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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孔繁菱和他父亲孔万成住进了铁皮屋,这间破旧的铁皮屋是他母亲用命换来的。
分到铁皮屋的过程方可汕全程参与,那天,方可汕在N城最贵的餐厅给孔万成摆了一桌鸿门宴。
方可汕在N城是大名鼎鼎的富豪,生活极其奢靡。他原本只是一个街头小混混,他是如何蜕变成一个富豪的?在N城流传了几个版本,最可靠的版本是从一群向方可汕讨薪的农民工嘴里得来的。
年轻时的方可汕喜欢打架斗殴,他以一个打手的身份得到了一个工地承包商的赏识,方可汕以各种方式招聘了一批农民工,这些互不相识的农民工在工地给他干活,在工期快要完工的时候方可汕就卷走结算的大部分工程款跑到另外一个城市,他一边躲避讨薪的工人一边挥霍不义之财。最后这些工地不得不烂尾。在长着狗尾草的废墟里,就只剩下了一群老实巴交可怜的打工人,这些大字不识的农民工打着各自的小算盘,他们无法扭成一股绳来争取自己的权益,在讨薪的道路上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都怪命不好,投胎是个技术活。”一个六十多岁的装修工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农民工矮小瘦弱满脸皱纹,在他破烂的衣服上沾满了油漆,他还在为儿子的未来操劳,这个老人就是孔繁菱的父亲孔万成。当时,方可汕躲在废墟旁的狗尾巴草里笑得像一朵花。集体的沉默和隐忍是他最愿意看到的。
当方可汕横刀夺爱抢走孔繁菱的女朋友叶子颖的那一刻起,孔繁菱对爱情就再不抱任何期望。自己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虽然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绝对算得上是一个遵纪守法低欲望的好公民,当自己用五年的真情换来的爱情之花被一个劣迹斑斑的小流氓连盆端走时,他心有不甘但又无能为力,至此他怀疑爱情但又深信不疑。他以为真爱就是花前月下的交心,不要和生活扯上任何关系,显然要把爱情变成柴米油盐美满温馨的生活,那绝对是一个残酷枯燥的技术活儿,孔繁菱无能做到,他觉得连自己都养不活,根本没有资格去恋爱。叶子颖离开自己扑在方可汕的怀里,最终得到了他的理解和释怀。
叶子颖离开他的那几天,他天天失眠,就在前几天,在铁皮屋旁边那个坏了履带的挖掘机的驾驶室里,他和叶子颖还来了一次分手的缠绵。星空下的寂寞里,身处荒芜人烟的荒郊野外,在狭窄的只有一丝光线驾驶室中,他们全程保持静默,只是在巅峰之时,当孔繁菱的舌头触及到叶子颖后背上那颗蜘蛛一样的黑痣时,叶子颖忍不住叫了几声,她的手指死死撑在驾驶室的玻璃上,手指的温度瞬间凝结成气雾。孔繁菱自虐式地把头伸给叶子颖。“夹吧,我想做一只公螳螂让你砍掉头颅,或者余生伴你去做一条任性的小狗,时刻陪在你的身边。”孔繁菱的话并没有挽回叶子颖。
身披黑色毛呢大衣的叶子颖摇了摇头,她抽了一支烟,而后陷入淡淡的忧伤。生活的残酷让她变得异常冷静。或许,在几年前,她会为几句感人的情话流泪继而以身相许,而现在,她不会再为虚无缥缈的爱情浪费时间,烟雾在驾驶室里萦绕。对于百毒不侵的脑子来说,香烟的那点毒算不了什么。
“你不要抽烟。烟有毒,会伤害身体。”孔繁菱说。叶子颖不语。
谈了五年的恋爱,也哭了无数次,在深陷爱情泥潭的他们已经悟出了无数种爱的方式,爱得深厚一点无非就是彼此伤害撞得头破血流誓不回头,而极致就是死。一旦继续下去准备搭伙过日子,那就只会在锅碗瓢盆交响曲下怄气,会为对方不经意的一句话耿耿于怀,为一个忽视自己的眼神伤心若干天,为自己不能成为对方梦里的主角而难过。总之,无心无情的人才会快乐,无知无畏的人才会勇敢。叶子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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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繁菱和他父亲孔万成住在方可汕跑路后留下的那幢烂尾楼旁的铁皮屋。那间小屋坐落在那块不毛之地,遍地都是狗尾巴草,屋里没有水电,冬冷夏热。孔万成说这地方他熟悉,他也不想挤在繁华的闹市影响市容。孔繁菱内心清楚,父亲为了帮自己买房娶媳妇时刻都想着怎么省钱,喝着稀饭吃着自己腌制的萝卜干,一件衣服可以打十几个补丁还舍不得扔掉。孔万成在方可汕跑路之后就没有工地愿意要他,原因是他年龄太大,不过,在工地赶工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会叫孔万成去做几天小工。孔万成总会激动地告诉儿子:“终于有活儿干了,没想到还有人看得上我这把老骨头。”每次接到活儿孔万成都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得不得了。每当此时孔繁菱就会自责,一个大男人不能让自己的亲人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就是一种耻辱。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游手好闲,所以他决定去找一份工作,尽管任何工作都不可能让他找到乐趣。
失恋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叶子颖离开后,孔繁菱知道忧伤将会贯穿他的一生,但是他一点也憎恨叶子颖,他不想刻意突破自己的认知去否定质疑别人的行为,叶子颖是自由的。
孔繁菱读大学时热情高涨信心满满,未来是属于有理想有骨气诚信正直的人,即使被社会磨砺成一块光滑的牛光石也要做到是非分明,对于方可汕这种投机取巧老练圆滑之人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一生可以波澜不惊,但是一定要正直有骨气。他也知道,支撑他的这种骨气和信仰一旦坍塌,他也就成了一滩烂泥,也和行走中的任何一个人毫无异样,那样基本就死了。
“繁菱。”孔万成问道:“小颖这段时间怎么没有过来了?”父亲提起的小颖就是叶子颖。
“她在加班。”孔繁菱淡淡地回了父亲一句。他和叶子颖分手的事现在告诉他的父亲还不合时宜。
“哦。我看她这些天好像不开心,你多陪陪她。”孔万成对孔繁菱说:“这么好的媳妇儿,千万别让她飞了。”
“不会,我们都很珍惜对方。”孔繁菱说。
“努力一点,千外别消沉,等赚够了钱马上给你买婚房办婚礼。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娶了叶子颖,那样才对得起她。”孔万成着着孔繁菱说:“都怪我无能,不能帮到你。”
“爸,您别说了,您这样说,我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孔繁菱眼睛也湿润了。
那些天工地赶工,孔万成天天晚上通宵加班,他的眼睛已经熬出了血丝,清晨,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铁皮屋,他来不及脱掉沾满水泥的胶鞋倒头就睡,孔繁菱不忍心直视父亲那双粗糙的大手,他默默地看着熟睡中的父亲,自己快三十岁了不但不能让父亲安享晚年,不争气的自己还给父亲增加了巨大的负担。他无数次的自责,而在绝壁般的生活面前内疚不但毫无意义,还显得特别矫情,所以他把一切情绪深深地埋在心里。
对叶子颖的思恋让他不由地走到那个坏掉的挖掘机旁,挖掘机静静地躺在那片废墟里,凡是可以拆卸的部件都被人偷走,履带上的螺栓也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驾驶室是完整的。在那个狭窄的驾驶室里,可以找到叶子颖的影子。
微风徐起,吹拂着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天空中夹杂的雾霾直奔遥远的天际线,显得荒凉而落寞。孔繁菱感到身旁多了一个人,他仔细一看,原来是父亲孔万成。孔万成也经常默默地来到这里,像是在等一个人。这里虽然只是烂尾楼旁的一块废墟,可是总能带给孔繁菱一种特别的感觉,只要靠近这里,他感觉就像是来到了一个襁褓,安全而温馨。
孔万成掏出长长的烟斗,打开随身携带装着烟丝的烟袋,他蹲在地上卷了一根粗大的香烟塞到了斗钵,点燃后吧嗒吧嗒吸了起来。“你是不是想她了。”孔繁菱默不作声。过了许久,孔万成憋出一句话:“孩子。我也不知道自己啥时候可能就没了,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当年,你的母亲就是在这里被这台挖掘机撞死的,当时,那个挖掘机司机醉酒后违规作业,你母亲正好路过此地。失控的挖掘机像魔鬼一样把魔爪伸向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在重锤之下当场死亡。我永远记得那个阳光灿烂的晌午,你母亲缓缓瘫倒在地面的场景,从那一天起,我的爱就死掉了一半,另一半就是你。”孔万成接着说:“你不要内疚,你母亲不会生气,她一直在这里保佑你。”
