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已误辰是枉生】
诗曰: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
却说辰昔因听信如意之言,本欲留发变型。然随后数日,只觉脑顶处蓬如伞盖、盛密闷热,昼夜浑不自在。兼经不住周遭人言讽谑,至周末便另寻了发室剪短,方得清爽无碍、怡然自惬。次日赴课,四钗见之笑谤不住,自己虽强辩一番,却也无甚益处。偏姝儿心思活络,笑谑道:“昔日曹操马践麦禾、割发代首,如今你断发三千、几无寸生,说明必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的了。”辰昔蔑笑道:“这也太强词夺理,照你说但凡剪了头的,都十恶不赦了?玲玲也是短发呢。”玲玲聆闻,一把搂住姝儿,戏道:“少挑拨离间,说你便是说你,扯上我做什么。”姝儿亦嗔道:“就是,偏单说你一个人,怎么着?谁叫你是——
短发萧萧不堪梳,头颅晶圆似明珠。
除尽三千烦恼丝,从此立地修浮屠。”
三钗听罢皆赞诗妙,玲玲推姝儿笑道:“怎么想的?这人要真做了和尚,你还不哭的?往后可怎么办呢?”姝儿闻言忙扯住玲玲,回道:“他做和尚,关我何事。”小静在旁接道:“听说如今和尚不过一门职业,上班是和尚,下了班照旧喝酒吃肉打豆豆,又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一点不耽误。单可惜了那些善男信女,只怕整个庙里最诚心的惟有她们自己罢了。”文雅诧异道:“不会吧,那不真成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不过听你一说,倒想起前段时间去灵隐,车都不让进的,但分明看见院内停着一辆大越野,大家都说是住持的,我暗想佛家以无欲无求为本,方丈如何带头奢耀起来,经你此说,倒也通了,只怕还是高薪职业呢。”小静点头道:“那是,杭城不比别处,灵隐更是翘楚,主持堪比上市公司CEO呢。”
岂料姝儿倏然倚腮旋眸,脉脉望向文雅,一字一句地诡笑道:“好端端的跑灵隐做什么,莫不是去求姻缘了吧?”张徐二人皆暗笑起来,文雅忙释道:“想什么呢,上回不是讲过的,家里人说考上大学得去还愿,不是还遇着了那个戴墨镜的胖和尚,送了一块刻字的玉,连钱都不曾要的。你们都当什么大稀罕事听了问了,难道这会又都忘了?”玲玲笑接道:“就是那块玉呀,之前辰昔还想瞧来着。”说着便推辰昔,不期辰昔听毕姝儿之诗,心底亦泛起一作来,遂忙着暗中淘手机网寻,虽查确实了,却不曾听见后话,如今逢玲玲一推,回过神来,便急忿道:“谁要做和尚了,我死也不做和尚的。你们也就能想到这种俏皮话,那些真的般配的好诗却都不晓得。”
那姝儿素爱诗词,凡闻好诗便要问的,故一聆此语便丢开了前言,忙命辰昔快念,又催促道:“快说,若说的好了,就收回刚才那些话。”辰昔故作拖延不说,姝儿激道:“怕又是现编胡诌,肚里还没作成呢?”辰昔抢道:“哪里胡诌了,分明是昌黎先生旧作,你听好了。”于是一面抬手挺身,一面窥瞄手机,挥斥着诵道:
“钱塘顾子者,乃是不羁人。
十五爱山水,超然谢朋亲。
脱冠剪头发,飞步遗踪尘。
发迹入四明,梯空上秋旻。
遂登天台望,众壑皆嶙峋。
夜宿最高顶,举头看星辰。”
犹未念完,业师樊平疾步赶至,入门便慌忙面众歉道:“真不好意思,今天晚了一点,小孩闹肚子,送去学校就晚了,连忙打车过来,还是迟了些些。”前排同学纷纷摆手说没事,亦有问孩子安的,樊平一面答:“孩子没事,谢谢同学。”一面奔赴讲台启电脑、落屏幕、寻课件。这厢辰昔自然断了不再念,又望着樊平出神,姝儿转眸轻笑道:“我当什么呢,还不是个和尚诗?一边说自己不当和尚,一边又念诗自己是和尚,难不成是佛门俗家弟子?且既然都已不羁超脱了,怎么又困在这教室里?”辰昔旋笑道:“我还没念完呢,这可是长诗,都听好了。”说着便取出手机直欲续诵,不期却被玲玲一把抢了去,递予姝儿道:“谁有空听你俩搁这情诗对唱,自己看就完了。”一语直令周围侧目,顾林二人登时含羞低头不语。须臾手机又还了回来,辰昔忙塞入背包,正襟危坐听课去了。
