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仪仗队的奏乐声中,在扬州数千士女的欢呼里,诸葛诞、乐綝一行跃马扬鞭,走进了大家的视线内。诸葛诞眉头一皱,目射电光,逼视着欢迎自己的人们,厌烦地撇了撇嘴角。
诸葛诞的目光越过淮水北岸的官吏,远远望着泊在水中的舟船。南风徐徐,诸葛诞夹了一下马腹,枣红战马小跑起来。他鹅黄色的盔缨在银盔上乱跳,红色的战袍猎猎作响。
乐綝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车夫,示意他不可落在诸葛诞后面。那车夫抽出一记响鞭,双驾马车追上了诸葛诞。乐綝斜视了诸葛诞一眼,心中冷笑道:“琅邪贼,好端端的你摆什么脸色?想张扬官威吗?”
淮南太守柯贇,庐江太守正隆,合肥护军张豹,六安督军吕徹正正衣冠,一起迎了上去。各人属吏、诸县长官随行其后。他们应住了诸葛诞的马头,一揖到地,口称:“扬州刺史部治下群吏参见上官!刺史大人,大都督,二位不辞辛苦,不避凶险,莅临鄙州,实乃此方幸事;卑职等敢代合州父老,拳心表诚,不甚欢迎之至!”他们本来还准备了一篇赞颂词,要把乐綝、诸葛诞当面吹捧一番。因见诸葛诞面色不善,脸上满挂着令人不解的讥嫌之色,众人摸不着头脑,心里发毛,便没有啰嗦下去了。仪仗队,乐队看势头不对,也都停住了。
柯贇心道:“这家伙太目中无人了吧?我们这般见礼,他却半句客套话也不说。真是岂有此理!”
乐綝也非常不满。他在车中直起身来,扶了扶冠帽,微笑着说:“各位不必多礼。哈哈,看样子扬州二郡十县的官员都到齐了嘛,你们真是太抬举本侯了。本侯哪有这么大面子,敢烦劳诸公出迎?惭愧惭愧!”
乐綝一面说,一面拽着官服下了马车。他双脚落地了,道:“来,来,本侯给诸位作个迎见……”
诸葛诞突然道:“广昌侯爷,先不忙迎见,我有几句话要跟扬州的官员讲。”乐綝道:“公休,我的大都督!有什么话不能到了州府再说吗?难道非要跟大家伙过不去,在这等场合抹大家的脸?”
诸葛诞冷笑道:“呵呵,小侯爷,你也是大魏开国忠臣之后,怎么说起这种人情来了?——哼,扬州是非常之地,现如今又是非常时期,有些话我是等不到以后再说的!”
正隆仰起了涨成猪肝色的老脸,道:“大都督,您有什么训教只管讲就是了,我等洗耳恭听。”
诸葛诞把马鞭一指,道:“那些舟船都是你们征调过来的吗?”正隆道:“是的。为了迎接大都督和刺史大人尽快渡淮,下官命人从民间征用了大小舟船五百四十艘。”诸葛诞道:“正太守,你真是急性子的人啊!”正隆听诸葛诞出言击刺,心中有些不快,道:“正如大都督所说扬州现在是是非之地,是危地,隐藏着很多不可预知的危险。如果不能把大都督和麾下将士快速载过河南,万一出了状况,可怎么处?”柯贇粗声粗气地说:“就是!毌丘俭文钦二贼虽败,但是,他们的余党却并未悉诛。有余党摇身一变,隐匿在了寿春城,那是没人知道的;他们有没有歹心,会不会对大都督发难,也殊难预料。可是,既然知道风波未息,自然不可大意。说起来,下官等虽然征集了五百多条船,却还不够用呢!大都督领着数千亲兵,又携带了这么多辎重,要想尽数渡过淮水,没有二日是不成的……”
乐綝听柯贇说寿春城里还隐匿着无数余党,不由心中微微一惊,道:“二位太守考虑的很周全,这确实不可不防。”他又对诸葛诞道:“公休,毌丘俭是在安风津被你治下百姓射杀的,他的余党必然深恨于你。前者你领大兵进占寿春,想来他们是没有机会下手,这才未曾出动。这次再入寿春,我们兵少将寡,只怕歹人就会出手了。你很可能是他们的头号目标!”突然,淮水南岸的八公山上飞窜起数百只麻雀,喳喳乱叫,射进云天。乐綝心中一惧,后退了一步,咳嗽一声,把卫队招呼到了身周。
平寇将军、临渭亭侯庞会纵马而前,一脸兴奋地道:“啊,那是什么情况?是什么东西惊飞了群鸟?会不会是余党?刺史大人,末将想上山打探一下,您……”乐綝道:“不忙,你要是把部队拉过去了,谁来保卫本侯和大都督呢?”
