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短篇】《滞》第六章・蓝色狭间

  当你不确定是否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抛硬币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当你想抛第二次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家园有太多太多值得留恋的地方了。地球的山与水与其它的人们,都因为太久没有触碰而逐渐淡出我的记忆,但却依然残留着模糊的映像,使我焦急地想去怀念。我依然记得我看过的每一次日出,在海边吹过的风,在屋檐低低的小巷子里喝过的淡茶,和朋友一起徒步旅行,在午夜星空下静静地写诗。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可这正是过去的我呀。

  灰尘一样在宇宙里流浪,是我内心决不能接受的结局吧。

  幽逸已经昏迷了三天了,在机舱里白色的床上安静地如同一具尸体,我并不想这么形容,可我真的感觉他距离离开我们只有很小的一丝距离,好像只要我松开手,他就会去镜子的另一面永远沉睡。他身上的白斑不再蔓延,开始狰狞地变得灰暗,像是魔鬼投下的阴影。

  飞尘号的引擎喷吐着蓝白色的火焰,行驶在依旧孤独的宇宙里。

  “白莺小姐,吃点东西吧,”弗雷拿着一个金属罐头,挨着我坐在幽逸的床边,“最好还是补充一点能量,别这么担心了,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点了点头,却听见蒂亚在外面叫我,便揉了揉酸麻的腿,和弗雷一起走了出去。

  透过飞尘号巨大的玻璃幕顶,我可以看到黑色的宇宙之中一片璀璨的星带,彩虹一样跨过这偌大的空间,横在我们的前方。我们站在驾驶室里抬头望着,感觉像是在欣赏新年夜空中的永恒烟火。

  “很美呢。”我说。

  “那是凯尔兰星带,”蒂亚淡紫色的眼睛里有了星光的颜色,“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蒂亚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嗯,和同伴一起。”

  “来看风景吗?”

  “算是吧……”蒂亚一动不动地站着,“我们约好一起飞到星带的尽头,然后它把我甩在了后面,我以为它是想比赛谁飞得快,于是我拼了命地往前飞。等我到达星带末端我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它不在那里……从那之后我就是一个人了。”

  “什么?”我有些惊讶,“你是说你的同伴曾经在这里失踪过吗?”

  “我想不是,”蒂亚放下收起的翅膀,让它们自然地垂着,“它是我们时空之灵中最高级的管理者之一,也是实力最强的,那次陪我出来玩是它唯一一次离开岗位……它一直是一副兢兢业业的样子,只要它还活着,就一定会回到大会聚的。”

  “可是,万一……”

  “是我害了它,托亚,我的恩师,我的兄长。”蒂亚微微侧过头来,淡紫色的眼睛是一种无神的明亮。

  “凯尔兰星带的末端就是黑摩拉星群,”弗雷在一旁小声地说,“那是空间领域的入口,说不定你的朋友是不小心进入了空间领域呢……”

  “我也这么想,”蒂亚转过头去看弗雷,“托亚死在了空间领域,现在我也去步它的后尘,就当是补偿吧。”

  “步他的后尘?喂喂蒂亚你清醒一点啊,你是要跟我回地球的,怎么可能死掉呢?”我差点就想把蒂亚的头掰过来,幸好它自己转过头来看我。

  “我开玩笑的啦,现在我是要保护新的同伴的。”蒂亚用大大的翅膀摸了下我的头,声音还是那样令人安心。

  于是我忍不住第五次问蒂亚:“对了,幽逸这样子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说了嘛,这看他运气,”蒂亚把翅膀收了回去,“他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但我看普通人真的会难以承受次元高压……所以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还有,下次遇到守卫者就直接打它头,它们是靠眼睛维持生命的。”

  蒂亚说的守卫者就是那只棱镜鹿,我终于知道它们是审判者分派到各个星系维持秩序的属下,以没有情感而著称。我们显然是遇到了一个满脑子都是收小弟的另类,所幸它不像其它守卫者一样冷血。

  “那个守卫者明明有很多次杀掉幽逸的机会,可是它却等到其它人出现才给出警告,这又是为什么?”弗雷问。

  “我不知道,可能是幽逸有什么吸引它的地方。”蒂亚耸耸肩,露出一副幽逸那个家伙就是死了也罪有应得他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管的表情。