彼时国庆中秋双节临近,亦乃众新生入校后首假,那家里近些的,都张罗着要回去,故同学彼此见面,多是喜气洋洋的。那日校食堂又做了月饼,分送至各班各园。辰昔课罢归舍,见桌上有一个大红四方纸盒,明艳荧亮、玲珑精美,正面印有“求是书院”图画,其下一行小字,乃是“求大食堂制作”;背面则镌着“求是”“创新”二校训,旁犹盖了日期戳,细瞧竟是昨日产的。辰昔前后翻看一阵,忖道:“如此华美精致,倒不舍得拆了。”正想时,付阳近前笑道:“里头还有校长专门写给你的一句话呢。”辰昔聆闻,忙谨细启开,只见内中是一个塑封的大月饼,其上錾有“求是”二字,故人皆呼作“求是饼”;而那红盒子展开,便是一整页彩纸,背面纯白无瑕,饼底处一行楷印,道是:“亲爱的同学:值此中秋佳节来临之际,谨向你和你的家人致以节日的祝福,祝愿同学们:身体健康!学习进步!”其后便是校长签名。辰昔见了,爱不释手,又喜了半日,仍旧装好复原。付阳笑道:“怎不尝尝?听说是蛋黄味的,很好吃呢。”辰昔思度片刻,回道:“还是回家了再吃。”付阳笑道:“嘿,看不出还是个大孝子,怎就跟我想的一样。”于是二人自顾说笑起来。
是日晚课亦下得早,辰昔驱车回宿,一路但见皓月皎洁、花柳招摇。归至屋中,忖及明日去后又不得见诸钗了,故忙置了包,另邀约李林张徐四钗赏月,既助中秋之兴,亦作辞别之仪,遂群发简讯云:
“时逢三五又成团,满帘晴光透窗栅。
天上一轮应寂寞,如今绝少仰头看。
仙子愁思云宫路,不若降幸游湖山。
今夜人间多胜景,柳躬花摇待钗銮。”
不时文雅回道:“雅兴,倒勾起了我游湖赏月之心,待我问问她们。”姝儿则回:“日子没到呢。”辰昔便复曰:“十五月儿十六圆,想前后几日也没差。何况那日你我都不在,只能千里共婵娟的了。”玲玲回的是:“以后直接说人话行不行?那么多弯弯绕简直了。”小静自习起来常不回信,众人亦见多不怪、习以为常了。俄顷,三钗议定游园,命姝儿复了辰昔。辰昔得信,喜得手舞足蹈,全不理身后付阳、水昆之谑,便蹿跳着下楼接人去了。
不想二舍厅前灯火通明、人流熙攘,辰昔门口逡巡半日,那三姊妹方才磨蹭出来,犹是推拒拉扯、迂缓拖沓,辰昔忙迎前叹道:“我等的花儿也谢了。”玲玲即呛道:“会不会说话,明明是等的我们三朵花儿都来了。”辰昔忙作揖赔笑道:“是是是,我的错。你们三仙女下降,自然是花儿开了、云儿散了、鸟儿歌唱了,连铁树都发芽了。”姝儿笑道:“那你就唱一个吧,唱好了还差不多呢。”于是四人说笑一阵,步出园门,齐望那湖畔情人坡踱去。时李林张三钗并肩挽臂而行,直将行道占去大半,辰昔只好陪在三钗身后,随性漫步闲话。
悠然环顾,但见天上明月、飞彩凝辉,人间花木、蓊郁葱茏,而那三钗背影,更是灵动袅娜,仿佛一帘甜香诱人的梦,辰昔不觉心忖道:“果然世间女子才是集日月神灵、花草精华的,纵然一娉一笑,都到了动人的地步。”遂而心驰神漾,脱口戏道:“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如今我一叶草衬三朵花,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玲玲闻言,回眸戏道:“不照照镜子是什么草,也敢来衬我们三朵花。”姝儿随口谑道:“猪笼草也是草,狗尾巴花也是花。”玲玲听毕急了,嗔道:“你疯了,说他就好了,连我们自己也带上?”文雅便慰道:“咱们不要内讧。他也不过想夸我们来着,何苦每句都顶人家。”姝儿聆之叹道:“他夸人无非月呀、花呀、神呀、仙女呀,一股子荷尔蒙味,但凡女的都能用上,一点儿也不真。”玲玲拍手笑道:“总结的太对了,就是这样,一身的鸡皮疙瘩,脑中只有四个字——花言巧语。”姝儿接谑道:“还有四个字,居心叵测、别有用心、图谋不轨、做贼心虚……”