诸葛诞脸上露出了蔑视的一笑,道:“我前前后后在寿春也待过小二十年了,寿春的情况我是熟悉的。怕什么余党?怕什么歹人?可笑!”
诸葛诞回头看着跃跃欲试的庞会,道:“庞将军,扬州军权在我,你要讨令,理当问过我。懂吗?——我在意的不是职权,而是原则!你给我记住!退下!”庞会只得一勒马繮,怏怏不乐的退回阵中。
诸葛诞又道:“二位太守,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劳民伤财,我心不安。你们这就下令撤去一半舟船,放舟子、纤夫回家吧!”正隆还要争辩,却听诸葛诞又问:“正太守,你知道扬州目下第一急务是什么吗?”正隆道:“卑职知道。扬州叛乱方平,头等大事自然是搜捕余孽,甄别叛党!”诸葛诞复问柯贇:“柯太守,你说说看。”柯贇道:“卑职也是初到扬州,所见不一定准确。在卑职看来,目前扬州边防荒废,守军不多,防备吴狗寇边应该是第一要务!”
乐綝赞道:“不错不错,二位太守所见不凡,本侯深表赞同!讨贼子余孽,防他死灰复燃;努力修守战之具,以备外衅。这正是我等上任扬州的首要任务!哈哈哈……”
诸葛诞却毫不客气地说:“错!当前的第一急务乃是宽以待民,惠以使民,与时令赛跑,救治战火创伤!”说到此处,诸葛诞的目光愈发严峻,他狠狠地盯着扬州官员,继续说:“年初淮南之乱历四十余日,不仅消耗了多年储蓄,而且耽误了农时,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诸位就没有考虑过吗?你们简直就是一帮没事人一样的富贵闲人!”
诸葛诞的语气加倍严厉起来了,“我一路走来,自入扬州地界,便见昔日良田杂草丛生,荒芜不堪,不由忧心如焚,为五月的收成担心。一年之计在于春,春令已过,荒废了农事,五月的收成不好,扬州百姓吃什么?”扬州官员都低下了头,羞愧难当。
乐綝做色道:“这都怪毌丘俭和文钦!这两个逆贼为了造反,居然把扬州的屯田兵民都驱赶进了寿春。这才致使良田无人耕耘,自然就野草蔓延,把谷苗给吃了!”路藩道:“就是!这两个家伙真他妈是败家子!扬州二郡十大官仓,加起来不知多少官粮,竟被他们虚耗了大半!”
长史吴綱听见乐綝、路藩这样说,心里就不舒服。他手提长枪,催马越前,赶至乐綝车前,道:“刺史大人,现在骂毌丘俭和文钦还有用吗?骂了他们五月就保丰收了?省省力气吧,当务之急就该尽量节约民力,爱惜民力,把力量都投入到农事中去!”
诸葛诞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吴长史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正太守,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让你遣回半数舟子、纤夫的了吧?”正隆道:“明白。下官知错了。下官这就传令,让他们回家务农。”
正隆正要传令,诸葛诞又道:“慢,我问你,你征了这么多百姓来此服劳役,工钱怎么算?”正隆道:“每人一天二十钱,官府提供食宿……”诸葛诞火往上烧,怒道:“什么?只给人家二十钱?二十钱在扬州能买什么?百姓劳作一天只得二十钱,连一两淮南豆腐都买不到!你们好狠心!”
柯贇不服,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那依着大都督的意思,该给多少工钱?”诸葛诞大手一挥,道:“翻十倍,对,每人二百钱!”柯贇牙疼似的咧开了嘴,道:“大都督,你不要慷他人之慨!不是下官敢出言顶撞,扬州府库空虚,大都督不会不知……”诸葛诞瞪着他,道:“我知道。可是,我更知道州府还不至于开不起这个价。照我的话去办,这不允许讨价还价!懂吗?”
吴綱道:“大都督,卑职还有句话要说。”诸葛诞道:“你讲。”吴綱道:“按照大魏壬子科,凡为州里有事需要征民夫服劳役的,若所需人力超过二百人,便需要向刺史申报;刺史则会命工曹审计,核实人力需求和费用开支。正太守,你们征用了数千民夫,为何不先向州府申报?谁给了你们滥使民力的权力?”正隆道:“这……这时节是非常时期嘛,如果事事墨守成规,我们这些人还怎么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