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去莫回头

徐暖暖每次想到青城,每一次想起的是总是那遥不可及的温暖和尖锐的刺痛,一点一点地腐蚀着心脏然后死去,每一次。

她要上车的时候,许煦站在边上黑着脸不说话,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徐暖暖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站起来往火车里走。她不笨,她知道回忆就是过去了,她不会拖着回忆不过去,但是她真的好想再见他一面,至少为她漫长的恋爱的结局画一个句号,尽管一点也不完美。

许煦后退了两步,低沉着声音,他莫名其妙地开始笑,语气带着些酸气:“徐暖暖,如果你这一走,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徐暖暖笑了笑,她的心里觉得很复杂,可是长久的执念和无数日夜聚集起来的回忆要把她淹没,她拉过行李箱,一言不发地拖着往前走。

许煦站在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再见,许煦。

她在心里小声念。


她第一次遇见江唯的时候是在高二,那时候的高中还是很窄小的,三栋的教学楼和三栋的办公室用天台的连廊连起。每天都会有很多人站在连廊上面聊天,她是纪检委,每个星期都要统计人数。当她拿着厚厚的一沓纸穿过四楼连廊要走去办公室的时候,江唯突然就拉住她,然后露出两只尖尖的小虎牙,说:“嗨,你是许絮吗?”

她觉得莫名其妙,摇摇头就想要走。

江唯拉住她,眼睛里有些微的笑意,搓了搓鼻子:“我知道你不是,我同桌教我的新搭讪法,我试下而已。”

她挣脱出他的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然后瞬间觉得底气十足得有些耀武扬威地说:“可是我知道你啊,你是江唯,难道你不认得我?我也是文学社的人啊。”

“文学社?”

“你是说,木染文学社?你也是?!”

徐暖暖微笑着,有点狡黠地望着他:“你不是社草吗,哈哈。”

江唯可能想到他曾经在论坛上发表过的一篇我是文学社社草的稿子和自拍,摸了摸鼻子哼了一声。

后来说了些什么,她都已经记不清了,那个时候的徐暖暖,正在和陈熙谈着一场很疯狂的恋爱。她去打半个月的工,就为了给陈熙买件毛衣,有段时间终日游荡在精品店只为了给陈熙选小礼物,她写很长很长的日记,她可以帮陈熙一天打五次水,她收藏着每一件有关于陈熙的东西,那时候的徐暖暖,在尝试着用自己所有温暖包裹陈熙。

她坐在火车的窗边,透过玻璃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阳光照在她身上觉得温暖无比,她打开聊天界面,看到许煦给她发来很长很长的一段话,她看了一眼,然后按了退出。手一按,手机关机了。

很多年了,她在梦里反反复复地思量,她觉得江唯欠她一句对不起,而她欠江唯一句谢谢。还欠这段感情的一句再见。她七百三十多天的日子里,总是会想起他,偶尔梦见他,会想起他最后义愤填膺说的每一句字,想起他坚决却又让她无可奈何的每一句话,然后是头也不回毫不犹豫的离开。


二.

徐暖暖其实并不是青城的人,她来自于一个偏僻的南方小镇。那么执着的想要去青城,不过是想要去感知江唯过去的时光,她对青城的人总是有种莫名的好感,大抵是因为他。

时间倒退回2013年,那时候她还是爱着陈熙的一个小女孩。

再次遇到江唯的时候是在一个星期天,她戴着耳机在路上走得欢快,然后看到江唯鬼鬼祟祟地骑着自行车跟在一个女生后面,女生挺漂亮,刘海长到眉间,可能觉得碍眼就把它中分了,皮肤很白。笑起来有很好看的小酒窝。徐暖暖记得江唯是这样来形容她的,一米65,住宿生。冬天的冷的时候穿靴子,不冷的时候穿黄色的板鞋,中午午休的时候会上厕所,早上六点多就开始在走廊读书。

那时候她取笑他,你是不是跟踪狂。然后江唯就一本正经地给徐暖暖讲了一堆选择对象的标准,说什么女朋友要一米六,要中分,走路不能八字,过马路不能闯红灯,做饭要养得活自己。