孔繁菱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怪不得父亲一来到这里就会感到忧伤。孔繁菱慌忙起身,然后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对着挖掘机磕了几个头。“对不起,亲爱的妈妈。”孔繁菱开始自责。
孔万成在一旁安慰说:“你的母亲是不会计较你和叶子颖在驾驶室里做的那点破事的,她在天堂会为你能娶到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孩感到欣慰。你母亲死后,挖机司机当时就逃跑了,烂尾楼的老板方可汕害怕担责匆匆和我达成了协议,他把工地的这间铁皮屋和这台破挖掘机赔付给了我们,算是和你母亲的死一笔勾销。眼看这楼快要烂尾了,当时我也不敢提出过多的要求,再说,人已经死了,要那些有什么用,所以我就答应了。当时我就发誓此生不会离开这块贫瘠之地,我会用余生守护这里,守护这个驾驶室,也只有在这里才会找到记忆。明天我就把驾驶室封起来,谁要是在驾驶室里做出对你母亲不敬的事情,我就叫他们死。”孔繁菱看到父亲的眼神露出一丝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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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叶子颖在方可汕负责的工地做仓库保管员,负责工地物资的入库和出库。方可汕对叶子颖是一见钟情。孔繁菱一向认为世间没有绝对的坏人,有的男人在外面对外人机关算尽,但是对老婆特好,这样的人也大有人在,有的男人在外面热情大方打肿脸充胖子,在外受了气,回到家只会对家人家暴,这样的人也多如牛毛。孔繁菱曾经几次亲口问过叶子颖,在他和方可汕之间会选择谁,叶子颖斩钉截铁地说会选择方可汕。孔繁菱才彻底死了心。方可汕可能也有过人之处,不然叶子颖怎么会如此坚决地跟随他。
和叶子颖分手之后的孔繁菱特别上进,他坚信通过自己不懈努力,终有一天他有实力把叶子颖从方可汕手里夺回来。他很想去打听一下叶子颖的生活,不管哪种结果都令他酸楚,叶子颖过得不好他会难过,过得好意味着他很难从方可汕手里把叶子颖夺过来,就会永远失去她,如果没有叶子颖,他的奋斗甚至生命就没有了意义。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终有一天会走运的。”这句经常被孔万成挂在嘴边的话终于灵验了。孔万成虽然节俭,偶尔也会买彩票,但是从来没有中过10元以上的奖。那天,他欣喜若狂地跑回家告诉孔繁菱他中大奖了,足足几十万,这奖项完全可以在周边买一套房。孔繁菱半信半疑,当孔万成得意地把一叠叠钞票摆在他面前时他才信服。孔万成说:“这钱不能乱花,得赶紧给你买套房,房子我早就帮你打听好了,离这里很近,价格还算便宜,你有了房子就该找个媳妇生个胖娃娃了,如果在有生之年我可以住在儿子的房子里抱上孙子,我也死而无憾。”
对于父亲孔万成的话孔繁菱有点疑惑,他还没有告诉父亲自己和叶子颖分手的事,难道父亲已经知道了?他也不好意思去追问父亲,看到父亲父亲开心得像个小孩一样,孔繁菱打心眼里开心。
孔繁菱在离烂尾楼最近的地方买了父亲相中的那套小户型房子。这些手续刚刚办完,孔万成就开始催婚,奇怪的是孔万成从来不问叶子颖。叶子颖也没有再来找他,像是消失了一样。
为了不辜负孔万成对自己的期望,孔繁菱硬着头皮装模做样相了几次亲,在俗套尴尬的相亲之路上,孔繁菱像完成任务一样被媒人带着走街串巷,他已经记不清约见过几个女孩,每当自己像商品一样被媒婆用浮夸的方式推销,他就感到脸红,他明知自己就是一个处处需要包装才勉强可以出镜的废柴。女孩子都是上天无尘的花朵,美好而可爱,尽管她们的美好让他找不到缺陷,可是他却不想去爱了。她们的肌肤上找不到硬币般大小的蜘蛛状的黑痣,她们哭泣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抱着头蹲在冷清的礓碴上,她们都是白天的太阳,而自己只是黑夜。他想起和方子颖在挖掘机里静默着彼此交换身心的场景,爱的过程就是沉默,不需要承诺,不需要光,所以夜里最适合。
他找不到对手,他又想起叶子颖,他想找到她,偶遇一次也行。
4
孔万成的催婚令孔繁菱十分反感。几次相亲失败让他对相亲产生了恐惧。而孔万成还在不停地唠叨。
“你再逼我,这辈子我就不成家了,余生就做一个自由的丁克。”忍无可忍的孔繁菱对父亲说。当他看到孔万成满头白发心里开始内疚。父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这个世界除了自己也不可能有人去爱他去帮他。他突然开始憎恨自己的自私和痴情。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更不能凭借自己对人生不太严谨地感悟做向导任性地过完余生。
孔万成也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孔繁菱会说出这样的话,孔繁菱从小就是一个逆来顺受与世无争的人,唯有对待爱情这件事他总是吹毛求疵,认真得可怕。自从住进了新房子,居住条件大大改善,但是神情恍惚的孔繁菱似乎还沉醉在和叶子颖在一起的日子。他总爱站在阳台上眺望远处那台锈迹斑斑的挖掘机。他在等待某一天,那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那个挖掘机旁,他们拥抱后就是彼此交心缠绵,在巅峰中失落,软弱的他总会融尽自己的情绪慵懒地伸出脖子,他会调皮地告诉叶子颖:“杀死我吧,只有你吃了我,就会永远不会跑掉,我们才会真正的融为一体。”而那时,叶子颖会爬到驾驶室顶部,“来呀,首先你得追到我。你把我追到,我就把你吃掉,让你心想事成。”孔繁菱就会追上去,他们趴在驾驶室那块厚厚的铁皮上,从天空俯视,他们的身体可以一览无余,累了,他们就会相依而眠。半夜,在满天星空下,疲倦的叶子颖点燃一支烟,她的头发凌乱而奔放,她看着模糊不定的远方。
孔万成看到孔繁菱无法从叶子颖的影子里走出来,他内心非常懊悔。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把叶子颖离开孔繁菱的原因告诉了孔繁菱,其实他买彩票根本就没有中大奖,买房这些钱都是方可汕给的,是对叶子颖和孔繁菱分手补偿给孔繁菱的好处费。当初,方可汕对叶子颖纠缠不休,叶子颖的冷漠和无情拒绝加重了方可汕的占有欲和猎奇心。“我非要得到这个女人。”方可汕紧紧握着拳头对镜子里的自己说:“想嫁给我的女人多得是,偏偏这个叶子颖对我不感冒,可能是她的心是满的,已经装不下别人,那我就征服他的男人吧。让她成无爱之人从而产生空杯心态,到时候稍微借用我的财力自然可以拥她入怀。”
方可汕了解孔繁菱的性格,他决对不会把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给自己,于是他就从孔万成下手。那天方可汕开着豪车在崎岖的小路上遇见了背了一背篓红薯的孔万成,方可汕停下车,非常友好地对孔万成说:“老爷子,多年不见,你身子骨还硬朗的很嘛,喂,老头,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事儿呀恐怕你和你儿子孔繁菱还蒙在鼓里,你儿子的女朋友叶子颖和村上的一个二流子好上了,你得把你家的准儿媳妇看好,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方可汕说完开着车扬长而去,看着方可汕的车消失在烟尘中,孔万成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
仅仅是方可汕的一句话就让很少出门的孔万成乱了方寸,对于方可汕的信口胡言孔万成也没有去分辨真假,自己的儿子还没有结婚就被女朋友戴了一顶绿帽,有了第一顶往后就会有第二顶,这是他万万不可接受的。那些天,叶子颖每次来他家找孔繁菱,孔万成总是呆在一旁默默观察叶子颖的一举一动,他总希望从叶子颖身上找到一些不可原谅的缺点,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委婉地告诉孔繁菱时孔繁菱总是满不在乎地说:“没事,不要相信那些小道消息。”