辰昔不觉面红耳赤、恨由心生,遂不待姝儿言尽,便斩截高嚷道:“这都多少字了,还四个字呢,会不会数数的。”一语镇得三钗声默,辰昔复叹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可是字字出心肝、句句发肺腑的,你们这些女孩子怎就不信呢。”言及此处,亦不好多说,便垂头私忖道:“我是真心觉着你们美、你们好,何苦只是嘲讽不信,怎就非要把我当成那口蜜腹剑、哄骗女孩的坏男人?”遂又低声唤道:“真想送上一把刀,让你们剖开我的心瞧瞧。别人家也就罢了,你们仨还这么说我。”
岂知那姝儿闻言,亦心忖道:“以前就劝过你,女孩子都只要独一份的心,你夸人得肤浅也就罢了,偏还一夸就是三人,虽是同舍姐妹,平日大家走得近些,但人是人、我是我,难不成素日对我说的话,也都和别人讲过?自己如此不纯粹,又怎能怪我不信、怪我误会?我信你才真是上了当呢。”于是心中委屈,竟眼鼻一酸,淌下泪来,又羞怕人瞧见,连忙转身扣在文雅肩上抹拭。
一举即令余人骤惊,文雅忙抚搓宽慰,玲玲旋身猛推辰昔,唤道:“你走,不要你跟着。”辰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转而求告道:“都是我不好,在这胡说八道,你们的一滴泪,我十滴血都赔不起。你不要哭了,到底要我怎样?你只要说一句,我都愿意的。”言毕自悔不迭,更兼进退无门,只得憷在原地软语求饶。姝儿强忍抽泣,极力稳住气息,噎语道:“我是想起别的事,不是因为他。”玲玲抢慰道:“那是自然,难道还为了他?”枉生人阅此,唏嘘难禁,亦猜着他二人彼此心思,当时只不好说出来的,遂为其略作神传,叹云:
君可知我心?君可知我心?
我为君倾身,君又呕我气!
卿又误我意!卿又误我意!
我为卿着病,卿休再泪涕!
且说三人劝慰一阵,姝儿亦渐平复,细想来也自觉无趣,竟忘了作何而哭的,若因此赌气回宿,则更似不打自招心虚一般,遂强颜笑道:“走吧,一时脑袋糊涂,就当我发了场神经,还是赏月要紧。”文雅犹慰道:“哪个女生没有这样时候?高考前我躲在厕所里哭,同学以为出了大事,竟打报告给班主任把我抓了出来,关键那老师还是个男的,我因此成校园头条人物了,你们说糗不糗?”玲玲亦道:“就是,我小时候也没少躲被窝的,后来觉得太没意思,都懒得哭了。这有什么丢人的?只能说明咱都是情感健全的好女子。”后又旋向辰昔诮道:“知道你夸人有多恶心了吧,头一回听说把人夸哭的。”一语未了,姝儿忙抢道:“都说不是因为他了,中秋想家了而已。”玲玲连声赔了不是。辰昔接道:“不管如何,事都因我而起,我是个罪不容诛的祸首。从今,我也再不夸人表面的了,必要精准绝妙才好。”说着便称文雅温润尔雅、体贴入微,文雅摆手笑道:“听着就跟没性格、好欺负似的,我不要它。”于是转又赞玲玲大马金刀、心直口快,不想竟惹来玲玲一记粉拳,愤道:“干嘛?说我鲁莽没脑子是不是?”悔得辰昔惟有捶手顿足、仰天长啸,哀嚎道:“不活了,难死我了。上帝呀,快把我的口眼耳鼻心,都收了去吧。”又指天吟道:“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只合把清浊分辨。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三钗见闻,不禁相顾抿笑。
文雅遂替辰昔辩道:“依我说,看在给我们抄作业的份上,饶过他吧。”姝儿回眸笑道:“是了,感谢你每周发我的VB作业,基本就是我们附近宿舍的女生答案源了,大家都是拿你的压缩包,改了名字上传的。”玲玲亦道:“所以你可仔细,要错了就是一串儿,就会暴露咱们拷贝复制团的真实有生力量。”辰昔惊道:“怎么都抄我一家的,叫我压力山大,难保有时错了的。”玲玲便道:“那是看得起你,别不知好歹,不然叫雅姐姐的孟熙学长发,就全没你什么事了。”文雅忙止玲玲道:“又胡说,什么叫我的,再说也从没有过叫他帮忙的事儿。”
