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Ⅰ：如果年少可回头

       又是好久没回来了，作为一个东北人我是很不称职的。在外漂泊日久既不想念家乡的酸菜，看着眼前的大雪也只是觉得闹心。从车站出来我一眼就发现了来接我的发哥，他还是老样子。又高又膀，皮肤黢黑。站在雪地里活像个在城里过冬的熊瞎子。他明显也看着了我，迎上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行李箱便引着我向停车场走去。发哥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室友。上学那会儿，他爱打扑克。每天在寝室里和我们斗地主就落下了个赌神的名号。大家也都知道，这玩牌不挂上点啥就没意思了。不过要说一帮穷小子能玩点啥呢？前半个月大家手里都还有钱就玩喝啤酒的，后半个月没钱了就只能喝矿泉水了。要知道就哥们儿当年那气势流之蒙眼叫三分的打法，不管是喝酒还是喝水基本上是都能保证每晚都吐。我可以负责任的跟大家讲这水要是喝多了是要比喝多酒还要难受，至今我还能回忆起那种喉咙渴的发紧却还控制不住的想吐的感觉。直到后来我偶然间听人说起水中毒，才收敛了我暴躁的玩法。现在想想也真算是福大命大了。没一会儿，车子晃晃悠悠的停在了道旁。我刚想下车，一开门却明显的感觉到这车子向前滑了两步，我赶紧又关上车门就对他喊道：“你个老赌狗，都啥天了还不换雪地胎。你不要命啦？”只见他也没理我，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一盒烟点上一根，消魂的吸了一口又拽了拽手刹才转头对我说：“你懂个啥，现在在这要换个雪地胎得多少钱？在挺两天等回老家过年在一换至少能省两千块”。我苦笑了一下，一把抢过他手里那盒烟也点上一支对他说：“行，大哥你牛。一会儿吃完饭弟弟还有点事儿，我打个车走就行了”。他也不惯着我，直接伸手就给了我脑袋一下说：“行啊，少爷下车溜溜吧”。

　　要说眼前这条街我俩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我们大学前面夜市所在的小吃街。之前我每次回家都比较匆忙从没回来过，现在一看这里却还是没什么变化。这不免让人有些触景生情，我心里一边感怀着我们的青葱岁月一边担忧着东北的经济发展。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可能是由于下雪的原因上学时常去的几家街边摊都没有出摊。那这条街也就没啥看点了，发哥问我：“想吃点啥啊？”我随口答道：“随便”。想来这老小子还是了解我直接拉着我走进了一家韩国烤肉店，我老家是边境的一座小城朝鲜族和汉族混住融合的挺好。我吃这些东西倒也顺口，上大学时就经常来光顾。不过去过几次后我就发现了这店里的秘密。这老板根本不是啥韩国人而是妥妥的同胞，不过他的手艺确实不错也就没人在乎了。看来是大雪也影响了店里的生意，店里没坐几桌。我和发哥就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火烧得很旺或许不应该这么说，很明显是这用电烤的。但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就像小时候坐在马扎上看看姥姥向灶坑里填木材一样，感觉挺温暖的。可此时烤盘里腌制好的五花肉同学显然有不同看法，此时他已经汗流浃背时不时的会忍不住发出尖叫。我脑中想到：遥想当年于谦老师的一首《石灰吟》流放万古，有机会某人我也要让你世人皆知。你可要挺住喽，不能糊。哎，等等。于谦，我还是喜欢郭老师。显然我又在胡思乱想了，还是发哥的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喝点不”？我想了想，按理说发哥是开车来的不应该喝酒。但我随即又想到刚才那个原地漂移的画面就坚定的答到：“那肯定是得喝点，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这些年外出的学习的成果”。