  唉,等幽逸醒过来,我还是问问他为什么想杀我吧,就算再一次触动他的冲动神经,我也想要知道答案,不然不仅蒂亚一直没办法原谅他,我也觉得很不安。

  不过现在这样坐在小飞船里航行,在目标还有很远的情况下,我拥有大把时间来遐想。蒂亚现在并不想聊天,弗雷也忙着整理他的工具箱,对飞船的一些地方小小地改造,我于是除了看着幽逸之外无事可做,啃着飞船里难吃的罐头发着呆。

  明明几次遭遇危险,前途未卜,可我却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因为一切未知都远在数光年外,我们周围只是纯粹的星空,是黑暗触及不到的地方。

  “我……害怕……”幽逸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我赶紧把耳朵凑上去,只听到了这支离破碎的几个字。

  “你害怕什么?”我轻轻在他耳边问,可幽逸再一次失联,一动不动死尸一般躺着。我看见他胸前有一个小小的凸起,便小心的拨开他的衣领,生怕是什么之前没有发现的伤口。

  是他一直戴着的风车项链,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它塞在了自己的衣服里,大概是很珍惜它吧。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想要尽我所能的不让自己再失去任何一个朋友,可是这一切竟然全凭命运安排,让我无从努力。说实话,科学家这个名号也不是全凭努力得来的,我略微超人的智商,让无数人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耳朵忽然“嗡——”得一声,飞船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让我差点撞到床头的墙。我第一反应是宇宙里是没有气流的,飞船不可能像飞机一样颠簸。

  “蒂亚,这里的小行星有很强的磁场!”弗雷在外面着急地对蒂亚说,“我们德灵穆之前来过这里的人好像有过这样是汇报,说黑摩拉星群周围的磁场很不稳定。”

  “你开好飞船就行,这种强度还干扰不了飞船内部。”蒂亚淡定地说。

  “可是这样我就没法调取之前的飞行报告,我是按着以前的航线自动驾驶的啊。”弗雷指着一片乱码的控制屏,上面的画面一片模糊。

  “跟着星带走,控制好水平稳定……”蒂亚话还没说完,飞船又发生了一次颠簸,在高速行驶下几乎翻转过来。

  “这里磁场太强了,绝对不能直飞过去,”弗雷猛地一拍控制屏,“我们绕路去最近的跳跃点,也就多大概半个月的时间。”

  “……真的不行吗,”蒂亚有些焦虑地问,“可是传送水晶的有效期就只有不到两个月,现在就剩下47天了。”

  “什么传送水晶?”

  “我在白莺的凝滞空间里设置了一个,以免以后可能要回来,”蒂亚从羽毛里拿出一个紫色的小水晶,“时空之花需要的基座就在那个空间里,如果不用水晶传送,是没有办法在上亿个空间里找到白莺的空间的。”

  天呐,我竟然忘了这一点,幸亏有蒂亚,还给我们留了一手。

  弗雷鼓着嘴巴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眼神一变:“好啊,既然这样那就强行飞过去吧。”

  “……”我欲言又止。

  “我再怎么说也是研究过高速飞行器的,虽然很少亲自驾驶,不过我也能用我的理论来驾驶它!”弗雷自信慢慢的拉动摇杆,开始加速飞尘号。

  什么?难道弗雷一开始就是在用理论驾驶飞船吗?这是无证驾驶啊……他不是在开玩笑吧,我能活到现在可真是幸运,不,是奇迹。

  在这个宇宙里,哪一步不是冒险……完了,这句话可真有洗脑的功效。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用多说了,我们的飞船就像是被丢到马桶里冲下去那样晃天晃地,我的身体因为超高速行驶差点被压力挤爆,中途还失重了两次,我把头塞进垃圾桶里防止自己吐得到处都是。

  职业驾驶员肯定不是这样子的,肯定不是的……飞船居然还从一颗引力巨大的恒星的大气层上擦过去,那种瞬间过热的感觉我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飞船忽然平稳了几个小时,我才勉强缓过来,它又在弗雷的哀嚎声中颠簸了起来。

