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阳市区的猫生日志（6）

  七月里陆阳市区的普通话水平明显提高了，连路边卖油芯粑粑的葛大娘也操着陆阳腔调很明显的普通话和前来吃早餐的顾客攀谈，我偶尔站起身拉伸一下身体的时候经常看到那些穿着户外服背着双肩包拿着登山杖踏着户外鞋的人们成群结队慢悠悠的晃过天桥，还经常停下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今天早上阿炜他们出门以后我再也睡不好了，除了天桥边各种车的刹车声、叫卖声、各个商店音箱的歌曲声之外，还有警哨声，我知道这是交通警察的例行工作，因为一到热天陆阳市区和乡下如果交通不管理的话立马就堵车，因为外地开过来避暑的车实在太多了。于是我懒懒的躬起身子把尾巴翘得笔直、非常用力的走了几步，然后朝着天桥慢慢的趴下来看着天桥上的人和事发呆。

  突然我看见在天桥上一个快速走路的带着棒球帽的男子被一男一女两个大人叫住了，其中那个男的臂弯里还抱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穿着原本应该是白色连衣裙的小朋友。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戴着棒球帽的男子就领着那三人朝着他来的方向去了。我觉得其中一定有戏，于是我飞奔下楼跑上天桥往他们走的方向追过去，还好我动作快，他们正要进入我经常去找鱼尾和鱼肚吃的渝味家常菜馆，这家收钱的胖胖的阿姨认识我好些年了，看到我过来一点不奇怪，反而嘴里还发出“喵喵”两声，我朝她走去，在她的小腿上稍微用力蹭了过去。但是这一次我没有马上找鱼骨头吃，而是躺到那几个人旁边的墙根假装睡觉。我听到了戴棒球帽的男子用普通话问:“你们从哪里来呀？怎么搞成这样了？”于是原本抱着小女孩的男的用小小的声音说:“我女儿和她老公吵架后带着我外孙女离家出走了，然后我找过来以后我的钱又被人偷走了，不然我怎么会麻烦您呢”。这男的说话不仅声音小，还很不好懂，怪怪的腔调像是北方人。饭店老板沈三毛（我听见他妈妈常常这样叫他）拿来菜单，对着戴棒球帽的人推荐饭店的特色鱼，三毛说:“我们的特色就是做鱼，重庆味道的，不正宗不收钱，老板尝尝我做的罗非鱼吧”。棒球帽并不接话，他看着菜单上印着特色菜这一页迅速的翻了过去，然后指着一行一行的字说:“麻烦给来一个肉沫茄子、一个海带骨头例汤、一个小炒肉、一个红烧肉，三个人的米饭。”三毛说:“好的，马上就好，老板喝什么酒?”棒球帽看着对面两个大人似乎征询他们的意见，他们不约而同摇了摇头，于是他看着三毛也摇了摇头。三毛又说:“三个人这些菜可能有点少，要么来一份水煮肉片吧，一份儿就三十八。”棒球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三毛说:“麻烦师傅别放辣椒，他们外地人不吃辣。”三毛冷冷的应到:“好的，你们喝茶。”然后钻进了厨房。

