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之事]外婆记事(8)

七． 严家嫂子（四）

入冬第一场雪，整整一晚上都没停。

隔天早上天放晴，外婆忙着招呼大女儿帮忙铲雪扫院子。刚扫到井台边，许是踩了冰，外婆脚底一滑，伸手抓住井沿儿，手里的扫帚勉强撑住了没有摔倒，可是肚子一紧，一股热流涌出来，连带着湿到了裤脚边。外婆知道自己要生了，让大女儿扶着挪到了屋里床上。外婆的小姑得了信儿，叫来了产婆。从头午折腾到了傍晚天擦黑儿，外婆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可是孩子却没有生下来。产婆慌了神儿，从屋里出来跟等在外面主事儿的婆婆说，这么大岁数，又是头胎，保险点儿还是正经叫个大夫或者干脆去医院吧。老太太转身就走，丢下了一句：“是个女人都能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大女儿被差遣着在厨房帮忙看火准备热水，两个妹妹到这会儿也没人搭理，饿了一整天，这时候站在院子里，眼见产婆慌里慌张地絮叨，奶奶铁青了脸回到里院，把门“咣当”一摔，屋里不断传出外婆痛苦的声音。两个孩子突然害怕了起来，一起放声大哭。

“这是怎么啦？”二满他妈正张罗三个儿子进屋吃饭，听了哭声，从外院儿几步跨进来。听了听外婆屋里的声音，“呦，这不是要生了嘛！”她把门帘挑开条缝儿，挤进屋里瞄了一眼，冲着外院儿喊：“大满，到菜场喊你爹回来，对了，让他把平板车借一个来！”

“省省，别哭了，你妈她好好的。”二满他妈把两个丫头推到外院，进了自己家门，给一人手里塞了个菜团子，转身又进了外婆的屋。看见外婆的小姑杵在屋里抄着手看着，对她说：“我说孩子她姑，这你得拿主意啊，人命关天，得赶紧往医院送啊。”

“我不当家，做不了主，去医院得用钱，我哪儿有啊。”小姑撇了撇嘴。

“行啊，随你。”二满他妈先让产婆帮着把脏的湿的床单垫子扯下来，然后三下两下把外婆用褥子被子裹了个严实，抄起外婆床头箱子里的包袱，掀开一角看看里面是准备好的小孩衣服，想了想，打开了塞进几件外婆的换洗衣服。

等到二满他爹来了，二满他妈抱了草垫子在平板车上铺了两层，二满他爹一把抄起被子褥子和包在里边的外婆，一起放到车上。夫妻俩推着车，踏着积雪，奔了医院去。

因为拿了外婆弟弟留下的同学的名贴，外婆顺利入院。二满他妈把男人打发回家照看儿子，自己在医院里整整陪了一宿。捱到了第二天早上，外婆的第一个孩子，我的母亲出生了。一听护士说是个小千金，二满他妈狠拍了一下大腿，“严家嫂子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喽。”

外婆耗尽了体力，总算有惊无险，顺产。母亲也还健康，只是比一般的婴儿弱小。外婆和母亲在医院里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外婆的婆婆和小姑没露儿面。

外婆的六个大洋着实派上了用场，除了付医院的钱外，二满他妈还给外婆捉了只母鸡杀了，炖了鸡汤送到医院来。多年后，外婆想起来就说，从没吃过这么大块儿的鸡，整只鸡一横一竖就只分了四块。这话让二满他妈听着了，她就会哈哈大笑，说：“这就对喽，就你一个人吃，也不用分给别人，切那么多块儿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