急不可耐的方可汕直接找到独自在家的孔万成家。“直接摊牌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方可汕说:“你想办法孔繁菱彻底离开叶子颖,我给你一笔钱。你有了钱就可以买房,到时候孔繁菱也不愁找不到对象。天涯何处无芳草,只要男人有了钱,啥时候娶女人都不晚。”孔万成觉得方可汕的话也不无道理,纵观自己的一生,勤劳节俭胆小谨慎从不惹事生非也不坑蒙拐骗,将近风烛之年还是一事无成,自己老了也就算了,可以与世无争自然也无他人取笑。关键是自己的儿子要走的路还很长,孔繁菱遗传了自己老实软弱一根筋这些不利于事业发展的基因,这些年孔繁菱在世间吃尽了苦头,在事业上也没啥起色,而方可汕这些圆滑奸诈的二流子在社会上如鱼得水,混得风生水起,这让他怀疑世界的真实性。不过这事他也只是放在心里,在方可汕面前没有表态同意。
其实孔万成的内心开始动摇,叶子颖不就是个平凡的女子吗?这些天通过自己的观察也没有发现叶子颖有过人之处,孔万成展开了想象,一旦自己有了方可汕给的这些钱并且买了房,叶子颖自然就配不上优秀的儿子孔繁菱了。在他眼里,在襁褓里逐日成长的儿子才是最完美的,要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他甚至不愿意孔繁菱找一个女人结婚,他担心儿子软弱的性格在婚姻生活里会吃亏,想到自己死了之后儿子孔繁菱在世间受苦的样子就彻夜难眠。所以面对方可汕的诱惑,他考虑了几天就答应了,他开始对叶子颖横挑鼻子竖挑眼,他总希望从叶子颖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孔万成对叶子颖态度的突然改变令叶子颖手足无措,她知道孔繁菱和他的父亲感情深厚,处于对老人的尊重他也没有对孔繁菱提起这些,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天,方可汕在一酒店的包厢里和他那帮兄弟打赌,赌他可以泡到冷美人叶子颖,那帮酒肉朋友不信,这让方可汕觉得丢了面子十分恼火。在这帮公子哥儿逍遥快活的酒店之外,在雨后被桂花飘香包裹的霓虹灯下,孔万成提着垃圾袋在垃圾桶里翻找值钱的东西,为了帮儿子赚钱他一刻也不想闲着,刚好路过那里的叶子颖看见了孔万成,于是她默默地走了过去对孔万成说:“我来帮您提袋子吧。”
孔万成说:“你走吧,干这活儿丢人。”
叶子颖说:“这有啥丢人的,没偷没抢没伤害别人。干嘛要在乎别人的眼光。让我来吧。”叶子颖说完夺走孔万成手里的垃圾袋,然后拎着那袋垃圾默默地跟在孔万成身后。孔万成内心顿时矛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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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人间少有的极品女子,不但心善,三观也正。”方可汕喃喃自语。他走南闯北见识众多的女子,凭借自己帅气多金叱咤情场多年,在情场上他基本没有输过,在滚滚红尘里求生的女子,不管是豪放型闷骚型还是气质清雅型他都可以轻松拿下,只是这个叶子颖就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她不卑不亢遁世绝俗。面对这样的女子,他反而无从下手。他承认自己放荡不羁深知自己和叶子颖不是同一频道的人,自己的劣根性已经无法改变,他遵循的丛林法则都是跟他父亲学的,父辈留下来的这些劣根性,也少有人愿意承认,他曾经也想好好做人,只是觉得那是一件有点憋屈非常困难的活儿。当他人生的欲望满足之后就到了另一个极端,他反而开始在乎自己的形象,他想给别人留下一个好形象。
方可汕站在那个黑色装修风格挂有老虎素描的办公室里静静地说:“有时成功是走投无路的必然。我也不想被毫无意义的东西绑架,然后把自己逼在一个独木桥上。自从遇见你我才明白,我的奋斗是毫无意义的,这些价值根本就是别人赋予的,其实与自己无关。我希望你可以同意,当我把我得到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吐出来,然后补偿给那些曾经被我伤害过的人。如果那样做了,你就嫁给我,你愿意吗?当然,我要的是你的真心,而不仅仅是肉体,人的身体都是一样的,除了肉还是肉,没意思。”
方可汕说完拿出一支棕色的雪茄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要不要来一口。”方可汕说完递给叶子颖一支雪茄。叶子颖冷冷地看着这个被传言为恶魔的男人。他的样子其实很耐看,脸部的轮廓很有型,当她了解了可恶之人也有苦恼也有七情六欲之时,她居然产生了强大的怜悯心,这个男人能认错反省就不是无可救药之人,要是假装同意他的追求让他改邪归正那是最好的结局。这些天,孔万成看自己越来越不顺眼,唉,人变起来真的太可怕。想到这,叶子颖顺手接过方可汕递过来的那支雪茄。
其实令方可汕发生改变的并不是叶子颖。欲望满足之后的虚空让他莫名地绝望,他想在孤独中找回真实的自己。那天方可汕在心灵洗礼中遭遇到了暴风雨,他孤身一人游走在一个山谷里,他准备躲在一个山洞里闭关七日不吃不喝。暴涨的洪水让他无路可逃,他被逼到了一个破旧的庙宇。天又黑又冷,巨大的雷电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居住的那间庙宇,天要发怒了,一定是自己做了太多的坏事,他清晰地记得那些年做过的坏事,他也不想借助当初是为了理想或者感恩的标签来粉饰自己做过的罪孽,错了就是错了,他跪下来,双手合十,自己的死活交给天意吧。
方可汕在恐惧和寒冷中度过了难熬的整夜,天亮放晴,庙宇之外的山石和植被都被洪水冲毁,只剩下庙宇纹丝不动,方可汕松了一口气,他拖着沉重的身子走进了布满蛛网的庙堂,他的眼前摆着半尊石像,那块石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期被无聊的人劈掉了半边脑袋,但是丝毫影响不了她无形的力量。他看到端庄优雅慈眉善目的石像不由得心生敬意。那一刻,他突然开悟了,他觉得人生没有事放不下的。于是他开始安排人生的下半场,如果无缘婚姻他就孤身一人游山玩水撒光千金,如果碰到一个可以拯救他令他心动的女子,他也会来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走在苍白的大街上,当有人骂他是吸血鬼时,他莫名的难过。或许,回到起点回到那个一穷二白的出生地,回到娘胎里他还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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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滚。”孔万成开始责骂叶子颖,他想引起叶子颖对他们家庭的厌恶从而自觉地离开孔繁菱,那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找方可汕要那笔分手费,小道消息说方可汕在到处变卖他的财产,包括几幢写字楼和几个酒店,并且还听说方可汕将变卖的钱拿来偿还他欠下的那些曾经和他打江山的农民工,他还给贫困山区捐建了几所小学,修了几所庙宇。当有一天方可汕把当年欠给孔万成的工钱还给孔万成时,孔万成才相信是真的。“照这样败家,这小子早晚得完蛋。”孔万成心想。
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叶子颖顶了孔万成一句。孔万成顺手拿起烟斗朝叶子颖的脸上砸去,叶子颖感到钻心的疼,她没想到孔万成居然会打她。于是她拿了被褥和几件衣服连夜搬了出去。她找到了方可汕。方可汕热情地接待了她。叶子颖以为方可汕会对她动手动脚,没想到方可汕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书房。看来他是真的开悟了。叶子颖彻夜未眠,对未来她始终没有信心,孔繁菱的面孔还不断出现在她面前,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可汕对孔万成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孔万成收到钱的那一刻有些难过,不过,他相信孔繁菱有更多的机会娶到更称心的女孩。然而,他通过媒婆把一个个女孩介绍给孔繁菱,被孔繁菱一次次拒绝,孔万成开始后悔自己的做法,他知道孔繁菱心里还放不下叶子颖,为了让孔繁菱断了迎娶叶子颖的念头,孔万成告诉了孔繁菱他所做的一切。“你就别再指望迎娶叶子颖,方可汕不可能放手的。”孔繁菱补充说。
听了父亲的讲述,孔繁菱一气之下带着被子搬到了公司居住。他不想回到那个虽然漂亮但是冰冷的新家,那个家根本就不是他的。孔繁菱上班的地方是在离他家很远的闹市区,那地方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他工作的写字楼从外立面看孤高冷清,在刺眼的艳阳下熠熠生辉。高楼的内部热闹非凡,中间几层是办公楼。楼顶的幕墙装着茶绿色的玻璃,这种玻璃的特点就是从外面无法看清里面办公人员的面目,而里面的人对外面的人则是一览无余。
