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酒吧

图片来自我自己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个尽善尽美的世界,但是别害怕,有我妈在。

1.

我赶到的时候,李水正站在酒吧门口抽烟,他身上白色的衬衣被城市夜里的灯光照得五颜六色。看到我来了,他赶忙将剩下的半根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了红色的光点。

“木头,等你半天了,来来来,陪我喝两杯。”说着,李水一只手伸过来搂着我的肩,把我拉进了酒吧的大门。他带我走到角落里的一个位置,一件黑色的西服外套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上,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李总今天怎么这么闲啊,有空找我陪酒。”

“少来这些虚头巴脑的,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喝两杯,聊聊天,咱俩也很久没见了。”

其实用“其实”开头的句子多半是言不属实。我太了解李水这个人了,我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确切地说他是穿我的裤子长大的。小时候我妈总是买两条裤子,然后等李水来我家吃饭的时候,给他一条让他试试,说是尺码不对,太瘦了我穿不上。他管我妈叫妈,管我爸叫叔,我管他爸叫叔,却从来没见过他妈。听村里妇女嚼舌根,说他妈有精神病,经常在村子里见人就打,有一天爬上了一辆开往县城的货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时候我根本不懂什么叫精神病,只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要是有小屁孩敢在李水面前提到这三个字,那么他脸上肯定会出现我暴力执法的痕迹,李水则站在边上发呆,也不上来帮我多来几下,那时候的李水确实有点水。


2.

李水点了两杯酒,我这杯蓝蓝的,叫不出名字,他那杯一看就是烈酒,我觉得应该叫“明天见”。

“我跟雪妍离婚了,前两天的事,这几天工作忙,没来得及告诉你。”说完李水喝了一小口“明天见”。

让我感觉惊讶的并不是离婚这件事,而是他说话的语气,沉稳平和,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这桩婚姻的走向我很久以前就跟他分析过,金钱能买来看似美好的爱情,但大都不真实也不长久。李水看中钱雪妍的美貌,而钱雪妍看中李水银行账户的数字,各有所求,你情我愿。

“你听过瞎子酒吧的故事吗?”我并没有立刻对离婚这件事展开老式的批判。

“没有,说来听听。”

      从前有一个小城镇,那里的居民过着平淡祥和的日子。有一天,从外地来了一个商人,他租了本地一间老剧场,改造成了一家酒吧,取名叫“瞎子酒吧”,只有完全失明的人才能进入酒吧,哪怕高度近视都不行。

      居民们觉得好笑,这种酒吧怎么可能开下去,纷纷嘲笑这位商人的愚蠢。当地的盲人们得知后却很高兴,他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拥有了正常人没有的特权,于是都去酒吧消遣。

      有一天,酒吧门口贴出一张告示:今后的一个月,酒吧内夜夜都将举行空前盛大的演出,是全世界最棒的秀场。盲人们听说后都无比激动,晚上都去酒吧看演出。第二天的大街上,盲人们大声地谈论着昨晚的魔术如何精彩,昨晚的舞蹈如何动人。有一个好奇的小伙子,他也很想看演出,于是就假装瞎子,结果被门外的安保人员发现,还打了他一顿。

      盲人们还是高声谈论着演出的精彩,小伙子越发渴望,于是他选择戳瞎了自己的双眼,得到了酒吧的入场券。第二天,他也加入了盲人谈论的队伍,并对正常人描述着演出的美妙。

      一天一天过去了,城镇里的盲人越来越多,酒吧的生意越来越好。直到有一天,整个城镇的居民全部变成了盲人,瞎子酒吧就不见了。

“没听懂什么意思。”

“你懂的,只是你暂时失明了。”


3.