反正徐暖暖听起来就像是在发神经病,但是她还是一心一意帮他追女生的。虽然到最后都没有追到,反而自己成为了发神经对象的标准。

帮他爬墙去送苹果,帮他做电子杂志,帮他要号码。

反正后来,两个人就莫名其妙亲近了。

17岁的徐暖暖打字起来噼里啪啦:“安安,我今天问他说,我重要一点还是他那个朋友重要一点。他总是回答我说不一样的,她是义气,如果我非要逼他在我们中间选一个,他选的人肯定不是我。”

“分了。”简短有力。

“不分。”舍不得。

徐暖暖当时觉得自己还是挺单纯的,她那时候早就应该意识到,那个所谓叫义气的女生其实不是一般的女生。可惜当时的徐暖暖歇斯底里地固执地爱着那个人。她甚至是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才让自己懂得什么是原谅别人,放过自己。

最伤的时候当然也是有过,陈熙告诉她,“不能放弃你,也不能放下她。”那时候她朝着自己的手臂划拉划拉下去就是两刀,一点儿也不心疼自己。

像固执的永不愈合的伤口,任它发炎任它溃烂,任凭它固执地死死地扎根在洁白的手臂上,就像是伤痕里开出的固执的花朵,想要让她记住这一段教训。

后来,是一次漫长的治愈。她打他的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嚎啕大哭。江唯在电话那头紧张又呆愣地问:“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她一直在哭,心里被撕裂得疼痛得快要分成两半,却又觉得整个人都冰凉冰凉的,她开不了口。只是机械性地抽咽着。

谁没有年少无知爱得脆弱的时候。可是那时候的徐暖暖觉得,没有什么比陈熙更重要。一旦涉及到陈熙,就会忍不住妒忌,忍不住想要去关爱他。就算他什么也没做,就算他总是一直在对你不好,你也能为他把底线一改再改。为了他,迷失了自己。

后来徐暖暖实在是被江唯给哄住了,但是也不愿意告诉他真相,然后含着浓重地鼻音说:“我胃疼了,我只是很疼。所以才哭的。”

蹩脚的借口,他也没有拆穿。

“嗯,我就当你胃疼了,睡觉吧,晚安。”

那时候她心心念念的陈熙,在她挂断电话再去查看的头像,早已经是灰色的一片。

什么是爱,她分不清,只是知道固执地任凭着自己的直觉去爱一个人,觉得自己爱得无比伟大光明磊落,可是那时候的徐暖暖不知道,17岁的徐暖暖做了一切只是感动到了自己。


三.

徐暖暖下车的时候抬起头就看到了青城客运站闪闪发光的字眼,时光好像扑面而来,然后像碾碎了的纸张,突然翻天覆地地朝她扑过来。她用手托下行李箱,寻思着要好好找个旅馆好好地住一晚,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第二天才去参观他的学校。

然后,她抬起头,看到了江唯。

她想过一千种见面的方式。想过她站在他面前,轻轻地微笑说你还好吗。想过她不顾一切地站在他的眼前痛快地流眼泪却不说话。想过看到他的背影然后冲上去死死地抱住他,也曾想到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大声地哭着恳求他留下来别再离开她了。可是,再见到他的时候,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的心里在呐喊,她想说话却说不出话,她想哭又想笑。她的心在跑过去拉住他,大声地问他你好吗。但是她的身体却依旧是一动不动。她没有说话,没有跑过去,没有哭也没有笑。

有的,只是世界突然安静了,她能听到从胸膛里跳出来的心跳声,可是她全身都没有力气了,僵住了,动也不能动了。

江唯走出门口的时候丝毫没有回头,没有看到徐暖暖,更不知道徐暖暖的心里有什么感想。但是徐暖暖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只剩下曾经的执念和骄傲支撑着。

眼眶却突然红了。

原来,竟然是真的。

过去的江唯啊,真的已经不在了。

她知道的,时光流去,不再回来了。


17岁的徐暖暖睁着眼睛流着眼泪看着天花板,一边望着手机一边跟江唯抱怨一边还惦记着陈熙。

“安安,为什么他总是要这样,我才是他女朋友啊。”