　　这啤酒还是那么难喝，可能是因为我从始至终就没学会过喝酒只不过是少年意气罢了。不过这酒一喝上气氛就好了不少，原本我们之间的一些尴尬推杯换盏间便一扫而空不免又谈起了上学时的那些事儿。突然发哥隔着窗子伸手指了指楼下此时已被白雪覆盖的花坛对我说：“你还记得不？当年咱第一次喝酒就给你撂倒在那儿了，今天我看看你有啥长进。”我也转过头望向窗外却深深的陷入了回忆当中。那时大学入学后的军训刚刚结束，好不容易能摆脱被食堂阿姨支配的恐惧。不用表决，很快我们寝室就决议出去开荤。我们寝室里一共有八个人，七个都是东北人只有一个外地来的是河南人。不过我们相处的很好。男人么，就是要有些磕磕碰碰的才出感情。不过这次我们的选择却出奇的一致，就连一向节省的小河南都同意要吃顿大肉。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由于口味不同大家又也都馋了有一阵儿了，想吃的东西也不相似。于是我们几乎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一圈却也没做出个选择。终于我崩溃了，便把他们叫到一起说：“这样吧，哥几个。咱们在群里摇色子，谁点数大这顿就听谁的。行不？”我一说完，发哥就附和道：“我看这招行，整吧。”我掏出手机率先在寝室群里发了个摇色子的表情，随着色子的一阵抽搐一个六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随即我便嚣张的对他们说：“行了，行了。各位，收一收你们发财的小手吧。跟哥走就行了。”发哥不干了说：“你着啥急啊？一会儿我们再有摇出六的跟你pk”。可惜剧本没有按他说到那样发展，我也就理所应当的选择了面前的这家烤肉店。要说试问男人间永恒的话题是啥？我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能喝点不？”果然坐下没一会儿，发哥就张罗着要喝酒。我开始并不想喝，但我想到一会儿被人轮番劝酒的场面也就答应了。这样就只剩下小河南坚持不喝了，果然发哥这个老王八开始领着众人开始劝酒了。要说这发哥喝完酒说话还真挺有道的，我想着：这可真是那老母猪戴手套那是一套接一套。果然在众人三番五次的劝说下，下河南也忍受不住了便对大家说：“兄弟们，不是我不给大家面子。我答应我女朋友了出来上学不喝酒，这样吧我给大家表个态大伙也别挑我理了”。说罢，坐在我身边的他起身向吧台走去。再回来时，只见他一手提了两瓶烧酒站到了我们面前先把酒都放到桌子上，接着起开了一瓶对大家说：“很高兴能跟大家在一个寝室，我干了。”说完他直接拿起一瓶一仰头灌了起来。我只看到他喉咙微动了两下满满一瓶酒就不见了踪影。他接着起开了第二瓶说：“第一次跟大家一起吃饭，我敬你们。”又是一仰头，丝毫没觉得费力一瓶酒又喝干了。他还想起开第三瓶发哥赶紧拦住了他对他说：“行了，兄弟。酒可不能这么喝”。这里插一句，事后我得知他那天原本是打算要一瓶白酒。谁知道这烤肉店里没有，只好拿度数稍低些的烧酒代替。我便问他：白酒也是这个效果么？他淡定的回答我：没啥大问题。我酒量很差没喝多少脑袋就有些发胀，感觉没什么精神便侧着头倚在窗户上望起了西洋景。忽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此时她正站在一个卖书本的地摊前弯腰挑选着。我有些迷糊就揉了揉眼睛。还好，她还在。我便猛的站起身，一时间有些没站稳便扶了一把身边的小河南对他说：“哥，让一下。我出去一趟”。

　　烤肉店里的烟很大，不知是烤肉的油烟还是发哥偷偷点燃的香烟呛的我眼睛有些不舒服。我看到店老板走到我们桌前，发哥抱歉的向老板点了点头就想熄灭手里的烟。那老板却掏出一个烟灰缸放到桌上对我俩说：“小哥俩儿，轻点抽啊。轮着班抽，要不太呛人”。说完就转身回到吧台也不理我俩了。这时发哥才对我说：“你说你小子有多鸡贼，当时喝多了还不上厕所吐去。非跑到楼下花坛里吐，你知道不我们几个出来时，那街边的人看你都是啥眼神？”我也点起一支烟回答到：“啥眼神？要当时不出去，我咋能要到电话？”。发哥又抢着说：“是，你不整这出儿。不也就没后来的事儿了么”。原来当时我的判断没有错，窗外的就是她。我冲下楼醉醺醺的向女孩要电话号，看起来是有些猥琐。但我当时哪管得了那么多，强顶到她离开我就在路边的花坛里吐了个痛快。回去后，我一连犹豫了好几天才加上了她的微信。偶尔我们会不咸不淡的聊几句，渐渐也没什么联系了。直到那天，我和发哥打完篮球一身臭汗的回到寝室。发现寝室的桌子上多了两束精致的小花。要知道这东西出现在我们寝室里那是怎么看怎么不和谐。我打听了一下，原来今天我的室友要向女友告白。转念一想不对啊那也不用买两束啊，是钱多的烧的吗？小河南鄙视的看着我：“没错啊，是俩人今天都告白”。我晕啊，这东西还有扎堆儿的吗？俩人同一天，还一起。你们可真有才，我真是祝福你们了。发哥喊我一起去看热闹说是要声援兄弟。我没啥兴趣就说：“你们去吧，我去洗个澡等待你们胜利归来的消息”。眼见他们一帮人闹闹哄哄的走出寝室，我又歇了一会儿就收拾东西准备去澡堂洗个澡。走出宿舍楼我点起了一支烟，一边在嘴里哼着歌一边晃悠着向澡堂走。一边走着我发现前面围了很多的人便也想着看看热闹。我刚走近前便后悔了这人群的中心正是我的室友。这时他正说到：“请各位帮我们见证我们的爱”。边说边转头向周围的人群望去，巧了我和他的眼神一对视我有些尴尬，直接溜出了人群。单身狗的苦恼想必不用我赘述，再加上我白天的偷窥被发现又被他们笑了一顿。属实让我难受了一会儿，不过好在哥们儿内心坚强没一会儿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可阻挡的出现在了我的脑海当中。