李水和我收到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在村里王彩莲家的鸡窝里尿了长长的一泡尿,结束时的一哆嗦好像是抖掉了长久以来压抑着他的怨恨。正所谓相逢一尿泯恩仇,当王彩莲拖着肥硕的身体冲出来的时候,李水和我狂笑着跑了很远。

我叫张木,我妈说生我的前一天梦到一棵大树,绝对栋梁之材。上大学后我觉得土,改名叫张慕,洋气多了。李水这个名字是他爸找隔壁村的半仙算出来的,用了两只下蛋母鸡和好几张大团结,说是他五行缺水。沈琴则对他的名字有更为诗意的解释:上善若水。

根据三人行,必有奸情的基本原则,沈琴对李水的爱意在我们仨成为好朋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李水也没有回避,因为那时的他确实非常渴望女性的温柔。和大部分俗套的青春剧情一样,李水和沈琴一起上课,一起游戏,一起毕业,一起创业,而我作为电灯泡,时不时照亮他们身边的路。但现实终归不是电视,当沈琴的容貌搭配不上李水的财富时,分离就势在必然。有一次我喝多了,把一整瓶红酒倒在了李水头上,骂他眼瞎,他在边上一动不动,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知道当年的我就是个混蛋,特别对不起沈琴,你能不能帮我跟她道个歉,但别提我离婚的事。”这位几个小时前还是社会精英时代楷模的李总,现在像是一只丧家之犬。

李水无比渴望女性的温柔,可又嫌弃给予温柔的那个人丑。不惜自瞎双目,选择盛大的演出,可最终还是发现,没有了眼睛,再绚丽的秀场也是黑茫茫一片。


4.

我知道李水娶钱雪妍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虽然他从来没说过,但是我心知肚明。这位钱雪妍小姐长得特别像年轻时的我妈,尤其是那双眼睛。可是外表并不代表灵魂,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拥有像我妈那样美好的灵魂。

小时候,我觉得我妈就像一只漂亮的母鸡,两个翅膀下一边躲着我,一边躲着李水。我为了李水跟别人打架,她从来不会责骂我,总是拍拍我身上的土,让我去喊李水来家吃饭。有一次李水吃着吃着就哭了,鼻涕邋遢地对着我妈喊了声妈,我妈却笑了。自打那天以后,我妈就多了一个亲儿子,我就多了一个亲兄弟。他管我叫木头,我管他叫水沟。

三年前,我妈生了一场大病,县城的医院根本没有应对的医疗条件。李水知道后动用了很多关系,把她转到了大城市最好的医院。工作上的事情他也完全不顾,整日就在病床前照顾她,医药费也没让我家出一分。有一次他还差点哭晕在医院的走廊里,搞得需要家属签字时,医生护士全都找他,让我这个亲生儿子无地自容。

我妈痊愈后,老两口找了一个周末做了一大桌子菜,说是要感谢李水,我爸还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茅台。饭桌上,我端起大大的一杯白酒,站起来对着水沟表示感谢,辛苦他这段时间的忙前忙后。水沟硬生生地把我手中的酒杯又按回了桌子上,然后看着我说了四个字:她是我妈。这次李水笑了,我妈却哭了。

“水沟,有空多回家看看吧,妈老是念叨你,还说怕你在外面被人欺负,让我照应你。”

“好。”李水把那杯“明天见”一饮而尽。

5.

回公寓的路上,我思前想后该如何跟沈琴描述刚才发生的一切,消息编辑了好多遍却迟迟按不下发送键,索性直接给她打了个电话。

“喂?”

“沈琴,我是张慕啊!”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刚才遇到李水了,他哭着让我跟你道歉,说是没脸再见你。当年是他眼瞎了才会和你分开,现在他已经和那个女人离婚了,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希望你不要再恨他。”

电话那头是无声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传来小孩子的吵闹声。

“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他,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个尽善尽美的世界,有时是逼苏格拉底喝下的那杯毒汁,有时也是烧死布鲁诺和圣女贞德的那把恶火。只有一部分人仍在抗争,用自己的善良感动身边的人。不知道那个开瞎子酒吧的商人又去到哪里窃取人们的光明,特别希望他能遇到我妈,我妈肯定会用温暖的手掌拍去他身上的浮尘,再给他足以照亮黑暗的温柔眼神。

6.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这一夜对于李水,对于沈琴,甚至对于我都将是漫长难熬的一夜。

翻了翻以前和苏瑞的聊天记录,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她的头像换了好多次,可我依旧能马上找到。我的世界里最盛大最美好的演出应该就是她吧,可我不想做一个瞎子,于是鼓起勇气给她发了条信息。

“你听过瞎子酒吧的故事吗”

然后不安地等待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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