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众生相之古代文人——读《儒林外史》有感

一部《儒林外史》,把科举制度大背景下的古代文人写得淋漓尽致,真是道不尽的人世沧桑,说不完的世态炎凉。吴敬梓先生把世人舍命追逐的“功名”血淋淋的剖开,文人在作者吴敬梓视为“味同嚼蜡”的功名面前千姿百态,有在科举上成功的,有不曾获得功名的,有的一心要做官,有的醉心于成名,有的致力于求财,有的潜心于学问,也有的淡薄名利,更有一批相对独立的文人,游离于科举制度之外,以文会友,吟诗作赋,却江河日下,不断走向没落。倒是一批上不了正统台面的市井文人,自娱自乐,自给自足,发出了灼灼光辉。概括而言,儒林之中,有六种类型的文人较为典型。

一、功成名就型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少数人有幸取得举人和进士的功名,进入上层社会。比如常熟县的虞育德,五十岁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南京国子监博士,乐善好施,周济帮助了不少文人,声名远播。又比如周进,一个私塾老师,多年不第,教馆失业以后,难以营生,只好跟着亲戚去做生意,心中郁闷,花钱去参观贡院,一下子就哭倒在地,怎么也不肯起来。直到几个生意人合伙出钱,帮他捐了一个监生,送他去考举人,立刻就不哭了,开始说说笑笑起来。后来果然中举,又中了进士,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还动了恻隐之心,提携了老秀才范进。范进年年考,年年不中,生活困顿,过着上顿不接下顿的生活,备受亲戚相邻嘲讽。一旦高中举人,立马有人送房、送钱、送丫鬟,中举的回报太丰,直接导致范进听到好消息后发疯,还亏得老丈人胡屠夫一巴掌打醒。范进的母亲也因欢喜过度,大概是犯了心脏病或脑溢血之类的疾病突然死亡,真的是“乐死人了”。

二、攀龙附凤型

在“士、农、工、商”的社会格局下,以文人为代表的“士”,基于体面,个人生活需要昂贵的维持成本,导致文人整体处于依附地位,文人必须依附于权力和财富,否则就会出现生存危机,为世人所讥,丧失尊严。对于没能中举人或进士的秀才而言,如果不是家庭富贵,除了做一个私塾老师勉强糊口外,要想过上好生活,往往要依附权贵。匡超人自幼家贫,又喜好读书,因知县赏识抬举,拜知县为师,考中了秀才。后来由于老师被罢官,失去了荫蔽,匡超人又去投奔了专门徇私舞弊搜刮钱财的衙役潘三爷。匡超人本是孝子,德行昭著,在潘三爷那,却帮着做一些替考、伪造公文等不法勾当,并分得一些赃银。潘三爷着实照顾匡超人,还帮匡超人娶了妻子。后来匡超人的老师在京中复任官职,寄书给匡超人,要匡超人到京师去奔前程。因为要依附老师,匡超人隐瞒了自己已婚的事实,又娶了老师的外甥女为妻,而匡超人的原配妻子则在穷困中去世。匡超人自从到京投奔老师后,前途大好,开始到处吹嘘炫耀,对原来一帮文友也疏远起来。在曾经帮过他的潘三爷东窗事发时,潘三爷希望匡超人能帮忙,但匡超人怕受到牵连,再不肯去看潘三爷一眼,而潘三爷却并没有把匡超人供出来,最终保全了匡超人的前程。

三、潦倒落魄型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这些学问,主要是借圣人立说的“八股文”,除了做官,就别无大用,所以文人寒窗苦读,大都“手无缚鸡之力”,缺少营生的本领。对于家境贫寒、身无长技的文人,如果得不到资助,大都穷困潦倒。虽然有“一举成名天下闻”的可能性,但人情冷暖,终归“十年寒窗无人问”,即使是秀才,也只是一个穷酸秀才罢了。正如《儒林外史》第55回说的:“礼乐文章,也不见那些贤人讲究。论出处,不过得手的就是才能,失意的就是愚拙。凭你有李、杜的文章,颜、曾的品行,却是没有一个人来问你。”范进中举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只剩下一只下蛋鸡,老婆老母都饿了好几天,老母着范进去卖鸡,好换点粮食,结果范进连鸡都卖不出去,只会抱着鸡在市场上来回的走,连问都没人问。倪老爹二十岁考中秀才,做了三十七年的秀才,“就坏在读了这几句死书,拿不得轻,负不得重,一日穷似一日”,生的儿子养不起,只好卖给别人家,最后只能以修补乐器为业,过着惨淡的生活。一些文人为解决谋生问题,便学一些测字算命之类的“杂学”。陈和甫在这方面颇有研究,倒也结交了一批上层文人,日子尚过得去。陈和甫的儿子也好诗文,又不会营生,只好摆摊测字,挣得钱勉强自己吃饭,老婆还要岳父养着,引起岳父的不满,最后干脆剃了光头,休了妻子,“从此无妻一身轻,每日测字的钱,就买肉吃,吃饱了,就坐在文德桥头测字的桌子上念诗”。

