夫给救过来了!人家说,你是他孩子的救命恩人,他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我一听,那么严重的病孙大夫都能治,我这病还能治不了?后来还有人催着让我来,说这病不一定好在谁手里,你就去一趟吧。眼看着这病一天重似一天,我也不能再等了,就今天起个大早赶来了!”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既然大老远来了,我们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你先住下来吧。”孙伟南听完病人的诉说,就安排病人住院。

那人站起来:“我就是这样想的,既然来找你了,不治好病,我就不走了。”韩梅芳安排病人住在宋树安老爹的隔壁。

护士忙着铺床的铺床,拿东西的拿东西,很快整理好病人的房间。

病人摸着柔软干净的新被褥,非常激动:“没想到,卫校还有这么舒适的地方,这可比在家还好啊!”说完,就提着保温瓶去提开水了。

“这个病人,我来管。”钟海刚说着,拿起病历夹,赶到病人床前。孙伟南子也来到病人床前,吩咐病人躺下:“这是钟医生,别看年轻,治病也有一套,我们一起帮你治病。一定能够很快治好!先让钟医生给你检查一下吧。”

钟海刚询问了病情,检查了身体,就回办公室整理病历。韩梅芳给病人测了体温、脉搏、血压,按正规要求做好记录。

三个医生坐在桌前。

杨娜边整理注射器边嘿嘿笑着:“哎,没有想到,搭锯就有沫。这一开张病人都找上门来了。”

高东信朝她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嘘——,同志,安静点。”

杨娜调皮地朝高东信吐了吐舌头。

钟海刚向孙伟南汇报:“病人叫安庆根。根据检查到的情况,还是应该考虑胆囊炎。时间这么久,主要是治疗不正规造成的。有可能出现细菌耐药,治疗效果不一定乐观。”

孙伟南想了想:“海刚说得对。病人对咱的信任就是对咱的最大鼓励。我想,还是先从消炎下手。抗菌素的使用一定要有效足量,并且不能间断。如果病人对青霉素不过敏,我们就先用氨苄青霉素,一天三次静滴。如果三天不行,再改用新的抗菌素。等到病情好转稳定,为了防止胆囊结石,咱们也来个中西医结合。一定治好他的病。这一仗,也要像那个老人一样,一定要打胜!”

钟海刚激动地说:“听老兄的,有什么事情,你就尽管吩咐。”他瞅了瞅高东信:“谁要是不听老兄的,咱叫他撅大十字街!”

高东信不满意地怼钟海刚:“操,你就不会正经一点!”

卢爱玉笑指钟海刚:“这家伙就长个赖嘴。”

钟海刚边开医嘱边说:“那就按老兄的吩咐,开药了。我说啊,往后这几个爷们儿说话,你们最好离远点。”

孙伟南委婉地劝说:“我很喜欢咱弟兄们的豪爽。空气活跃一点未必是坏事。自己人还不是哪说哪了?弟兄们还是很注意分寸的。卫校这弹丸之地,毕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钟海刚连连点头:“对,对。”

大家正说着忙碌着,窗外响起急促的自行车铃声,有人向办公室内高声发问:“请问,韩梅芳在吗?”

“在!”韩梅芳大声答应着,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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