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教师准备的晚餐很简单,一碟腊肉一碟花生米和一碗菜汤,她没有心思去做,几样菜还是小菁帮忙做好的。酒倒是一瓶好酒。宜宾的五粮液,还是萍有一回为她庆贺生日带来连瓶盖也未开过。三个人围桌而坐,玻璃罩油灯拨得很亮,小屋的气氛一开始就有点非同寻常。
老何坐到桌边就抽烟,一支接一支没停过,夹烟手指的颤动怎么也克制不了,温厚的面孔堆积着不安。莲一直平静地注视他,眼光里有淡淡的温情。小菁好几次示意母亲,要她先说话,老实木讷的何叔肯定不会主动开腔的。
莲被烟呛着咳了几声:“咳!咳,……老何,你咋抽那么多烟,我最不喜欢烟味,又难闻又呛人……”
老何赶紧拧灭烟头:“莲老师,我……我不抽烟了,这就戒,一定戒掉!”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使劲一揉就把它弄碎了。
看他那惶乱严峻的样子,莲忍不住笑了:“老何,烟你想抽就抽,但要少抽一点,对身体才有好处,看你那认真的样儿就好笑。”
老何:“不,你不喜欢我就戒掉,说戒就戒。莲老师,你再看见我抽烟就别理我。”
小菁提醒母亲:“妈,老说抽烟干啥?你给何叔倒酒啊。”
莲这才开了瓶盖,给他斟满一杯酒,老何闻闻说:“真是好酒啊!莲老师,不怕你笑话,我活四十出头,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呢。”
莲说:“你就多喝几杯吧。老何,我有件大事和你商量,看你咋想。”
老何一杯酒下肚,脸放红光:“莲老师不要客气,再大的事你咋说老何就咋办。”
“我妈的话又不是最高指示。”小菁想使气氛活跃一点。
老何自己倒了杯酒,认真道:“对我就是最高指示,小菁,你妈说的话我不服从也得服从。”
莲说:“老何,我想把我们两家合一家,咋样?”
手一抖酒洒了半杯,老何瞪大惊愕的眼睛,轻叫道:“不行,莲老师,我……我不配。”
莲叹口气道:“唉,现在这种情况,还计较啥配不配,只要能一起过日子就行啦。老何,你不乐意?”
“我……我乐意,好乐意!”老何放下酒杯竟哽咽起来,趴在桌上哭了,“莲老师,讲句丢丑的话,我……我做梦都想啊……”
莲伸手了摸他粗硬的头发,眼眶潮润了,果断地对女儿说:“小菁,带上钱纸香烛和酒,我们和你何叔到你爸爸坟上去祭拜他。”
春夜的圆月如一团薄薄的银片,把清淡柔和的光辉洒遍大地山野。红石坡上燃起了一堆纸火几炷清香,空气里还飘浮着很好闻的酒味,三个人在小小坟茔前默默伫立,各自内心对亡灵诉说哀思和真情。最后,站在当中的男人跪了下去,前额磕在坟头泥草上久久不肯抬起。女孩面颊上的泪珠,印出许多个小小月亮,而那女人的脸庞宁静得像一轮淡白色圆月。
几只白色黑色的纸蝶,在轻柔的夜风里翩然而飞,迷蒙的月光照耀着蝶群,它们仿佛真是活生生的蝴蝶,每一只的姿态都那么飘逸优美。
女教师莲和供销店老何要结婚的消息在巴人村不胫而走,很快传得尽人皆知,大家意外震惊,不解困惑都没想到。莲的美丽善良远近闻名,在山民心目中是个观音菩萨般的女人,恨不能用庙子莲台将她供起。这些年她守着一个女儿寡居,有人也想过她再嫁的事,可就在安宁镇或者小城要找和相配的男人都难,更莫说小小巴人村了。如今倒好,一个老实巴交在供销店卖煤油盐巴的平庸男人,居然把个花容月貌温柔贤惠的女教师得去了,好多男人又眼红又无奈,口里还要说是件好事美事呢。
莲和老何办婚事不想声张,在公社领了结婚证请几个亲人吃一桌喜酒就完事大吉,偏偏村里于部社员都不乐意,说是件大喜事非热闹一场不可,他们也只好答应了。城里的妹妹和侄儿们要来,在三重岩当知青的燕要来,老何在老家的亲人要来,连修文得到消息也托人捎信要来喝一杯喜酒。
大元夫妇更是情绪激动,清早起床就商议该怎样为莲老师的婚事添喜和帮忙,他们内心的想法虽各有不同,而这一天终于来了,不管咋说两口子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大元头脑很乱,望着窗外就怔怔发呆,菊当然晓得丈夫心绪比自己复杂,决意今天对他啥事都柔和顺从。过去男人那颗心不时像鸟一样飞走,她精心构筑的温暖小巢总留不住,如今那鸟飞回来就不会再走了吧?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田雁宁的文学小说《无法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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