“那你跟他分手。”

“我不要,我不想。”

“他妈的徐暖暖,他都已经把那个女生的名字改成他的密码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我不想……”她舍不得。

“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想要分……”陈熙说要相信他。

“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


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

那个时候的徐暖暖不明白,这么爱着陈熙的一个人,到底是什么让江唯喜欢上了她,虽然那时候的江唯已经放弃那个女生,归根结底,她还是别人家的女朋友。

她突然觉得,她的青春就是一部狗血的言情剧。

兵荒马乱,但是看的人都不需要钱,能感到痛的只有她自己。

古人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四.

徐暖暖买了好几瓶啤酒到宾馆里去,然后一瓶一瓶拉开慢慢喝掉。嘴里是苦涩的味道,她脑袋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年,他对她的那般好。

2013年8月,那时候她在美术画室集训,每天要画无数张画,素描,速写,色彩快要把她变得麻木。然后江唯傻兮兮大热天扛了一箱子速写纸给徐暖暖打电话:“喂,我来看你啦,还不快来接驾。”

徐暖暖接到电话的时候整个人在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突然从心底划过一丝莫名其妙的悸动。然后抓起旁边周百的伞,然后冲到了画室门口。

那时候的江唯已经考上青城的一所大学,站了七个小时的火车,又到了广州再转了四个小时的地铁,穿着黄色的上衣,棕色的哈伦裤,在太阳底下晒得红红的,可是他抱着一箱子东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让她突然想起家里养的煤球。

煤球也是他送的,是一只特别可爱的小白猫。

那时候他说黑色的就应该叫牛奶,白色的才应该叫煤球。她被逗得前仰后翻,然后把煤球抱在怀里。后来分手以后的有一天里,煤球再也没有回来。

天气很热,她觉得打伞都不能够驱散她身上的热气,莫名其妙的这种心情。她有些高傲地倔强地:“你干嘛不打伞,想被晒死啊。”

他把东西扛到画室,一路上有很多女生在跟徐暖暖打招呼,然后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江唯,她有点不舒服,又有点开心。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他们接吻了。

突如其来的吻,徐暖暖睁着眼睛看着他。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她只是突然记起来她要去画室的那一天,他把一张银行卡递到她面前说,这里是两万块。她盯着他的脸,那时候很生气,却又莫名其妙地暖心。

她抱着冰冷的酒瓶,突然想到从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一看一断肠,好去莫回头。



五.

徐暖暖第二天头痛欲裂地从床上起来的时候,酒瓶子散满了一地,然后她麻利地穿好衣服,路过早餐店的时候还一本正经地买了青城特色面,然后大快朵颐起来。

反正是来当旅客的,青城还是挺好的。

店老板是青城的那种特别亲切的叔叔,一看她不是本地人,就开始向她夸青城的美食美景,说到兴起时,老板还送了她一杯豆浆,然后徐暖暖一边听一边夸老板做的面好吃。

她放下手里的豆浆,她有些期待地问老板说:“老板,你知道青城大学怎么走吗?我妹妹明年想报那里,我过来踩踩点。”

撒谎了,不是好孩子。她莫名其妙地想起许煦这句话。

“知道啊,你现在就离青城大学倒是挺近的,这里的青城大学真的还很不错,有好几个校区呢。还是本科院校,你看,往前走,前面有个公交车站牌,上面写着呢,你妹妹真有眼光。”

告别了早餐店老板,她整理了下头发就朝公交车站走去。其实青城真的是个不错的城市,正是春季,树木浓密的枝叶嫩黄嫩黄,她抬头看了下天空,万里无云。蓝得像水一般。她突然想起昨天看到他,想起昨天喝得酩酊大醉告别青春的自己,突然扯开嘴角微微笑。

