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当女人为难自己,不成仙便成魔

传说中有一种鸟,叫做荆棘鸟,它一生只唱一次歌。从离巢那天开始,荆棘鸟就不停地飞往各处,寻找荆棘树。它要找到一根最长最尖的荆棘,然后把自己的身体猛地扎上去,流着血泪放声歌唱。

荆棘鸟凄美动人的歌声,会使人间所有声音,刹那间黯然失色!可是,一曲终了,它则会气空力尽,就此死去。荆棘鸟这种执着追求,令人震惊。

那么,人呢?人也会因为追求个人理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吗?

《青衣》里的筱燕秋,正是这样的女人。她激越、自傲。在她身上,拥有与生俱来的遗世独立的落寞气质。作为戏剧团的青衣演员,筱秋燕在19岁时出演《奔月》的嫦娥,一举成名。

但她深深地陷入角色。即使卸了妆,她的心依然抽离不出来。筱燕秋认为自己就是嫦娥。

可是,她这位“嫦娥”犯了错,被贬下凡间。筱燕秋不得不离开心爱的舞台,去当一位青衣老师。过了20年的凡尘生活,她心中对“自己是嫦娥”的执念,似乎已经隐没。

直到她40岁,一个重新踏上舞台的机会来临。多年来的不甘心,让看似安于岁月的筱燕秋,刹时转化成一个极度偏执的女人。她对“嫦娥”的角色,志在必得。

但是岁月不饶人,她是否可以再次成为惊艳世间的嫦娥?

当人对一件事过于执着的时候,执着就异化了。尤其是女人,癫狂起来,相当可怕。筱燕秋为了得到角色,她玩命减肥;陪睡投资人;发现怀孕后,毫不犹豫地去流产。

上台的时候,她因流产而感染的炎症极为严重。但筱燕秋什么都不顾了。她刚打完消炎针,马上飞奔舞台。她出演的“嫦娥”从未有过地惊艳。但同时,筱燕秋也在裤管不断滴血的过程中,就此倒下。

关于女人的小说,一般都绕不过爱情的情节。但是《青衣》一书,完全与爱情无关。它却对一个女人为心中执念歇斯底里的心理,描写得细致而真实,字字触目惊心。

很难想象这本书的作者,居然是个男作家。但《青衣》并不是毕飞宇唯一出色描写女性心理的小说。他的《玉米》《哺乳期的女人》,甚至是《推拿》《上海往事》,对女性的从里到外的刻画均是入木三分,令人叹为观止。

《青衣》中的筱燕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两人都是为了心中想要的东西,陷入癫狂。

但是,癫狂与癫狂是不一样的。

程蝶衣一生的追求,是在舞台上成角,也是对师兄段小楼的爱的追逐。但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程蝶衣的“不疯魔,不成活”,为的都是自我的实现与回归。

他的痛苦,来自时代环境的无奈,也来自于他本身性取向的迷乱。

筱燕秋不同。她想要实现的,并不是自我,而是成仙——嫦娥。她的痛苦,是因为精神分裂。

她的肉体凡身里,住着一个嫦娥。在平时生活里,她与他人格格不入。嫁给丈夫面瓜,仅仅由于一时的脆弱。

对于浑身烟火气的面瓜,筱燕秋是瞧不起的,因为她是嫦娥。即使在陪睡投资人以后,她没有觉得自己脏了,而是觉得嫦娥被弄脏了。

然而,“命中八尺,难求一丈”。筱燕秋就算演得再像,她毕竟不是真的嫦娥。即使以命相搏,她也飞不上天宫。

这种拎不清的混乱,让她吃尽了苦头。

当年,她的老师说嫦娥是“关在月亮里头卖不出去的货”,筱燕秋把一杯开水泼在老师的脸上,致使自己在19岁时就断送了前程。

多年以后,为了从自己弟子手中,抢夺“嫦娥”的角色,她连命都不要了。

同时,《青衣》反映着现实的悲哀:人到中年,就算你如何不甘心,却是力不从心。

40岁的筱燕秋要得到“嫦娥”的角色,首先就得削去身上20斤的赘肉。她强制性的节食,一开始减掉了几斤。

但是,疯狂节食的坏处很快体现出来。筱燕秋营养不良,导致气息不足,唱腔受损。有身材没唱功,同样上不了台。为了养气,她不得恢复正常饮食。

焦虑的筱燕秋想通过献身给投资人,加强取得投资的砝码。可是,她已年老色衰,皮肤松弛,投资人对她的身体根本没有兴趣。

得知怀孕,她算好了上台时间,当机立断马上去流产。谁知却子宫感染,希望渺茫。最后筱燕秋咬牙上台,把命拼了去。

处处欲罢不能,却处处无能为力。

现实中的我们,何尝没有这种感觉?

为了追求心中理想,我们竭尽全力、东奔西突,相信“有志者,事竟成”。然而,现实总是在每一个可能之处,露出它的嗜血獠牙。

年轻时未能突围,不惑之年机会就锐减。我们纵然心怀不甘,也只能将其化为,一种无可奈何的痛,潜藏心底。

即使机会再来,我们已经力不从心。

毕飞宇的《青衣》曾经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由徐帆主演筱秋燕。这部电视剧的特色是,利用戏中戏,表现一个女人对事业与爱情的终生执着。

然而对比之下,《青衣》小说与爱情无关,将一个女人的偏执描写得更为纯粹。

作家素黑,曾说:

大部分的痛苦,都是不肯离场的结果,没有命定的不幸,只有死不放手的执着。”

其实,不肯离场的,又岂止女人。

谁的心中没有无法实现的梦想?

只是,有的人依然披荆斩棘,划破血肉仍誓不回头。有的人选择及早放手,另觅出路。

我们愿意全力以赴,能够尽力而为。但大多数人,都没有以命相搏的勇气。因为现实中,我们需要顾及的事情太多。

理想之前,依然是生存第一。个人之前,也毕竟优先考虑家中老小。追求,不得不分出个轻重缓急。

这个世上不缺像筱燕秋一样,一根筋围绕着内心的火焰的人。我们心存仰慕,但也明白执着与偏执之间的界限。

荆棘鸟以身殉歌的决心,纵然美丽,但过于极端,也只能是个传说。作为凡夫俗子,我们只能权衡手中一切,为自己的一生做出,合适的选择。

执着,是一条路。执着,并非唯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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