　　第二天是星期一，我们这样苦命的大学新生还要上晚自习。不过好在不算严格，玩玩游戏看看剧时间过得也快。我从最后一排站起身还是习惯性的晃悠着向门口走，到门口时发哥才问我：“干嘛去呀？”我故作严肃的答道：“报告班长，尿急”。我这一出弄得发哥有些尴尬却逗的班里的同学一阵笑。他也没理我，我就转身去了厕所。到了厕所门口我却没着急进去，而是在门前伸了个懒腰。这时发哥从身后给了我一个脖溜子对我说：“在这问味儿呢？饿了?”我嘴上也不饶人便答到：“嗯呢，想念你家里的味道了”。说罢我俩走进了厕所我掏出两根烟一脸讨好的给他点上一支对他说：“发哥，老弟有个事儿求你”。终于到了这一天，我心里一直记得这是她的生日。今天我还是要上那该死的晚自习，我还是用熟悉的借口尿遁直接离开了教学楼。我先到学校后街的花店取了上午订的花又接着回到了寝室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盒糖。我坐在床上看看桌上的鲜花又看看手里的糖盒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我想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伸手从我上铺的床头拿下来一叠便利贴，我撕下一张感觉颜色不好。就又撕下一张，从桌上拿起笔写到：韶华易逝容易负，红颜易老更易衰。人非少年心未老，不见君时更思君。我看着自己的打油诗，感觉还是太含蓄了就又在最后添了一句：如果年少可回头，故人常在情未休。我满意的将便利贴粘在了糖盒上。为了不破坏糖盒的华丽的包装，我把它粘在了下面想来她总是看得到的。做完这些我捧着花拿着糖走出了寝室楼。到教学楼前时我给发哥发了个微信，现在离晚自习下课只有半个小时了有不少人正陆续从楼里溜了出来。我看着他们多少有些尴尬便转过身。我感觉身后传来一丝凉意，感觉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有人在背后盯着我。后来我明白了，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发哥还是很靠谱没一会儿就出现在我面前，他见我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也没多说就跟我一起向校外走去。在校门口我俩打了一辆车，目的地正是她的学校。

　　我很忐忑，发哥很淡定。司机很困惑：我们这俩小伙，连个起步价不到的路还要打车，万一要是遇到堵车都没有走着快。还好路上很通畅，其实也没什么好不通畅的这一路上连个红绿灯都没有。关于堵车完全是想多了。到了她的学校门口，发哥掏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手机响了两声随即就接通了。发哥对着手机讲到：你好，我这儿有你的快递。但是地址写的不清楚，只写了xx大学。请问你在具体什么位置呢。随即电话里传来了她的声音：我在上晚自习，马上要放学了。要不你送到教学楼门口吧，稍等我一下。发哥挂断了电话，从我手中接过东西对我说：“你跟着我？”我点了点头接着远远的跟在他身后进入了这个陌生的校园。这学校好像有一段的路灯坏了，真想不到这么好的学校也会有这种问题。我只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以免跟丢。我跟在他的身后感觉就像一个正在追赶的竞走运动员既不敢快又不敢慢，实话讲这感觉一点都不美好反倒让我感觉挺恶心的。终于前面的身影停住了我也不敢靠近，只好躲进了黑夜的阴影中远远的望着。大概五分钟，她出现了。她和身边的几个女孩子一起走出教学楼大概是她的室友吧。只见她一脸茫然的从发哥手中接过花，好像询问了几句。发哥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就离开了，只留下她在原地继续的茫然。她身边的女孩此时却早已反应过来正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我听不到，也不想听。只见她们都带着羡慕的眼神拥着她走出了哪里。我觉得很满足，真的那时的我心头只有这一种感觉。这时发哥也找到了我说：“藏得还挺好，走吧。人都没影了，还跟这瞅啥呢？”我俩按原路走出了学校，到了门口我才松了口气。刚想感谢下发哥想说些什么，他却直接拦住了我的话对我说：“听我对象说这边有家很火的烤猪蹄店，好几次路过都没买上。说排队的人可多”。要想哥们儿也不是啥不懂事儿的人赶紧回答到：“放心吧，哥。这还叫个事儿了？”说罢我边一步三颠的跑向了那家店，这次换他远远的看着我一边拿着烟一边傻笑了。