四人散谈漫语,不觉行至湖畔裙道。举目一眺,但见环岸晚灯昏谧,似群星般点点晕染,更隐隐照映出三三两两、稀疏朦胧的人来。草坡旁的灯火则些微亮些,一路蜿蜒缠绵地布展开去,消逝在光与夜之交界。天上一轮圆月、大如玉盘,明晃晃悬于银汉,漠然俯视人间万灵。湖中灯柳垂映、粼波轻漾,不时引来飞鸟掠水,或又惹起蛙声一片。远处芦丛微荡、飘摇蹁跹,在灯影下忽明忽暗的,仿佛登台前起范的伶娘。目之所及,恰好一幕风湖灯月夜,正是:
柳披烟雨衣,草沾芙蓉浴。
夜静云帆月影低,载我在潇湘画里。
辰昔四人却是嬉笑拉扯,沿途行走夸谈,一会称赏星月,一会遥赞湖柳,渐渐踱至石径深处。辰昔因见一旁情人坡草坪上,有一尊端坐静阅的少女雕塑,便暗忖道:“中秋月下,她竟独自坐于丛中翻书,想必是不堪那思乡之苦的。”因心中不忍她寂寞,遂强拉了三钗一同过去瞧。玲玲一面迈步,一面谑道:“可见是色鬼无疑了,女的就知心疼,难道那边的钱三强爷爷就不孤单?怎就没想着去陪他老人家?”说着抬指遥处湖畔,朦胧间,果见有一老者坐于石椅之侧。辰昔原也知晓那雕塑的,便咧笑道:“原来那个就是钱爷爷呀,我一直还当是谁呢。”话音未落,便引来姝儿蔑笑,道:“你不识字的?旁边那牌子上分明写着呢。——哦,对了,也就因为是爷爷,所以你看也不曾看。要是这个女孩,估计连生辰八字都研究过了呢。”辰昔辩无可辩,只得冲她俩狠狠扮了个鬼脸。
那二人还只顾说笑,文雅柔声接道:“那边太远了。这会正好也走累了,我们躺下看月亮如何?”辰昔巴不得一声好,便在雕塑旁跐溜地倒下了,继而对月浮夸称颂、扬声感慨起来。文雅亦笑着缓缓坐了下去,躺着痴痴望月出神。姝儿正自犹豫,迟疑间被玲玲一把斜抱住坐了,后又扑压按倒,两人绞缠一处,口中喊嚷不绝。那玲玲死命捏住姝儿双手,噱笑道:“草是最干净的,比那五星酒店、别墅豪宅干净多了,你究竟怕什么?”姝儿又惊又笑,摇摆着挣扎道:“我怕小虫子。”时玲玲大约气竭力尽,便翻身仰躺在草甸上,转眸笑道:“在小虫子眼里,你就是个不能吃的、臭臭的庞然大物,谁要理你。”
姝儿本已弹坐起来,正掸发中碎草,忽聆此一言,便一个滚身来压玲玲,两人又扭在一处。那姝儿笑嚷着要去撕扯玲玲鼻唇,玲玲则叫唤着挥舞双臂隔档,正难解难分之际,只听上面姝儿笑道:“谁是臭臭的?你才臭臭的。你这个搞得我满身泥草的女人。”底下玲玲亦乐道:“都满身泥草了,还不臭臭的?”姝儿接笑道:“还不是你搞的,原本哪里臭臭的了?”直逗得一旁顾、李二人捧腹击地不起,辰昔只是不痛不痒地劝着,文雅则忙起身扶住姝儿,笑道:“斯文的吧,这还有男人呢。小心衣服都快露出来了。”二人听说,方不闹了,又忙命辰昔转过头去。辰昔会意,不期一个转身,头恰“咣当”撞在那雕塑上,口中“哎呦”不住。三钗视之大笑,你言我语地凑戏道:“这可是少女之腿,便宜你了,你被青春撞了一下头。”辰昔闻三钗之谑,心中不忿,索性张臂抱住了铜塑,将头埋在里侧,恨道:“你们都不是好人,还是这个姐姐好,腿也匀称。”三钗听了,直呼恶心。须臾理毕衣衫,叫过辰昔回身,四人便一齐仰躺望月。
