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闻一多《类书与诗》《宫体诗的自赎》记

初唐的划分是,唐朝开国到沈宋(沈佺期,宋之问)和陈子昂出现,从政治上是指到上官仪伏诛。

在这个时期唐诗主要是在摆脱六朝影响和形成自己风格。六朝的文风最大的特点就是注重词藻,有句话曰:沈思翰藻谓之文。就是追求词藻浮华之风。

初唐也是,不仅是诗甚至其他方面亦是如此,比如初唐时修的史书。举个例子:初唐时期的文坛领袖虞世南。《唐书》载:"世南文章婉缛,慕徐陵。太宗尝作宫体诗,使赓和。世南曰:'圣作诚工,然体非雅正,臣恐此诗一传,天下风靡,不敢奉诏。'帝曰:'朕试卿耳。'"明许学夷《诗源辩体》云:"观世南诗,犹不免琦靡之习,何也?盖世南虽知宫体妖艳之语为非正,而琦靡之弊则沿陈隋旧习而弗知耳。"

后来,魏征站了出来写了篇《述怀》在文坛大震,平心而论,这首诗比不得太白乐天,但是却在开元前被人认作不得了的诗作。明代叶羲昂道出了其原因。叶在《唐诗直解》里评价:"已具盛唐之骨,离却陈隋滞靡,想见其人。"换言之这首诗地位被如此推崇,因为他在初唐沿袭六朝纤靡之习的诗坛中独树一帜。

中原初逐鹿,投笔事戎轩。

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

杖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

请缨系南越,凭轼下东藩。

郁纡陟高岫,出没望平原。

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

既伤千里目,还惊九逝魂。

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

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闻一多先生《唐诗杂论》有段评价,假太宗实指初唐的诗风:"太宗毕竟是一个重实际的事业中人;诗的真谛,他并没有,恐怕也不能参透。他对于诗的了解,毕竟是个实际的人的了解。他所追求的只是文藻,是浮华,不,是一种文辞上的浮肿,也就是文学的一种皮肤病。"换言之魏征这首《 述怀》回归了传统"诗言志"的风气。

这首诗是魏征弃李密投降唐高祖时期所写。头两句"中原初逐鹿,……"是交代背景:隋末群雄并起,魏征自己投笔从戎。"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魏征原来是跟李密的,后来失败了,计不就但是志犹存,豪情犹在。"杖策谒天子"四句承接志犹存。于是主动请缨说降李密。"请缨系南越,凭轼下东藩。"用了汉书的典,终军向汉武帝请缨出使南越,郦食替汉高祖说降东藩齐国七十城。从这两个典故也可以看出唐初文风重辞藻的风气。唐初人们喜欢《汉书》远甚,许多包括卢照邻的用典多取《汉书》。卢《长安古意》里用典灌夫、萧相。

后面四句写景,出关门所见的景象——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战乱后的景象,听的人发冷。"既伤千里目,还惊九逝魂"。之后抒情:——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我也怕艰险啊,但是要对得起唐高祖对我的国士之恩。"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历史上的季、侯都是重信诺的人。季布是汉初的游侠,当时有句话: 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侯嬴是信陵君的门客,信陵君窃符救赵,侯年老不能随行,于是表示杀身以报,后来果然自杀了实现自己诺言。魏征这两句用季侯二人典故。突出自己"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的决心。最后抒怀并总结"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这首诗确实达到了以前的"诗言志"的诗风。横扫初唐"用事(文藻)而忘意"的风气,在当时是了不得的。所以说"盛唐风格,发源于此。"

魏征这首诗是从初唐的浮肿中突然跳出来。但是另外一方面,浮肿的六朝诗风在初唐亦在自觉演化,此应该是主要方面。凡是一个东西萎靡不振了一阵就会有晴空霹雳、狂风暴雨。这个在唯物主义叫 "否定之否定"。道家叫 "反者道之动"。于是卢照邻的《长安古意》便出现了。

乍一看,《长安古意》依然是六朝的宫体诗——靡靡之音,轻歌曼舞。但是他比六朝更进一步的是他在纤靡之中又有一丝冷静。

首先,他在萎靡之中有了一定的灵性。比如娼妓。以前的娼妓就是淫荡无耻的。举两例以前的写娼妓的诗:

吴均《鼓瑟曲有所思》:知君亦荡子,贱妾自娼家。

简文帝《乌楼曲》:相看气息望君怜,谁能含羞不肯前!

而卢照邻诗里的写的: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后面更有劝百讽一的气魄。这样一下就从以前宫体诗的下流中跳了出来,甚至还多了讽刺的意味。卢照邻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的出现,第三步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刘比卢更进一步,张又比刘更进一步。到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这里,完成了所谓的"宫体诗的自赎"。

《代悲白头翁》颇似林黛玉的《葬花吟》,或许曹雪芹模仿此写的黛玉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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