孔繁菱把被褥放在清洁工存放清洁用品的工具房里,他已经给清洁工打好招呼,只是晚上借宿一下,好心的清洁工满口答应。孔繁菱对工作认真负责任劳任怨,胆小谨慎的性格让他从不惹事生非,只会闷头干活。这是一家私营企业,孔繁菱上了一个月班才知道公司老板就是方可汕。他知道后很想离开可是又不知道去往哪儿。公司由多个精明的管理者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他们把公司治理得井井有条,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就是一个字“静”。
为了公司的利益大家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在打了鸡血的吆喝声中,公司成功上市。为了庆贺上市,公司安排了办公室里绞尽脑汁为这次上市圈钱出谋划策的先进工作者。蛋糕做大了,怎么分配的问题成了一个难题。当然这难不倒文员和统计员,他们把几组数据一列,画了一个饼然后切开,不管怎么分,那块大的蛋糕总轮不到地下室里那群打螺丝烧锅炉辛苦作业的底层劳动者,按道理这群人在公司里占比最多,他们获得的收益应该最大,可是分到最后,这些人汤都喝不到一口,养家糊口都成了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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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繁菱被孤立是为了替地下室那群真正的劳动者说话,他自己是穷人出身,深知百姓的疾苦,他提出了改善弱势群体生存环境的建议,比如公平自由开放包容,其实这个建议也是为了公司长久健康地发展。他的提议当即遭到了办公室里大部分人的反对。在分蛋糕这块,不可能做到公平,这是人性决定的。“不怪世界太残忍,只怪自己太天真,世界一直是这个样子的。”想到这,孔繁菱莫名的难过。
在寸土寸金的闹市,孔繁菱所在的公司为了节约成本,他们开发了地下空间,把生产车间分成5层,最底层是阴暗闷热又苦又累的压铸车间,在呼呼的蒸汽机声里,暗红色的铁汁在熔炉翻滚,挥汗如淋的工人们正在辛勤劳作。他们是离办公室最远的一群人,当然,楼顶办公室分蛋糕的事情和他们一点也不沾边。这群人只知道劳动,下班后他们只会乖乖地缩在车间旁一间不见阳光热浪滚滚的阁楼里。
深夜,地下爆发出一声巨响。那是机器的爆炸声。孔繁菱感觉到一定是地下车间出事了。那地方他去过一次,在蒙蒙蒸汽里,垃圾成堆,满身臭汗的男人为了生活成天关在那个车间,他们很少出来,尽管外面灯火辉煌。他们有自知之明,那身破衣裳和自己卑微的出身注定和街道上行走的任何女人无缘。所以,他们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唯一的乐趣是谈论女人。吃饱饭他们就在一起幻想讨论女人的身体结构,有人说似一个小酒窝,有人说就像裂口的馒头,只有在这种没有意义的讨论中他们才能安然入睡。他们也明白女人有毒,过于迷恋会死在女人手里。每年,车间里面那个巨大的熔炉总会吸引几个人纵身跃入,在翻滚的铁汁里,人体瞬间灰飞烟灭。就在前几天,有个十八岁的帅小伙儿偷偷跑到了地面,在地面的霓虹灯下,他经受不住女人的诱惑,花掉半个月的工资第一次和一个酒吧的女子幽会,女人张开双腿嗑着瓜子催促他快点,在巅峰时刻他忍不住喊出一句:“事已至此,我可以死了。”
没想到那句话真的有毒。当晚,那小伙子即将到达顶峰的时候被查房的辅警抓了个正着。女人当场哭了,小伙子眼泪巴挲地看着那个女子,她太可怜了。于是他用所有的存款给自己和那个女子乖乖地交了罚款。他回到公司,公司早已把他的照片贴在走廊上号召员工要以此为戒,必须洁身自好,通告的结尾无人署名,只是一个公章。当晚那个小伙子纵身跳进了燃烧着火焰的熔炉,此人从此就销声匿迹,后来再也没人提起,不过关于女人的身体结构还是被那群单身汉讨论着。
不久,车间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工,据说那个女工曾经是董事长方可汕的情人,由于不被方可汕屈服才被安排到了压铸车间。那个女工刚来车间的第一天披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外套,她亭亭玉立气质不凡,她面无表情麻木不仁似乎生无可恋。大家都视她为神。为了留住她,工人们商量不让她干活儿,在热气腾腾的车间,车间主任安排两个男人给她摇扇驱散热气。她坐在那个24小时不停的大机器旁一动不动。她的工作就是露出自己的身体结构让男人们去了解。
男人们排着队,有人跪下来斜着头趴在那个女子的身下。“原来是黑漆麻乌一团黑,真的太美了。”一个男工赞不绝口。奇怪的是工人们看了女子的身体结构之后工作积极性极高,觉得浑身是劲儿。只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天一早,公司炸开了锅。一楼压铸车间机器爆炸的原因查到了,的确死了几个人,不过原因太奇葩,是工人自己定制的规则有人违反了,违规的就是那个车间主任,按照男工的约定本来那个女子只是给大伙儿看得,最后却被那个车间主任给睡了,睡了就睡了,结果还让她怀孕了。“你们服不服。”有人高呼。
“不服。”
“那怎么办?”
“叫他死。”
“好。”
一二三。他们齐力把车间主任举得高高,然后用力把他扔到翻滚的暗红色铁汁里面。被车间主任给睡了的黑衣女子已经有了身孕,而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车间主任是第一个,尔后陆续有人搂着她睡。回忆进入她的所有人,唯独对车间主任记忆深刻,那张严谨刻板的脸,再配上腿间有力的枪,比谁都威猛一些。不至于一次都会怀孕吧?黑衣女子想,后来好像还有别的男人。真是难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要融入这个似地狱一样的大熔炉里,孩子努力一生也不可能爬到地面一楼。想到这儿,黑衣女子紧跟车间主任跳进了那个熔炉。
发出滋滋声的油脂太多,在翻滚的暗红色的铁汁里面上蹿下跳,蒸发的气体在高压下终于喷发。那些气体冲翻了锅炉和机器,把整个车间笼罩在黑暗之中,工人们争相逃跑,他们顺着安全出口一路向上乱窜,快到一楼的时候他们发现门被锁上了。“辛苦了一辈子,原来这些年我们都是被关在地下的。”一个年老的工人喃喃地说。为了逃命,工人们抡起铁斧砸向挂在门栓上的铁链。
8
地面,随着轰隆隆的礼炮声毕,精神焕发的方可汕在一场开场舞结束之后走上了红毯,他剪彩的一瞬间心里有些失落。他置身在鲜花和掌声中,这样的场面经历多了,他常常扪心自问,自己到底配不配上刻意安排的各种声势浩大的场面,台下那群跟随自己多年的公司高管已经年老,一旦自己把公司卖掉他们又将何去何从。阳光照在一排排讲台上,在记者摄像机反光镜下,他发现了聚集在安全出口的一群工人。方可汕把演讲稿扔下,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个安全出口,那些人眼神空洞,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一样。他们一层层趴在那个唯一的出口相互踩压努力上爬,尽管很努力,但是根本就没有出口,他们不可能爬出那个上了铁锁的门。
“这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怎么过得这么苦?”方可汕皱着眉头问手下的秘书。他怎么也没猜到这些人居然是他手下的员工。这些常年在底层工作的员工也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老板的模样。不过,此刻,谁是老板和他们已经任何关系了。他们挣扎着只想逃出去。
“不好了,地下压铸车间爆炸了。”有人惊呼。
一旁的秘书说:“方总,这儿不安全,您在上面休息一下,我们看看下面是怎么回事。会如实汇报给您的。”
方可汕板着脸走到办公室,他静静地望着楼下冒出的青烟,那些工人的脸让他感到恐惧,他来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无意中发现工具房里藏着一个人躺在那里睡觉,他掀开被子一看,原来是孔繁菱。“是你?”方可汕惊讶地看着孔繁菱。孔繁菱捂住脸也不答话。就在清晨孔繁菱就接到了公司的通知,今天公司要来一名重量级的高管,叫孔繁菱千万不要去公司上班。孔繁菱明白他们是在防止自己乱说话。孔繁菱无处可去,只能睡在那个工具房。
“快起来,混成这样子,你这叫叶子颖看见多尴尬。”方可汕笑着说。
孔繁菱问道:“你把叶子颖怎么样了?”