辰昔闻得三钗静了,便又对月吟起诗词来,一会是“月如钩”,一会又是“月明中”,不及多时,玲玲便一胳臂打了来,没好气地道:“吵死了,把你也钩去算了。”旁姝儿亦道:“就是,也不念些好的,今儿什么日子,又是无言独上西楼,又是故国不堪回首,晦不晦气。”时辰昔情悦,也不理论,反起身兴道:“我们也来联诗吧。这么多关于月的诗,我们每人一句,如何?”玲玲聆闻,头摇得草响,道:“你们自个儿玩,别算上我。我是文盲,不识字的。”文雅亦道:“你还当是古人呢,咱们肚子里能有几句诗词?一时能想起来的就更少了,只怕没三回就露陷了。”辰昔兴意未艾,便撺掇道:“试试呗,不试怎知道。”遂自吟一句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话音未落,玲玲便嚷道:“要这么难,我可真不玩了,你换个简单的。”辰昔没法,只好又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玲玲旋即接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辰昔闻之,脱口咕哝道:“怎好出在同一首诗里头?”姝雅皆道:“有月不就行了?那么多规矩。”玲玲忽眼眸一转,大喜道:“我真想到一个,不要你那个了。都听好了,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总可以了吧?”三人连声称妙,便该姝儿了,只见她忖度一会,痴痴念道:“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遂至文雅,她亦思虑片刻,柔声吟道:“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辰昔又接念道:“花到三春颜色消,月过十五光明少。”一语未了,文雅便截断道:“不好,不好,一首比一首悲,这月落花残的,大节日里念它们做什么,还是不联了吧。”玲玲连声附和,四人遂不再念,转而枕臂望月,静默无言。
辰昔不耐沉寂,便搜肠刮肚地寻着话茬,忽机念一闪,复坐起笑道:“咱们不作正经诗了,一起联歪诗如何?我记得《围城》里就有一首月亮歪诗,什么昨夜星辰飘荡于明夜之风中,还有什么孕妇肚子颤巍巍贴在天上,那孕妇肚子其实就指满月,还有什么守寡的逃妇如何如何,那守寡的逃妇居然是说嫦娥。我们也玩这个吧。”言毕不待三钗答复,率自先吟道:“圆圆的大饼贴在黑漆漆的天上。”又推玲玲,催道:“不拘什么,接着往下就行。”玲玲先是辞拒,后被烦得无法,便脱口接道:“就像顾辰昔新剪的小光头。”一语逗得姝雅大笑,几喘不上气来。辰昔推玲玲道:“不带人身攻击的,不算不算。”三钗皆道:“何其工整恰当,如何不算?”辰昔恨瞪玲玲,然为保联诗接续,少不得忍气吞声受了,故转催姝儿道:“到你了,别光顾着傻乐。”姝儿犹掩口笑了半日,方接道:“人们总幻想用一夜的珍重,来安抚掉三百六十四天的熟视无睹。”辰昔忙止道:“又悲起来了,且也太正经,咱还是联个歪诗吧,何苦这样累而无谓的。”姝儿便望月凝思,须臾笑道:“那好,前个不算,换成‘尘世的俗人直勾勾地盯着’。”玲玲闻之,便摸着辰昔头顶,插道:“都在看你的光头呢。”姝雅复掩面大笑,辰昔忙掸去玲玲之手,佯怒道:“做什么动手动脚的,都给你直勾勾盯着了,还不满足?一群望饼充饥的人。”转而又催文雅,文雅思索俄顷,接道:“天上的狗狗流着口水。”于是又该辰昔了,时三钗悉注目过来,辰昔瞥觑玲玲,念起方才戏谑之恨,心中一闪,未语先笑地接道:“人间的却都望着我。”三钗登时解过意来,群情骤愤,那玲玲、姝儿起身就要打他,文雅亦坐了起来,笑道:“好呀,改连坐了,招谁惹谁的连我也带上了。”遂亦喊打助威。辰昔欲逃已晚,只得伏地抱头求饶,姐姐妹妹地乱嚷一通,乞唤道:“我是狗,我才是狗,你们是Girl,美丽可爱性感迷人的Girl,看得我们天上的、地下的狗狗,都直勾勾地流口水。是Girl,big big girl。”不想姝玲全然不理,犹自喊打喊掐,遂不知辰昔如何脱壳,下回分解。叹: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姝雅辰昔】第一回:灵石兄苦劝痴心鹊 懒情僧咒印《石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