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心乱如麻,现在只觉得自己心淡如水。

现在的徐暖暖剪了短发,涂了指甲,打了耳钉。她已经变得不再是以前的徐暖暖。许煦坐在她旁边的时候曾经问她:“我是忘掉过去了,你呢。你要是忘记的话,你会把前男友这几个字挂在嘴边吗?会把自己改得面目全非吗?”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选择沉默。

撒谎的人,不是好孩子。

可是现在,如果徐暖暖再听到许煦说这句话的话,她一定会反驳说,过去是回忆,可是现在是未来,未来也需要新的一面来面对不是吗。

而我们都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们了,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到达青城大学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校门的闪亮亮的几个金色字体,再看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她突然叹了口气。

在一起的那么久,我千辛万苦却不能到达的地方,如今,千山万水,只剩我一个人。

她以为不会再遇见他,但是她想错了,可能有时候上天的安排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有时候徐暖暖好想跳起来痛骂一顿老天爷,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她拿着奶茶的手指轻敲装着奶茶塑料杯,目光顺着他柔和的眼神中望过去,齐刘海,黑色的长直发。那个女孩朝他微笑,他顺手把奶茶戳开再给她。他在最后的一次电话里跟她讲,她还是一个样,没有改变。那时候她生气,去见了闹翻一年的闺蜜,来以示她的勇敢,只是最后知道了某些破事收场。可是最后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她。

不管不顾。

她看着。

她想笑,笑不出来。

想哭,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然后她转身离开。

有什么关系,醉也醉过了,痛也痛过了,回忆已经是回忆,到底缘灭。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真的对你很不能理解。我真的好累,分手吧。”

“喂,你认真的?”她心慌。

“是。”

“那好,我们分啊。”却固执地不肯认输。

“我的师兄师姐,从南门买了零食买了保温瓶过来,我的舍友,帮我打热水回来洗澡。我军训累到动都不能动,篮球社那边的训练我抽不出时间来,整个人都要摊在床上,但是那时候你在干嘛呢,我想你的时候不能看到你,我累的时候你不能照顾我,想和你吃饭的时候你不在。师兄师姐都可以做到的事情你为什么做不到。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她看着屏幕,泪流满面。她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有句话说的好,人与人的缘分总是长长短短,像削铅笔,越是适切,消耗越是大。然后我遇见你,竟花光了我此生所有的运气。


六.

她喜欢听陈奕迅,因为陈奕迅很多歌词都写到了她心里,然后每一次听总是能够让她哭得泪流满面。

可是让她哭得最厉害的却是时间煮雨。

那时候小时代刚刚上映,她吵着要去看,然后他买了电影票陪她去看。她一边看一边笑一边哭,他就在一旁闹她一旁帮她擦眼泪。

分手之后的有一天,她舍不得删他。

“你在干什么。”

“听歌。”

“什么?”

“时间煮雨。”

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现在我想问问你,是否只是童言无忌。

其实他们已经很久不联系。

去青城的时候,正逢小时代4上映。

她站在小时代4上映的海报面前,盯着看了许久,缓缓动手删掉了扣扣,删掉了微信,删掉了号码,撕掉了地址。原来离别很简单,原来是自己一直执迷不悟。

前尘往事,过眼云烟。

他曾经给她送过一副拼图,然后在拼图后面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她看了那张拼图好久,最终一片片拆掉了。

上车之前,她走过他曾经说的那家书店,她走过他的班级,去过他说的篮球场,沿着河道一直走到底。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曾一起牵手走过最美的时光,可是人生那么短,时光那么长,世界那么大,我们每天都遇到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人生。人的情感会分很多种,会哭会笑会埋怨,也会留恋,但是,与其让自己活在过去,不如,我们鼓起勇气往前走,不回头。

把所有的美好的时光,不论伤疤还是留恋都深埋在心底,带着这些心怀感恩地奔向前方。

她拉开汽车上的窗帘,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脸上,她一眼看去,汹涌的人群各自走过街头,人与人之间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她盯着人群许久,突然笑了,她开始有点想念许煦了。然后徐暖暖低下头开始拿手机点开了许煦给她发的信息。

“你回来的话,我会在老地方等你。”

徐暖暖的脸上荡出一丝笑意,敲下一行字。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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