“她已经离开我了。”方可汕接着说:“这事儿你得回家问问你的老父亲。叶子颖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一定会夺回叶子颖的。”
方可汕狠狠关上了门:“你就在这儿做梦吧。”
方可汕走后,浑身无力的孔繁菱爬起来,他默默吸了一支烟。
压铸车间发生的死人事情被方可汕摆平,车间也恢复了生产。也没有人再提及那件事。方可汕离开公司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有人说他带着新的情人周游世界去了,也有人满口唾沫地讲述在一个废弃的乱尾楼见到过方可汕,那是在一个月圆之夜,他们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方可汕带着一个女子在挖掘机里玩“机震。”
而这些传言对孔繁菱来说不管哪种说法都会深深地刺痛他。他也考虑过离开这里,他暗中询问过几个公司,这些公司和方可汕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他们把孔繁菱的简历一看都摇了摇头。“见鬼。”孔繁菱自言自语地说。
和叶子颖分手让他对爱情彻底地失望,都怪父亲孔万成一时被利益冲昏了头脑。他也不想回家去见父亲。他成天蜷缩在工具房里睡觉,他忘记了日期以及每分每秒。在他睡觉的这段时间,公司发生了一件大事。刚刚上市的公司遇到变革,尽管公司上层人员极力压制压铸车间死人事件,但是最终这件事被外界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像鬼一样蓬头垢面的工人为了生存逃出那个戴着铁链的安全出口,而这一幕被摄影师偷偷拍到流传到了民间,尽管公司花巨资公关辟谣,但是那个黑衣女子不顾一切毫不犹豫跳进铁汁里的一幕再次触动了大众的神经。
人们拉起横幅对方可汕进行了声讨。其实那时方可汕已经变卖了所有的资产,不过出于自我反省他也确实把变卖的钱还之于民了,为了赎罪,他的确自费建了学校修了多条乡村公路,但是,这些资金经过承包商层层盘剥,最后筹建的五层小学实际只盖了三层,这些房子驻扎在荒草堆里被雨水侵蚀的摇摇欲坠,他拿出自己曾经出高价聘请的资深设计师设计的那些图纸,蓝图里的学堂在碧空白云下庄严肃穆令人一看就肃然起敬,经过一帮操作工的改动竟被设计成了像火柴盒子一样毫无生气。当然,对此他也无能无力,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想通过彻底地退隐来延长生命的长度,并且,他还要尽力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
方可汕失去对公司的控制,当新的董事长产生的那一刻,当初支持方可汕的那群追随者纷纷离职。不过地下的那群压铸工没有离职,对他们来说换不换董事长都是一样的。这个新上位的董事长是个女的,在她当选之前还在各个车间锻炼过,所以对产品的制造流程和公司运作了如指掌。这个女董事长就是方可汕的妹妹方可欣。她是没有通过投票选举直接上任的,因为当初在反对方可汕对企业经营不善的声讨中,她的呼声是最高的,她长得牛高马大,高颧骨尖下巴,为了保持亲和力,在清晨她总要咬十五分钟的竹筷来保持微笑的嘴型,这个习惯足足坚持了十年,她为自己可以超越人性的自律感到十分满意。
方可欣对他的哥哥方可汕从小就没有任何感情。她小时候长相丑陋非常自卑总是独来独往。她和她哥哥方可汕在同一口锅吃饭,也住在同一间屋,但是他们的世界观价值观截然不同,他们根本不像是在同一个子宫里出生一样。他们兄妹俩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特别独立,方可汕承认这种独立要不是走运,早就被世界抛弃,比如他妹妹,要不是处处和自己作对,也不至于被他封压在公司最苦的车间和那群又臭又脏的男人呆在一起下苦力。看着别人的哥哥对妹妹无微不至的照顾,方可欣常常落泪,不过,她落泪是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她常常以一个女强人的姿态傲视那些没有任何想法的人,所以,在底层,她把流血流汗和思想的折磨当成鞭策自己上进的动力。那天,她在熔炉旁的宿舍里亲眼目睹了那个绝望的黑衣女子纵身跳进铁汁。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这无所作为的哥哥简直就是一个罪人。”
所以,在反对哥哥无视劳苦大众的工人浪潮中,她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她站在板凳上,用那一百六十斤的身板高呼“方可汕下台。”此时,她已经忘记了那层脆弱的血缘关系。方可汕站在楼顶看着自己的亲生妹妹混在人群中,妹妹的反抗成为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他还是愿意助她妹妹得到公司的控制权,虽然不喜欢妹妹,但妹妹是永远的妹妹。所以,他希望在反对他的浪潮中方可欣的口号喊得越响越好。方可汕离开公司的时候嘱咐了一下高管,公司对新董事长的选举就免了,实际就是内定了方可欣的实权,方可欣还自以为是自己的能力爬到了董事长这一宝座。
信心满满的方可欣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拖着肥胖的身子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空荡荡的。那群跟随哥哥多年的老员工已经不知去向,留下来的只是几台破椅子和坏了屏的电脑。她站在玻璃门看着楼下,楼下通往压铸车间的安全出口已经被她亲手打开,她要让那群在恶劣环境下工作的压铸工重见光日。一楼几个衣着破烂的工人无所事事,他们把手插在裤兜里在草坪上转来转去,没有机器的轰鸣声意味着没有收入,他们同样会感到不安。
方可欣喝了一口水,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起身,上厕所的时候她听到隔壁工具房传出的响声,“是谁?”她问了一句。没人答应,她推开门一看才发现被窝里藏了一个人,那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她掀开被子。
“这不是孔繁菱吗?”她自言自语得说。说完,她的脸瞬间涨得绯红。
9
多年前,孔繁菱和方可欣是初中同班同学。当年,高大帅气的孔繁菱虽然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但是他卑微的出身并没有引起班上同学的注意,当年,方可欣那善良正直刚正不阿的父亲仅仅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而被人活活打死,那一年父亲刚刚当上县委书记。她永远记得父亲被绑在木板凳上血肉模糊的惨景,她始终不明白善良的人为什么一生凄苦总是受到伤害。她在丛林中的自我保护意识日益增强,她在质疑中开始沉默开始叛逆,她见不得血,也讨厌泪,尽管她时常流泪。她越长越胖,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别的女孩子都为自己发育丰满而骄傲自豪,而她却用剪刀剪掉自己的衣服,用衣服的碎片紧紧裹住胸部,而对于自己喜欢的男子她也只是冷漠处之。任何事还没开始她就否定自己绝对不可能。而失去之后又会深深懊悔。
她知道孔繁菱不可能喜欢他,那是因为孔繁菱喜欢的是叶子颖,真爱就像空杯,纯净绝无杂质,一旦满了就无法注入,除非死了或者倒了重来。为了引起孔繁菱的注意,她以一个劣等生的姿态要求自己,她把考试当儿戏,每次考试总得倒数第一,都是为了让孔繁菱能够记住她。而这些努力都没有用。孔繁菱看到劣迹斑斑的哥哥躲得老远,他连自己的名字就记不住,那时方可欣就暗暗发誓:“终有一天他会记住我的。”
当看到自己的梦中情人躲在工具房里颓废畏缩着,她心里感慨万分。这些年自己受了多少苦才会熬到今天,这些委屈只有自己清楚,在阴森的压铸车间她和那群不同志趣爱好只注重食色的男人共同生活了五年,她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想法的怪物,丧失了冲动和爱欲。当她看到孔繁菱的第一眼她内心就掀起了狂风波浪,她尽力压抑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也让她学会了冷静,所以她还是以一个上司的口气询问着孔繁菱一些与工作有关的事情,关于私情,她也害怕知道,她不在乎所谓的结果,人本来就没有结果,除了死亡。当这个男人再次跃入她的眼帘之时,他想逃也逃不掉。
“在这儿你不需要谈工作,人不是为了工作而活。”方可欣说。她把孔繁菱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在写字楼的最高层,可以看见阳光,她觉得阳光不够强烈,于是在屋顶加装了一盏太阳能的探照灯,她要让黑夜和白天一样光明,她说是为了补偿这些年在压铸车间经历的那段灰暗的时光。
方可欣拉上窗帘。她想用苍白的语言来诉说无法悲伤的过去,而看到孔繁菱面无表情她欲言又止,任何苍白的语言也没有身体上的慰藉来得畅快。方可欣记得那一天是她三十六岁生日,是一个充满欲望的年龄,在诺大的办公室里,屋顶的灯把地面照得雪亮。孔繁菱木木的坐在办公桌旁,他双腿并拢,显得拘束略带羞涩。对于自己的身体,方可欣也缺乏自信。在热得似火的压铸车间,汗水淌过她满脸的横肉,顺着沟壑流到她脖子,她有时接下这些汗水直接饮用,以此来节省时间,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她是第一个想出充分利用汗水的人,她设计了一款挂在腰部可以收集汗水的凹槽,把收集的汗水接在一个塑料瓶里,口渴了直接饮用,这样至少可以节约一分钟的时间,当然,除了她自己其他人并没有采用,所以她把她的成功归功于腰间陪伴多年的那排凹槽。
赘肉还可以压死男人,尽管男人们对她垂涎三尺,但是对她都是敬而远之,她感到孤独,当时也只有她一个人饮用自己的汗水,她的业绩在整个车间是最好的。在公司表彰大会上她的名字从没有出现过,那都是车间主任的功劳。当车间主任被工人高高举起被扔进暗红色的滚滚铁汁,浓烟升起的那一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的味道,夹杂油脂味的浓烟把她呛得热泪盈眶,在地狱般的生存空间,她居然能闻出烟中的清香。
办公室里被清洁工撒上了清雅的香水,方可欣的嗅觉已分辨不出清香和恶臭,压铸车间的阴郁损伤了她的嗅觉细胞。在这个舒适的位置,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坐多久。想到不可预知的未来她感到一阵头晕,她依然觉得她是一个冷酷的失败者,首先败给了长相,其次败给了爱情,空有一个顶楼舒适的位置留给自己,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她跪了下来,她觉得一个人的空间整个人都是软的,和外面标榜的女强人截然相反。