　　烟燃的很快，我发呆的时候连手都不带动的。我不弹烟灰，烟灰也不见散。还是发哥看我出神直接走到我身后给了我个脖溜子说：“想啥呢你？还不是你怂，自己不敢露脸就算了。写个纸条还不写明白了，现在后悔了？遗憾了？还有啥用？”这一下我也回过了神也笑着回答到：“遗憾啥啊？遗憾。都没用，喝酒吧”。那晚我俩都喝了不少，但显然我还是喝不过他。不过我俩都很高兴也就算各自尽性了吧。我扶着他送他上了车，看着车子开走后才想起些什么就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个短信：老王八，还吹牛不？车都喝丢了吧，你车在学校夜市这边呢。等下回叫上哥几个还得再练你一回。发完短信我也叫了个车，就静静的站在路边等车。这天还真冷，我露出了一副苦笑的表情想到这天气就像我和她那次见面那天很像。其实我和她的故事并没有完结，只是后来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他。那是大三的寒假我回老家过年。有几个同学张罗要同学聚会，其中一个跟我关系甚好我没理由推辞只好赴宴。在饭桌上我和她又见了面，当时好像也没说什么或者说了什么。可能我酒喝多了，真的伤了脑子。我只记得散场后，我走出饭店见她正在路旁好像在打车我便默默的站到了她的身旁。她见我过来就对我说：“送我回家？”我点了点头，伸出手想要拦车。她却拦住了我又对我说：“走走吧，对身体好”。我俩并排走着，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就紧走了几步从她身前绕到了她的外侧，这是我的习惯。从小和母亲一起上街，她总是站在我的外侧逐渐也就成了我的习惯。不过当时可能我喝了酒走的不是直线，竟逗的她直笑。我也笑了却还是继续沉默着向前走。这小城真的不够大没走几步就到了她家所在的小区，我只见她站定了脚步留我在门口。忽然她转过头对我说：“如果年少可回头？”我:......“有哪个女孩子手里捧着花还能想到那些？”我终于开口问她：“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回答到：“我给那个快递小哥打电话了”。我望着她的脸，宽大的羽绒服帽子盖在她的头上几乎要遮住她的额头。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冻得小脸通红，她在笑，那笑容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美。

　　一阵车喇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掏出手机对照了一下车牌便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费力的将行李箱塞进去才坐进了后排，车子晃晃悠悠的晃得我有些迷糊了。我侧头望着窗外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窗外，那笑容还在我眼前。到了酒店一进房门我直接扑到在了床上好像想要把美梦续上，可惜我没能成功。反倒是在半夜一阵恶心的感觉翻涌上了喉头，我急忙起身跑到厕所。这一下倒是彻底清醒了不少，我感觉有些疲惫，就又直接一个大字形的仰倒在了床上。闭上眼睛睡意却已消散，好半天都睡不着。我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继续播放坐车时没看完的视频，手机突然发出的强光刺的我眼睛生疼。我便随手把手机丢到了一旁又闭上了眼睛。手机传来了马家辉老师的声音：我老师李敖对我说重温旧梦就是破坏旧梦。听着他稍有些蹩脚的普通话，我脸上又露出了一抹苦笑。

　　正所谓：

　　少年遗梦忆从头，红颜不改欲还休。

　　皆是世间匆匆客，前世能有几回眸。

　　鬓锁朱颜情不改，为起朱楼怎从头？

　　如果年少可回头，故人仍在能言否？

　　酒入喉头，可怜人只为情字瘦。

　　我不怨旧梦难寻，人事难料。我只愿你们今夜好梦，愿有情人终到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