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去了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一次见到她那年,我十三岁,带着属于青春期的懵懂判断,她是我那个时刻觉得很漂亮的女人。小时候的我矮矮小小的,发育比同龄人要晚,第一排成了我的专属座位,那时候的我敏感而自卑。总是羡慕着那些发育较好的女生,她们有着属于青春的身体曲线,瘦而高的个子的像颗小树苗一样飞速窜着。在窄窄的学校走廊里,每当她们迎面走来时,我会敏感而不自觉低头朝侧边上靠去。

表嫂就是这样一个身材高挑,笑容温柔毫无攻击性的人。

13岁的冬天,我和爸妈像往常一样去大舅家拜年,本想好好和一直在外头工作的表哥好好叙叙旧,却看到了温婉淑女的她和满脸幸福的表哥。表哥大我十岁,从小到大,一直特别疼我,陪我玩,给我买吃的,恍惚间让我产生了他会一辈子照顾我的错觉。独生子女的我,带着少许自私的占有欲,羡慕而嫉妒着拥有表哥的她。

23岁的表嫂穿着黑色打底袜和包臀裙,细长笔直的双腿被紧紧包裹着,搭着白色的短款羽绒外套,快及腰的长发染成了当时很最流行的咖色,拉的直直的,温柔的披在脑后。年轻而充满女性魅力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微笑着倒水,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和我们拉起家常,当问起我几岁啦,在哪里读之类的这些话题时,很少说普通话的我只能磕磕绊绊的回应着,脸憋得通红,少时的自卑和敏感让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聊了一会,得知他们今年十一就要结婚时,我更难过了,有种专属自己的占有物被永远抢走的感觉,带着一丝愤满和嫉妒,这个寒假在我莫名其妙的情绪中度过了。

十一时候,他们如期举行了婚礼,我表哥长的不错,和表嫂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很是登对。第二年,表嫂生了个女孩。可在孩子的满月酒上,大舅妈的神情却看不出任何喜悦的情绪,后来工作后的我,终于明白那时候缘由了。

考上重点高中的那年暑假,爸妈很开心的请了亲戚们吃饭,表哥呼啦啦开着拉风的摩托带着表嫂来了,那时候我才发现表嫂又怀孕了,挺着大肚子,看样子都快生了。但后面又从我妈口中听说打胎了,具体原因却未知。

如果说万古不变的定律是未知,而未知却是充满不可控性的领域。

高二的时候,表嫂突然病倒了,27岁的她因脑部恶性肿瘤住进了医院,表哥带着她四处求医,前前后后花了上百万,后来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了,留给她是开颅后留下来丑陋的疤痕和不能清理干净随时可能爆发的肿瘤。她不再美丽,记忆中温柔漂亮的女子消失了,她带起了帽子,遮住因手术剃掉长发光突突的头,露出半截肿胀苍白的脸颊,也不再穿打底袜包臀裙了,因长期用药的她身材不再苗条,臃肿的她穿着宽宽大大的衣服,拖着因手术后遗症有点跛的脚一晃一晃的走着。表哥一下子也苍老了许多,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外头的工作也辞了。属于年轻人朝气的神情在他的脸上也消失殆尽了。

我当时很蠢并很没脑的问着表哥,你是不是很难过?17岁的我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怎么措词,只记得他望着窗外,不停的抽着烟,没有回答我。

后来,表哥就在老家工作了,照顾着表嫂,我从表嫂的微信签名中能感受到她的感恩和绝望,“感谢家人,谢谢老公的不离不弃。”七八年来,表嫂病反复不断发作着,有好几年过年都没有来聚餐,说是走不了路。那时候听到这个消息我却觉得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总会有药物可以治疗她,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却不知是不可控的随时爆发的病症。

后来得知,表嫂的病诱发原因竟然是因为打掉了一个八个月大的女婴,像所有的悲剧上演环节一样,罪魁祸首是我大舅妈,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拖累了一家人,也害惨了表嫂一生。

这个美好坚韧的女子带着一丝眷恋和不甘活着,看着自己的小孩慢慢长大,虽然她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她看出家人对她照料多年的无奈和麻木,但她依旧舍不得这个世界。最后的她,即使癌细胞爆发扩散,依然旧坚持了大半年,今年的二月二十九号早上七点,表嫂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而她的生命也终结于一个不完整的句号。而因疫情,我却未能见到到最后一眼,这也成为了我一生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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