她叫清洁工搬走了办公室里她认为毫无意义的那些装饰品。在收拾抽屉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图案上一对男女顶着碧空白云躺在茅草堆里肆无忌惮地拥抱在一起,她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橡胶套,她把那些胶套吹成了气球挂在了墙角,她试着保留一些童年的记忆,她想和外面的生活接轨。躲在墙角的孔繁菱忍不住轻声说:“错了,不是这么用的。”孔繁菱把胶套戴在手指上做了一个示范。“哦,原来是护手套。”方可欣天真地看着孔繁菱说:“其实我没那么可怕。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女人天生就是温柔纯真的,为了保护自己才会绽放或者萎缩,但是大部分时间是萎缩的,就像一只慵懒的考拉,看任何东西没有颜色,更不可能提起兴致。”方可欣把温柔真实的一面展示给孔繁菱。她的天真和放浪不羁令孔繁菱瞠目结舌。
方可欣把办公室里面的东西搬空,为了安静,她把整个房间加装了隔音材料,那样可以避免屋外机器的轰鸣声。她更愿意远远地看着孔繁菱。她爱这个男人,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她把孔繁菱安排在了隔壁房间,她安排工人给孔繁菱送上丰盛的食物,送上厚厚的棉衣给他保暖,尽管是夏天。
她要求孔繁菱把每小时的心情和想法记录在日记本上,她亲自过目,每次,她焦急而狂热地等待那本厚厚的日记本。她试图通过日记本融入孔繁菱的内心,孔繁菱总是陈述一些与她无关的话题,她觉得很失败。她不忍心给孔繁菱装上监控,那样孔繁菱会不自在,他就没有了隐私就会掩饰欲望,他不能自己解决生理问题就会受苦,他应该也有想女人的时候吧,千万不要想叶子颖。男人都会想女人,和女人想男人一样,真糟糕,我又把动物的本能美化了。方可欣在空荡的房子胡思乱想。
第二天方可欣叫工人给孔繁菱安排了几具充了气的女子身体,孔繁菱对眼前这些没有血肉的模型感到恐惧,他把那些模型堆在一起,脱下自己的衣服盖住。在狭小的房间,他耐得住寂寞是因为方可欣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工作,只要是在工作,即使在这间屋子里住上一年半载都不是问题,隔着墙他可以感受到隔壁方可欣笨重的身体在屋里来回走动,她太胖喘着粗气,其实,她做到这个位置并不能证明她是一个成功的人,她自己应该也感觉得到。
方可欣的第一次给了一个长相斯文戴了眼镜的下属。就在那间办公室,她想把她的孔繁菱关在隔壁房间里,只需要证明他是一个人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她。爱情和身体无关,它只是一种意念。她关上门窗的时候那个男人瑟瑟发抖,对于上司特殊的关爱让这个男人受宠若惊而又惶恐不安,他们沉默着像动物一样趴在桌子上来了一次,当时男人搭着梯子从墙角取下一个气球,他把气球放了气,然后套在焉不拉几的自己身上,所以他们的行为没有意义,注定不会在世间留下任何痕迹。方可欣放肆地大喊,事毕她会亲口询问孔繁菱对她喊声的反馈,她希望是愤怒。
当然,孔繁菱判断出隔壁方可欣发出的声音是对生活的挑战。一个三十六的女人如果还在为爱呐喊,她一定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男人。所以当方可欣轻轻敲开他的门,然后拿着那个充满液体的气球开始询问此刻的感受,孔繁菱笑着说:“恭喜你,终于脱单了,我为你感到高兴。”那一刻,方可欣眼泪开始在眼圈打转。为了验证孔繁菱是不是爱着自己,方可欣每天换着不同的男人来到她的办公室,男人们的确是为了工作而来,方可欣用精美的笔记本记录了她脸红时的心情,她内心的想法,以及接触过的每个男人的想法,她一边补充着缺失的爱一边消耗着不可能发生的爱情。她把写好的日记偷偷递给孔繁菱,她非常羞涩,那种快乐远远大于桌子上器官的摩擦,那些摩擦会随风而去,会随着时间发酵成糟粕,而只有对爱的憧憬是美好的,尽管很奢侈。
“写得真好。”孔繁菱胡乱翻了几篇日记草草过目,他说完放下日记就没了下一步。方可欣憎恨孔繁菱对自己相敬如宾,她大胆地试探了孔繁菱的底线,她把胖胖的像长满酒窝一样的手轻轻地搭在孔繁菱的手背。孔繁菱的手像触电一样迅速拿开。方可欣以为是爱的火花,当她把整个身子凑过去贴近孔繁菱的时候,孔繁菱本能地躲在了墙角。方可欣在失望之余也庆幸没有完成这些天做腻了的房事。两个彼此喜欢的人可以心贴心,但要光了身子让彼此探究对方的身体结构确实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10
也许,孔繁菱喜欢自己才会和自己保持距离。方可欣理解了孔繁菱对自己无动于衷。她每天看一眼孔繁菱就对工作充满热情。孔繁菱不与外界接触避开了其他女人对他的诱惑,还可以避开凡尘的侵扰。她把像木偶一样的孔繁菱摆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她向孔繁菱解释这就是他的工作,因为一旦提到工作孔繁菱就会忍受一切,为了工作他也会积极配合,任凭方可欣把他摆在任何一个角落。
凭借多年在压铸车间工作的经验,吃苦耐劳的方可欣很快把公司的经济效益提高了数倍。她内心对工人充满怜悯,可是又不得不按照多年前制定的老规矩对公司进行管理,有人提议工人不能吃得太饱,尤其是对底层最艰苦岗位工作的工人,她面无表情地表示认同并采纳,在年度表彰大会上,给这些底层的工人只给出了澎湃激昂的口头奖励,短短几句话就令工人们劳动热情空前高涨,没过几天问题就出现了,这些工人一个个领着低薪勉强可以吃饱,这些他们可以忍受,只是有些精神小伙儿精力充沛无处发泄,他们会经常聚在围着那个冒着铁汁的大锅炉旁讨论女人怀孕的事情。讲到最快乐的一刻他们总是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的工具,对母性的向往让他们无心干活儿,他们甚至用带有血丝的眼睛窥视当年那个女人纵身跳下的锅炉,毫不畏惧。这个动作一度使工厂处于停产的状态。
停产万万不可,每分每秒都是损失。为了赶工期,方可欣派人调查公司员工劳动不积极的原因,根据调差结果公司出了新的一个公告,大致如下:
第一,厂规重新定义人的意义和价值,就得讲个人奉献,讲集体主义,且不能被质疑,也不能辩解。第二,无形的大饼无法兑现的时候,拉出一两个内部人员做榜样,以此证明大饼是存在并且可以吃到的,吃不到只怪自己不够拼命不够努力。第三,表彰先进工作者是真心告诉他们是受益者,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他们永远是中流砥柱,那些站在高处的人有过人之处,内心强大嘴尖皮厚,受到表彰自然无可置疑。第四,外面的别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们身处黑暗。为了抵制世外的普世文明,为了庆祝这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在中秋节月圆之夜,关闭厂门大家尽心放纵。
中秋节早晨,方可欣去了一趟医院,医生指着粘稠的液体说她的排卵期到了。于是方可欣通知三楼以上的管理人员匆匆组织了一场庆祝会。为了让这些优秀的人把优秀的基因延续下去,让他们一代代在公司安心扎根繁衍,为了让这场会议显得不单调且意义非凡,她老早就要求秘书组织一场别开生面的派对,这样在庆祝佳节之时还可以把正事办了。这些年,也不知何因,公司年青的员工都不爱谈恋爱了,为了追求成绩,他们经过多年的刻苦学习踩着被落榜的同伴爬到了高楼,为了追求业绩不被淘汰,在宽敞的办公室,他们不得不埋头工作,也不愿意和人沟通也不恋爱。
秘书把单身男女的名单统计好之后给他们一一配对。要想让这群互不相干的人在瞬间产生爱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认命,并且相信一切姻缘都是天意。那天傍晚,几个清洁工打扫好了一楼堆放原材料的空地,他们搭建了一个临时舞台。方可欣微笑着坐在台上。男女分别排成两排对视着,这些年轻的员工面对这种尴尬的相亲方式显得羞涩,当他们听说这是工作的时候才明白在工作面前个人的任何行为都微不足道,他们被蒙了眼睛对看不见的另一半一阵瞎摸。为了避免大家感到羞耻,方可欣特意演示了一番。
方可欣的面前站了几个英俊帅气的精神小伙,其中一个就是孔繁菱。这次游戏规则都是方可欣亲自和秘书制定的,为了打消孔繁菱的疑虑同时彰显公平,无论哪种玩法孔繁菱都会被她收入囊中,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孔繁菱心想。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孔繁菱和方可欣喜结连理。方可欣急不可耐地把孔繁菱拉进了办公室。
孔繁菱走进方可欣那的办公室,没有了道德束缚,方可欣大胆主动,她想在排卵期让自己成功受孕,所以,在仪式感满满的庆祝大会上,在那些单身男女成双成对完成大自然的使命之时,她显得异常激动。她把这种情绪带到了办公室。“这是命,更是工作。我愿意被你永远压在下面。”方可欣像动物一样软软地趴在地面,她露出她的秘密,以此证明她的确是一个女人。孔繁菱看着陌生的身体和羞涩的器官,能带给他动力的就是工作和生殖。
“就一次。就这一次。”方可欣跪了下来。“我们都是为生存而生,等有了孩子,我就什么都不会想了。”
“那好吧。”孔繁菱说完埋头工作,匆匆了事。这也成了方可欣的最后一次交合。经过十月怀胎,方可欣生下一男婴。长得酷似孔繁菱。而在以后的生活中,她也没有再去触碰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11
第二天是中秋节,精疲力竭的孔繁菱回到家。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几盏零星的灯光点缀着整幢大楼。他推开门,新家是陌生的,也不见父亲的踪影,凭直觉他感受到父亲的去向。于是他恍惚着走向那个熟悉的铁皮屋。多日不见的铁皮屋上的片片油漆洒落了一地,铁皮屋里面微弱的灯还亮着,只是不见一人。他静静地朝那台挖掘机走去。
微风吹拂着荒原的杂草,在挖掘机里那盏微弱的灯光下,在窸窸窣窣的低吟里,孔繁菱看见挖掘机驾驶室里一团朦胧的烟雾,他的父亲孔万成表情凝重,父紧靠在挖掘机的履带上,一只手紧握着身旁煤气罐的阀门,另一只手拼命抵住黄色的驾驶室门,看样子是防止里面的人把门打开。一股股刺鼻的液化气的味道蔓延开来,在噗噗声中,这些气体源源不断地注入在封闭的驾驶室里。驾驶室的玻璃门上四只手微微卷曲,里面的人像是急切地抓住一点东西,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雾气铺满了朦胧的玻璃,和当初自己和叶子颖在驾驶室里一样,在喘息声下,可以明显地感到在狭窄的空间里温暖会扑面而来。
“父亲。”孔繁菱轻声喊了一句:“你在干啥?”