    棒球帽看着对面的男人说:“要钱我没有，我身上就这几十块钱，这是外婆计划用一周的生活费，但是看到你们带着孩子没吃饭我也不忍心，今天饭钱我出，你们尽管吃饱吧，吃饱了以后你去劳务市场找一份临时的活，运气好每天也可以赚一二百，做个三五天你们仨回家的路费和生活费就够了。”他对面的男的说:“哪有那么好找事做呀，你给我们一点钱让我们买车票回家吧，回去以后我把钱寄回来给您”。棒球帽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打断他的话说:“男人应该顶天立地，而不应该畏首畏尾贪生怕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劳务市场找活干，那地方我熟悉，怕你找不到地儿。如果这样你认为不行的话我再给您支一招吧:你用我的电话打给你朋友，让他转点钱到这个饭店老板银行卡里，然后我监督老板把钱取出来给你们，这样你们就可以买车票回家了，你看怎么样?”穿过他的镜片我看到了帽檐下两条横着的和他的穿着不匹配的皱纹，以及耳朵旁不小心溜出来的几根白色短发点缀着的鬓角，他的话好像有道理，我喜欢他，于是我走过去靠着他的脚跟慢慢的蹭过去，他略略转身伸出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就像很多大人摸小孩头那样，轻柔而短暂。菜出来了两个，阿姨拿来三只碗都盛好饭，对面两个大人看着棒球帽，好像很紧张，没有棒球帽的命令他们不敢吃一样。棒球帽对着收钱的阿姨说:“孃孃，麻烦您拿一个不锈钢碗和一把小勺子”，然后对着桌子的对面说:“你们刚刚说小孩两天没吃饭了，赶紧让她吃吧，大家都吃吧，还有菜，慢慢吃”。于是他对面那两个大人拿起碗筷开始吃饭，小朋友拿着不锈钢小勺子把碗里的饭撬落了一些在地上，一边继续往嘴里送，这时候对面那个女的放下碗，抱着小女孩用勺子喂她几口以后又舀了几勺汤泡着饭。第三个菜上来的时候三毛肩上搭着一条毛巾从后厨跑出来坐在收银台玩手机，对面的男人问棒球帽:“您怎么不吃呢？”棒球帽喉结明显动了一下说:“没事，你们慢慢吃，还有菜”。然后看着对面喂小女孩饭的女人说:“我能不能说你几句呀？”那女人显然没想到棒球帽会这样问她，她嗫嗫的说:“恩，额，好……来……吃”一边看向小女孩。棒球帽清了清嗓子，顿了一下说:“本来我不应该说你，你看，你爸也在这里，可是呢，我这人就是有这烂脾气，改不掉，不说堵得慌。你今年得二十多了吧？孩子这么大应该得有二十三四对吧？”虽然他看着她也问着她，可是他并没有等她回答就继续说:“古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年轻人争几句嘴正常，哪个夫妻不拌几句嘴呢？你看你倒好，一吵架就离家出走，一个人走还不算，还要带上这么小的小孩子走，你的老公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寻你，反而是你爸千里迢迢来寻你，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啊，你爸怕你有三长两短所以千辛万苦来找到你，钱弄丢了，让你们遭这么大的罪，按我说这责任都在你身上，你明白吗？今天你们遇到我吃了一顿饱饭，可是如果遇到坏人呢？你想过吗?坏人的办法很多，万一出点啥事你知道吗？会害苦几个家庭的几代人，你说是不是?你爸妈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你老公应该对你也是寄予希望的，还有，最不应该你带着这个小家伙到处乱跑，你看她穿的白衣服都变黑了，她虽然不懂事，你二十多的人应该懂事了吧？你们吃了饭赶紧去想办法早早买票回老家，不要让几家人担心，不要让小孩子再遭罪了。”喂着饭的女人不敢抬眼瞧棒球帽，她的父亲（他自己说的）眼角也有点湿润了，吃饭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他插嘴道:“是啊，不懂事，你以后要记住哥哥讲的话!”其他几桌客人明显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抬起头看了几眼我们这里，然后又默默的吃饭。

    棒球帽对着阿姨说:“孃孃，多少钱，算一下吧”，胖胖的阿姨早算好了，说:“七十六，给七十吧，你这样的人太少了”。棒球帽淡淡一笑，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卷钱，带着汗液，湿湿的，一数是九十五，他拿出二十五元，双手递过剩下的给了阿姨。

    他对桌对面男的说:“我的电话在这卡片上，如果你要找临时活请打电话给我，你可以慢慢吃，吃急了胃不舒服，吃不完让老板打包，我有事要先走”。

  玩手机的三毛突然站起来放下手机，罕见的、恭敬的帮棒球帽推开玻璃门，连连说:“老板有空就多来坐坐，随时来，别客气，慢走慢走”。棒球帽淡淡的笑着答应着，匆匆的上了天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