四、呆痴迂腐型

一些文人,读了“圣贤之书”,总记得圣人之道,但世人要生活,却不能总按着“圣人之道”去行事。一个人死守着这些封建礼数和教条,就难容于世俗,不免被世人讥为迂腐。王玉辉,做了三十年的秀才,整天梦想着回到孔子所说的“礼乐时代”,一心要写几部“劝醒愚人”的“不朽之作”。王秀才女婿病逝,女儿要做一个以死殉夫的“烈妇”。所有人都反对,唯有王秀才“哈哈大笑”,大声道好,认为这是光耀千古的事迹,可以博得一个“烈女”的牌坊和名声。女儿开始绝食,亲戚纷纷哭劝其以生命为贵,只有王秀才鼓励女儿殉夫。女儿绝食身亡后,王秀才的妻子哭的死去活来,王秀才还仰天大笑道:“死的好!死的好!”女儿饿死后,王秀才拜祭过了,立刻回衙门上书请表彰女儿为“烈妇”。过了两个月,上级批准,建烈女祠,过来祭奠的人不计其数。但人性并不因为“孔孟之道”而泯灭,王秀才虽然在理性上支持女儿的决定,但仍然不能抑制内心的伤感,加上妻子悲痛欲绝,触景伤情,以至于无法在家呆下去,只好跑到外地去旅游散心。

五、洒脱自乐型

读书费时费力费钱,因而读书人大都出自富贵人家。一些文人在残酷的科举考试面前放弃了努力,从做功名转向做学问,把“寒窗苦读”变成“纵情山水”、“诗情画意”、“轻歌曼舞”、“把酒言欢”和“以文会友”。最典型的莫过于杜少卿,生于官宦世家,为人慷慨,又不喜做官,好结交文人墨客,乐善好施,无论是谁,都能从他那要得大把大把的银子。即使是在困顿的时候,还把家里的东西当了请朋友吃酒,硬生生的把万贯家产挥霍一空。杜少卿的豪爽与挥霍,甚至成为亲戚和学堂的反面教材。好在他名气够大,最后还能勉强卖文度日。在杜少卿身上,可以看到作者吴敬梓本人的影子。由于为财富所负累,又饱受讥讽,对杜少卿而言,也许只有挥霍掉财产,才能在那个社会找寻到内心最后的宁静,才能摆脱宗族和礼教的束缚,成为一个真正自由的文人。当杜少卿终于没钱的时候,和他交往的都是纯粹的文友了,也没有了虚伪应付。当然,像杜少卿这样极端的人毕竟少见。虞华轩秀才住在虚伪而又物欲横流的五河县,他曾祖是尚书,祖父是翰林,父亲做过太守。虞秀才自小就是神童,博学多才。五河县人唯利是图,对没有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充满嘲讽。虞秀才父亲是个清官,也没有什么余财,虞秀才省吃俭用,积攒了一些钱,自己做做学问,陶冶性情,也结交各种朋友。甚至一些势利的人,虞秀才也能应付自如,倒也过得自在。

六、市井奇人型

有一个叫季暇年的大书法家,自小无家无业,整天在寺院混饭吃。他书法自成一体,用的笔都是别人用坏的秃笔,别人请他写字,他三日前就要斋戒一日,第二日还要磨一天墨,第三日才写。正所谓无欲则刚,他要是不高兴,哪怕达官贵人,也请不动他,他还要骂:“我又不贪你的钱,有不慕你的势,又不借你的光,你敢叫我写起字来?”。写字赚了钱,自家吃饭外,就随便送给不相识的穷人。一次下雪天,他穿一双烂鞋去朋友家,踹了人家书房一脚的泥,朋友道:“你肯写一副字送我,我买鞋送你了。”季暇年不肯,朋友厌他脏,拿出一双鞋送他,季暇年当时就恼了:“你家什么要紧的地方!我这双鞋就不可以坐在你家?我坐在你家,还要算抬举你。我都不稀罕你的鞋穿!”说完扭头就走了。等到心情好时,有时还非要给别人写字,也不要人家的钱。

还有一个叫荆元的裁缝,擅长弹琴写字,又喜欢作诗。做裁缝可以养家糊口,剩下时间作诗弹琴,自娱自乐,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颜色,天不收,地不管,诸事都由得我,倒不快活?”有时间也找老朋友,一个姓于的老者弹琴,弹到精彩之处,鸟雀闻之,都栖息枝间窃听。但荆元内心终究是寂寞的,以至弹到凄清婉转之时,到“深微之处”,于老者不禁凄然泪下。


这六种类型的文人,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的心路历程。吴敬梓先生经历了年轻时追逐功名的科举考试,在考举人失败后,既不肯依附于人,又不愿意结交权贵,开始聚集一班失意文人,挥金如土,在志趣相投的朋友中寻找快乐。等到散尽家财,穷困潦倒之时,转而追求个体内心的安宁与愉悦,无欲无求,自给自足,自娱自乐,回到了“市井奇人”的心态,只是在“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的领悟之后,留下一声“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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