“我在守护你母亲,任何亵渎她的人都该死。”孔万成感到身旁多了一个人,那是好久没有回家的儿子孔繁菱。为了尽快结束这次策划很久的谋杀,孔万成把煤气罐的开关拧到最大,他睁大眼目睹了里面的人从欢愉到死亡的全部过程。从从不可一世的癫狂到悄无声息只需要瞬间。
直至里面不发出任何声响,孔万成关掉煤气罐。他用抹布擦了擦手,然后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抽起了烟。在吧嗒吧嗒声下,斗钵里面忽明忽暗的火花映在他苍老的脸庞。
“我想不明白,世界这么大,而这一对男女偏偏要挤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寻欢作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你母亲安静地躺在这个挖掘机下,当她抬头仰望夜空,看见的不是明朗和冷寒里的宁静,她看到的只是乌烟瘴气和乱七八糟的污秽之地,我有责任帮她把这一块不毛之地打理得清净如水。”孔万成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悔意。他对孔繁菱解释着。
孔繁菱不想听父亲的解释,救人要紧。他费了很大劲才把驾驶室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溢出来,他捂着鼻子伸着头朝里面探望,里面躺着一对赤身露体的男女。那男人面色惨白还保持着微笑,这个男人就是方可汕。方可汕身旁躺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孔繁菱跳进驾驶室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那个女子不是叶子颖,他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孔繁菱问孔万成。
“挖个坑把他埋了。”
“好。”
父子俩商量一致。方可汕躺在那个驾驶室里似乎还有一丝气息,孔繁菱也闻到了方可汕满满的求生欲,可是他没有了丝毫怜悯,他就势捂住了方可汕的鼻子,生怕方可汕再会发出一声叹息。为了让这两个死人离他的母亲足够远,孔繁菱和孔万成把方可汕和和那个陌生的女子埋在了几里开外的一个树林。
孔万成也不想回到那个新家,为了庆祝和儿子久别相逢,他拉着孔繁菱的手朝铁皮屋走去,冒着荒原里凄凉的风,他感到异常温暖,只有和儿子在一起他心里才踏实。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那间铁皮屋。铁皮屋里面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在墙角和门窗上多了一些蛛网。
自从孔万成搬进了新家就再也没有来到这个铁皮屋,他害怕这里的一切勾起他的回忆,当他站在那个贴着瓷砖冷清的新房时,他的心又无处安放。他非常急切地想回到那间铁皮屋,每天他都会站在阳台上眺望那间绿色的铁皮屋。
铁皮屋的一角堆满了稻草,稻草上粘满了黑色的卵状斑点,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坐在稻草上,当她看见有人进来赶紧抱头缩成一团。“方可汕,你不要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就死给你看。”女子像是受到了惊吓,嘴里喃喃自语。当她发现进来的陌生人不是方可汕才放下警惕。
通过对女子的询问孔繁菱才知道方可汕这些年并没有悔过,他变卖资产套现离场只是给众人一个假相,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捐赠,每一笔捐赠只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而捐赠之物也并没有让大众受惠。女子说:“方可汕喜欢一个爱穿黑色衣服的女子,那个女子叫叶子颖。可是叶子颖并不喜欢他,方可汕一怒之下把叶子颖安排到了他公司的压铸车间工作。从此,方可汕像疯了一样不问世事,成天改造这间铁皮屋,他变本加厉去祸害无辜的女人,他寻找不同的女子和他在铁皮屋同居,在挖掘机的驾驶室里面爱爱。”
12
女子缓缓地说:“他把我和几个小姐妹一起关在这个铁皮屋子里,每天讲一个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在灰色的童年期,他躲在门缝后面亲眼目睹了他的父亲被人绑在木板凳上被活活打死,他感到无助,从那一刻起,内心的阴郁伴随了他的一生。他讲起他的妹妹,他爱她的妹妹但是不知道如何去爱,和爱叶子颖一样。不可一世的他在累积了巨大财富之后就开始挥霍下半生,他想从方子颖身上找到爱情,可是任凭他努力变成一个完美的人,叶子颖对他总是冷若冰霜,唯一的一次快乐就是在挖掘机上发生的,那是叶子颖提出来的,是为了纪念前男友。每次讲到这些方可汕总是无比激动,而后对我们指责贬低,尽管我们热情主动手法娴熟却总会遭到他的嘲笑,他总说我们缺少什么。叶子颖离开后,他再没有去寻找她。他说是为了爱。”
听了女子的一番讲述孔万成内心平静了很多。
“你知道叶子颖去哪儿了?”孔繁菱问道。
女子说:''她很有可能在压铸车间,她说过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做。大不了去随时对穷人敞开大门的压铸车间。身无重担谁愿意去哪个地狱般的熔炉。”
孔繁菱听说叶子颖并没有死他心里顿时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他觉得叶子颖就是他内心的笔记簿,记录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当他看到眼前的铁皮房子和那台挖掘机,让他不由想起一生中最难忘的两个女人,他内心伟大慈祥的母亲就躺在身旁。他要重新把叶子颖带回这里,他从没想过要住进只能容纳肉身的新房子,他留念这间可以遮风避雨的铁皮屋。
“你知道吗,方可汕被我杀了。”孔万成忍不住从嘴里冒出一句话。这话说出来他就开始后悔,这也是他要为之付出代价的大实话。
“我就把他埋在离这五里路的乱葬岗,我也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个人,冒着夜色,我把他的尸体像动物一样推到那个土坑里,他在那里一动不动,曾经叱咤风云的人也会卑微地缩在一个小土坑里,这是动物园里最大的公平。然后,我用挖出来的土把坑回填,盖上带有杂草的泥巴。在星空下,我还抽了一支烟。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陌生人说话……不过,这事儿就发生在刚才。”孔万成索性没完没了地自言自语。
“我得去方便一下,紧张害怕会让我憋不住尿,这是我小时候被世人惊吓而得的后遗症。”女子说完提着裤子朝挖掘机走去,她急不可耐地蹲在地上开始小便。孔万成站在铁皮屋子的大门上,他皱着眉头,抡起门角旁放着的一把锄头面色凌重的朝女子走去。
“你不可以在这里方便,这里睡着一个女人。除了我儿子以外任何人不可以在这里留下污秽的东西,当然包括你。”孔万成眼里泛着可怕的凶光,他死死盯着女子。女子连滚带爬拼命逃跑,最终还是被孔万成的锄头砍倒在地,女子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孔万成瘫坐在地上,他不紧不慢拿出烟斗点燃卷烟狠狠吸了一口。
孔繁菱望着孔万成说:“父亲,您这是?……唉,这可怎么办?”孔万成若无其事地坐在那个女子的身旁。
“她也该死。为了守护你母亲我可以不计后果。”说完,孔万成继续抽着烟,接着他继续说:“我先坐一会儿,今儿个太晚,你就在铁皮屋子里休息一晚,也算是在这儿陪你父母一夜,明天一早你再动身去找叶子颖吧。”
孔繁菱回到了铁皮屋躺在铺着稻草的墙角,他想到就在刚才那个鲜活的女子还躺在这里,而现在那女子已经撒手人寰,想想自己过得比那死去的女子也好不了多少,索性他也倒在那稻草堆里呼呼大睡,生活的麻木让他对生死已经看淡。直至深夜,他才被煤气罐泄漏的噗噗声吵醒,他从铁皮房的窗户朝外面望去,除了荒原就只剩下那台破挖掘机,和他这次来的时候一样,驾驶室门紧闭,透过朦胧的窗可以看见一丝弱光。
“不好。”他感到不祥,于是冲出铁皮屋,他顺手拿起锄头爬到挖掘机的履带上,侧着身抡起锄头砸向挡风玻璃,他钻进驾驶室,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孔万成已经没有了呼吸,孔繁菱掐着孔万成的人中穴和内关穴大声呼喊着:“父亲,醒醒。”孔万成脸色苍白,他歪着头斜在座椅上没有任何反应。他已经死了。
13
