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囚禁的意志也愚蠢地拯救它自己。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尼采
他曾多么相信真理,相信人们如何拯救自己……然而如今他已无可依恋,他已经失去了他所谓的真理。他没有看破,所以他会不禁思索明天的世界会是什么样:某报社将报出自己自杀的消息,人们会为自己默哀,之后,所有人又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地存活着。当然对于自己来说没有明天了。他想过阻止自己自杀,或是寻找一丝生的希望,但他却认为自己的死比生更加的有意义。死亡的意义?也只有将死之人才能明白吧,他不希望人们能理解,只希望人们能记住——
于是,他拿起一支钢笔,注上墨,醮上水,在一张旧旧破破的纸上写下了几个字。随后,他便后悔了,把黄纸揉成一团,但不久,他又展开这个纸团,在无数涂涂抹抹之后,他还是选择原来的字句,而且这一次更随意了。
他终于在黎明来临之前下定决心,从床边拿起一把属于过去时代的铜枪,不假思索的朝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故事的结尾,大家都知道的明明白白,只有开端引入猜疑,有的人认为他是被生计所迫;有的人认为他患了抑郁症……只有一种是被广泛认可的,虽然细节处仍然有争议,大抵还都是和他的书有关。
他曾经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士兵,参与国际上一些战争,主要为了扩张疆土、收复失地,从而解放苦难的人们。虽没有过高的头衔,但配得起自己的品行。这一性格可一点也不与先前的愿景相违:他曾多次给那些他路过的穷苦村庄的人施舍,虽然最后大部分人都被敌军歼灭了;就算是自己受命击杀的敌人,倘若能忆起,也会在祷告时愿他们安息。当然还有好多关于他战时的例子,但只有一些事是可以考证的,就比如他因救下了一个战场上的孩子而被授予了最高官位,只是最后他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放弃接受,独自来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以著书来完成自己原来的梦想。
没有人真正明白他的书讲的是什么,少数有几个了解他性格的人,也认为他的书中有一些不属于他本身气质的元素,而对内容有了质疑。虽然他总是在书的扉页上写下什么“拯救世人”“追求真理”之类的话,人们却不能从书的情节汇总看到任何与之相关的内容,甚至他的几本书中还因有些世俗粗鄙之语而被人们批评。
他不以为然,反而很乐观地认为,人们的批判是自己思考的表现。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喜形于色,手上的钢笔在纸上写得更快了。他这一次写的故事是前不久的一个梦,虽然他知道这个梦是自己曾经的两段故事带有魔幻色彩地糅合,这也不妨他解释给读者听。
梦的开始和终止都是在一个村庄,属于他的村庄,那里没有人们的互相猜忌,没有怨恨,更没有悔恨,也没有因悔恨而立下的誓言。但是,一个火光冲天的夜晚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结束了。
不知是谁无意或有意地点亮了油灯,引得自己的房子着了火。被火焰惊醒的人都纷纷挑水去抢救,只有他在被子里似睡非睡地听着人们的动静。当发现火势无法控制时,人们已经知道势态的严重,那些呼喊声瞬间变成了救命声。有人好意拍着他家的大门,他却顾自假寐着,就连他的母亲上前开门时他也试图制止:“妈妈,外面的人会成怪物。。。”他自己听了也觉得害怕,他的母亲虽有所迟疑,仍好意地开门让外面的人来避火,就在开门的一瞬间,外面似人的黑影幻化成了一团火吞噬着自己家的大门。大火马上烧遍了外墙,包围了自己的母亲。在火焰步步逼近下,她终于把他抱了出去,而自己却在屋内等待死亡。但她好像笑着对年幼的自己说:“走吧,走吧,我会躲在井里的,火烧不到……”他迟疑了一下,跑走了,在泪光中最后一次看到母亲微笑的样子。
当他流着泪渐渐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家的井从来都是干竭的,再细细一想,他曾住的村庄从来没有经历过大火——他却曾眼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用自己的身体炸毁了整个村庄。
如他所料,他的死给了他很多的“意义”,不仅平息了曾经人们对他的非议,甚至很大程度上使他的书有所畅销,敏感的人渐渐的从他的书中找到了一丝绝望中的希望。(人们真的是敬畏死亡啊!)帮助他出书的人——他的编辑,不能说算是他生前的朋友,毕竟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以书信交流,谈的大多也是他的书。前者曾多次暗示或干脆直接表明希望后者能够将自己的经历与信念写成书,一本自传,准确的说。在无奈之际他终于同意以书信的方式,把自己的手稿寄过去进行编辑,以此不仅可以使自己的隐居生活免受打扰,再者可以完成自己曾经的心愿。
他的编辑是一个了解他过去的人(虽然他们不常交谈,但也不免会在书中出现,)因此第一时间就赶到他家中。他所说的隐居之地,原来不过是住在一个曾经因自己的帮助而安宁的村子。而在密不透风的家里,很快就在一张陈旧的书桌上找到了一张破烂发黄的纸。编辑展开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张,费力地辨认他涂抹不清的那些字迹:所有人本该是自己的救世主……这些字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却又漫不经心的一样,就好像他是在深刻反省后,随意地写上去,没有任何警示后人的意味,反而像是自己活过的一种证明而已。
编辑并不把这句话当回事,只是默默把它揣入自己的衣兜,防止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看到。现场只留下他冰冷的尸体。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了一些死者生前的事,尤其是在他自杀的前几个月,编辑渐渐领悟了这句话的意味。
他的第一位来信是一个被媒体甚至是民众公认的“天才作家”,后者从十三岁便开始出书,书中的思想被视为新一代思想的典型。出于兴趣,他对这位天才作家的书进行了了解:原来人们所说的天才作家,不过是一个无知少年,将几种情节相似的故事糅合在一起,并浅化一些经典的道理。然而这些俗套(类似抄袭)的写作方式广受大众好评,甚至引得人们对其纷纷模仿,无论如何后者的来信中在并未指出他弊病的前提下,将他的文章一一进行了批判,并在结尾处用近乎傲慢无理的态度写下“病态思想”和“戕害民众”等字样。虽然对方没有进行人身攻击,但却以此证明他的所谓真理的失败。当然比他的挫败感更强的是遗憾,始于礼貌或其他原因,他用教导式的语言解释了对方并未看懂(甚至还误解)的文章,并希望他能继续在写作的基础上给人类带来一些智慧。然而就在他寄信的那一刻,他明白自己发誓拯救的世人竟然如此无动于衷,多么愚蠢,多么令人恼火。
无论他写出多么令自己满意的文章,好像在人们眼里都是“毒瘤”“罪孽”,人们唯一关心的不过是一些过时的笑话和俗套的故事,自己曾经发誓要指出的真相,在世人看来真的不过是无稽之谈吗?他愤怒地撕碎了所有的信件并将它们投入火炉中,叼上烟斗披上大衣摔门出去。
他的信念动摇了,他虔诚地向上帝祷告希望寻求帮助,在上帝沉默的第七天后,他出于无奈给他的编辑写了封信,并询问自己是否继续写作?毋庸置疑,他收到的回信时肯定的,信中甚至还附了一些无法考证的读者来信以表支持。这些无疑又支撑他一段,提醒他选择这条路的初衷,不仅是生命的拯救更是精神的释放。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所说的真理不过是自己的真理,只有和自己有相同内涵的人才能看到。
但是,这样的人太少太少了。他干脆便把这种工作当作是对自己一切罪行的救赎----对,就和他上战场的经历如出一辙,他很开便陷入其中,因为他忏悔的越多,他所能忏悔的事就越多:一开始只是忏悔自己的文章并未被人接受,因此无法实现原来希望指引人们明白真理的梦想;他开始忏悔自己在战场上杀人,就好像他现在记得每一具尸体的名字一样;他忏悔他救的人,是自己真正将他们陷入绝望!想想现在自己还住在一个自己曾经帮助过的村庄中,他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没过多久,他的情况再次恶化,他必须每一天在还未日出凌晨三点准时起床,一边着魔地念着经文,一边记录自己的罪行……
也不清楚他是否已经知道上帝已死,或是早不关心是谁坐在天国的宝座上,他终究在未被救赎的生命最后一刻写下了如是的字样:
自己终究被自己戕害了!
什么是戕害?什么又是拯救?好像从来没有人给出过明确的定义,编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今他知道人们逃避它的原因,两个看似对立的结果,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统一。人们注定被戕害,不只是自己,但这也意味着即将被拯救;而人们,不论被谁拯救,都将继续被戕害。
现在,终于明白他生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阐释这个简单的道理,但一切都是徒劳----不是因为他死了,成为了冰冷的尸体,而是因为明白了这个道理也不法打破轮回,只能使人们比原来更痛苦。他所说的真理无法使人解脱! 如今这位编辑也明白了,但他不说、不能表达----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样压抑的世界中,一边保守秘密,一边嫉妒已逝之人,等待死神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