凌晨的风温润凄厉,如人般声厉内荏。毫无睡意的孔繁菱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增加锄把的摩擦力,他费力地抡起锄头开始挖坑,直到把父亲埋在那个挖掘机下。和母亲团聚是父亲的终极夙愿。安葬好父亲,临走的时候,孔繁菱看了一眼那个女子的尸体,女子头歪在一旁,静静地躺在地面。孔繁菱觉得她很孤单,她和自己一样本是如花的年龄却和老人一样暮气沉沉,如果她没死,也不一定会遇见快乐或者幸福一生,而幸福也似乎是别人赋予的,和自己无关,所有的自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电线间隙的风拂过,如狼般嚎叫,在死人面前他毫不畏惧,只是害怕见到与他偶遇的人,人的一瞥或者对他的凝视都会让他感到不安,不管是乞求还是安慰都令他心烦意乱。孔繁菱把挖掘机的门重新关上,在周边检查了一番,为了掩盖那些翻开的新鲜土壤,他在沼泽地采来了一捆带有泥水的水藻盖上那层疏松的沃土。等他忙完一切天色渐明,第一抹朝阳斜射在铁皮屋子的门上,像血红或者是金黄,都不对,反正不管什么颜色都不会带给他任何情绪。
他一边想一边走向铁皮屋。他收拾着父亲的遗物,父亲留下的唯一遗产应该就是那个烟斗。他也学着他的父亲抽烟,他把烟截成三段塞进烟钵,第一次抽烟被烟呛得吭吭直咳,似乎要把整块肺吐出来却又能把心里话埋藏起来。父亲的话似乎验证了他这些年走过的路。打骂和赞美都没有用,教你痛彻心扉的只有经历和打击,此时,他只想找到一个人,他也不再想遇到什么经历和打击,这些磨难与他想的东西相差甚远,或许他想要的东西这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他唯一惦记的就是叶子颖。找到叶子颖至少证明自己曾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如果可以,他还想试探一下幸福的过程或者生命的意义。
“大不了进压铸车间。”这是叶子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世界虽大,可是真正适合自己生存的路子可能也就一两条。凭直觉,孔繁菱感到叶子颖确实进了压铸车间,只是不知道她在哪个角落,他早就看到过办公室里的报告:在压铸车间机械式的劳作加上一群沉默寡言的人免去了思考的烦恼和人言的可畏,是一个理想的岗位。
孔繁菱回到公司,经过一番推敲他想通了,尽管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但是自己从事的工作对公司来说确实举足轻重。只要一谈到工作他就感到兴奋,为了生存必须墨守成规,可这份工作又让他厌恶。他准备乖乖地缩在方可欣的隔壁房间,那个女人或许会扑过来撕扯他的衣服,或者会冷冷地叫他离开,只是那一刻她对男人不感兴趣。他悄悄推开了门,他从门缝里看见里面有一个身姿矫健的男人打着赤膊高举着哑铃,汗水顺着熊似的背脊顺流而下,这位精神抖擞的男子做好了时刻为方可欣服务的准备。孔繁菱从门缝偷窥的眼神被这个男人瞅见,那人龇着牙气势汹汹地朝他走了过来。孔繁菱已经骨瘦如柴,他识趣,轻轻地关上了门。这职位已经被这个男人替代。
他准备避开人事部,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混进压铸车间,那样就有可能找到叶子颖。他刚关上门就被不远处冷静看着他的方可欣一把拉到了办公室,方可欣用她笨重的身躯把孔繁菱压在地板上。
“我再问一次,你可以不找叶子颖吗?我们永远在这里,可以俯视地上行人的欢声笑语或者鸟啼花怨,也可以屏蔽屋外人声鼎沸或者不感兴趣的话题。如果我们之间再也没有话题了,我只会焦急地搓着手,我也不知道拿什么来维系依赖然后装模作样地去爱,那就只剩下交合和无休止的繁衍,我还想过为你生一堆孩子。好吗?”强势的方可欣软绵绵地说。
“我只要叶子颖。”孔繁菱坚决地说:“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方可欣说:“这事儿你得去问方可汕。”
“可是他已经死了,被我父亲杀了。”孔繁菱静静地说:“只有你最了解你哥哥。”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去了解他,虽然我们同在一个子宫长大。我一次次试着靠近他,想维系一丝亲情,可是他一直嘲笑我变形的身材讥讽我的愚笨,童年时期我们就开始走两条不同的路,可是不知不觉我觉得已经重新走在他走过的路上。我觉得我就像是站在一块弹簧上,不得不用力猛踩,因为那些巨大的弹力随时都会被弹飞,我不得不狠心,痛下一个个决策。”方可欣说:“一路走来,我始终不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隔壁的猛男除了满身横肉我实在是找不出可以替代你的理由。答应我,忘掉叶子颖,好吗?”
“我要去找叶子颖。”孔繁菱慢慢挣脱方可欣的身体。
“不管在哪儿,你是不是都要随她而去?”方可欣问道。
“是的。”
“一言为定。”
“嗯。对不起。”孔繁菱说:“我不想呆在这儿,尽管这里很温馨。我只想去压铸车间。”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我想也只有爱情可以让我失去理智。”方可欣说完穿好衣服缓缓走到落地窗。她已经想了很久,她想把爱情结束,女人一生的希望应该不只是一厢情愿的爱情。觉得生活无味的时候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喝酒抽烟,或者看一个不值得去爱的男人像小丑一样讲着俗不可耐的言情故事,尽管那故事恐怖到可以打动人心,可是一旦牵连到现实就没了意义。男女应该都一样,一旦交合完毕就会厌恶彼此的身体,喷出体液一旦抽出都会匆匆躺在行云流水般的音乐里,陶醉在乐声中发出对孤独的反抗。
“你一定要随她而去?这可是死结。”方可欣再次确认。孔繁菱点了点头。
“好吧,我带你去见她吧。”方可欣走在前面,孔繁菱紧跟其后,为了避免碰见熟悉的人,他们选择了标有安全出口的楼梯。凭借方可欣的身份他们轻松地通过了各个车间安保的审查,孔繁菱第一次看到公司的真面目。诺大的车间一眼看不到边,除了机器的轰鸣声很难见到一个人影,蒸汽水滴和粘稠的油渍混合在路面,稍不留神就会跌落到身下缓缓滚动的齿轮。
越往下越压抑,就像地洞一样,敞开的车间大门就像张开的血盆大口,斜斜地延伸到远方。到了压铸车间已经是厂区最下面一层,工人们戴着安全帽,在闷热的车间埋头工作。暗红色的铁汁在熔炉里翻滚着。孔繁菱到处寻找叶子颖的影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因为工人的衣着和动作举止几乎一样,他们像僵尸一样在车间里不停地劳作,他们辛勤工作的目的就是有能力离开这个大熔炉。
“到了,就在这里。你可以见到叶子颖了。”方可欣面无表情地站在熔炉旁。车间主任认出了方可欣急忙赶了过来。
孔繁菱的心陡然崩了起来,一想到叶子颖他心里就怦怦直跳,他幻想着衣着工作服满身臭汗的叶子颖朝他奔过来,他们抱在了一起。
“抱紧我,好吗?我带你离开这里。”孔繁菱紧紧抓住的手变成了方可欣的手。方可欣跪了下来:“我最后一次求你,不要去找叶子颖,好吗?”
“不,我一定要找到她,告诉我,她在哪里?”孔繁菱几乎失去了理智。方可欣缓缓起身。她摸了摸额头,尽力格式化了自己的大脑。她用手指着墙壁上发黄的布满油渍的车间工作人员名单,叶子颖这几个字赫然在目,只是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已经划上了一条红线。方可欣指着翻滚着铁汁的暗红色熔炉,淡淡地说了一句:“那个爱穿黑色衣服的叶子颖早就在这里面了。她跳下去后,引起电路跳闸,工厂还停工一天。其实,我还是希望你是一个不遵守诺言的人。”
“可是我只学会了一言为定。”孔繁菱扭头朝方可欣微笑了一下。他身体慢慢后退,然后扭头奋不顾身地跳进了滚翻着血红色铁汁的熔炉。
看着熔炉里的滚滚浓烟,看着孔繁菱在耀眼的铁汁里渐渐蜷缩的身体,方可欣泪流满面。爱一个人可以爱到死,追一个人追到死才会善罢甘休。
车间主任看到此景吓得目瞪口呆,他轻轻地问道:“董事长,要不要拉下电闸停工检修。”
方可欣摇了摇头。当孔繁菱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为了机器正常运转,她强迫自己彻底释怀,在滚滚浓烟里,她像一个幽灵一样,背着手在各个岗位巡查。在转角处,当她看到车间墙体张贴的各项规章制度上盖有方可汕的私章,她的心感到隐隐作痛,她已经无力表达自己的情感,包括亲情。
不到半月,铁皮屋被贴上了一个大大的“拆”字,一旁的挖掘机只剩下一地破碎的玻璃,但凡值钱的零部件都被人洗劫一空。
不到一年,荒原变成了热闹的街道,吃饱饭的人们在大街上载歌载舞。在茶余饭后,孔万成和孔繁菱的名字再也没有被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