  时空之灵保佑,这样反反复复的一周后,我们活着到了黑摩拉星群。

  “这里的能量系数很高,我出去充会儿能,你们慢慢找入口。”蒂亚一点都没有被颠簸影响,瞬移出飞船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看了眼这个散发着紫色与绿色光芒的黑色星群,疲惫不堪地一头睡了过去。

  这些悬浮着的巨型星球彼此以一种奇怪的平衡支持着,距离很近却不会碰撞,让我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梦里我依旧是从它们之间穿过。

  想要点燃整个黑摩拉星群,只需要一丁点火花。

  飞船上的能量测绘系统因为星群内部超高频率的分子的运动而过载失常,压力几乎到了飞船无法承受的地步,我们几乎是被能量挤压着行驶,完全无法凭自己的意志移动。喉咙里一直蔓延着血腥味,这里除了星球还是星球,根本找不到什么入口,再这样下去我们的身体也迟早会被压爆。

  “这里的星球之间距离太近了,呼,我看不到什么入口啊……”弗雷喘着粗气,尽全力驾驶着难以控制的飞船,“再往前一点就要被吸进最大的那颗星球里面了。”

  “要不我们还是往回吧……”我提不起半点继续下去的勇气。

  脑子里胀鼓鼓的血气忽然一下子褪了下去,飞船遭受的压力慢慢减弱,控制屏滴滴响了一声后正常地运作起来,外面的世界笼罩着一片金蓝色的光辉,是蒂亚给整个飞船施加的防护罩。

  浑身散发着金蓝色光芒的大鸟从外面回到了飞船内部,眼睛白焰一样高亮,每一根羽毛都蓬松开,光线从羽毛间的缝隙里漏出来,环绕着盘旋在黯淡下去的机舱里。蒂亚双角透亮,口吐白光,像是山海经里描绘的神物,却又远比神话所描绘的生动得多。

  蒂亚闭上眼睛,让那些能量全部融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长呼一口气,有些嘚瑟地看着弗雷:“孩子,你找到入口了吗?”

  “没有,这里、这里除了高压没有任何能让我注意的地方!”弗雷抓狂地说。

  “这里的能量全部汇聚在一点,就是你们面前的这个最大的星球,”蒂亚眯着眼睛,“你们刚刚差点就飞进去了。”

  “我知道啊!我开的飞船我能感受到!”弗雷依旧是很抓狂,“你能开护罩为什么现在才开啊!”

  “我不知道你们要往这里走。”蒂亚平静地回答,然后回过头偷偷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那个,入口该不会是在这个星球里面吧。”我扶着昏昏沉沉的脑子,有些迷糊地说。

  “白莺你又在说什么x话!”

  “能量……不是都汇聚在一点么……”某位名叫白莺的科学家显然正在醉酒驾驶。

  “有可能,我们就进去看看吧。”蒂亚赞同了我的想法,不管旁边弗雷的感受。

  “行啊我开进去,”弗雷转过头来,用一种夸张的姿势地戴上自己的护目镜,“被压扁了我可不管,当当,偷花小队再次作死!”

  “偷?我们没有偷的本事,”蒂亚对于这个瞎起的队名一本正经的反驳起来,“我们要正大光明地向空间领域的人申请,让他们把花借给我们。”

  “欸……万一他们不同意嘞。”

  “那就只能偷了。”蒂亚回答。

  “所以叫偷花小队没什么毛病啊。”弗雷咧开嘴笑了,顺手把护目镜给摘了下来。

  “可是这个队名很傻诶。”我在旁边吐槽。

  “队名还是不要起了,”蒂亚大声地对我们说,突如其来的严肃把我们吓了一跳,“一般来讲,起了名字就是分不开的团队,而我们注定是要分开的不是吗?”

  是啊,注定是要分开的,我低着头,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失落。过了一会,我扶着墙站了起来,瞟了一眼窗外的黑色地平线。

  “坠坠坠坠坠机了!”我指着窗外近在眼前的“地面”大喊,吓得弗雷也跟我一起怪叫起来,蒂亚刚刚张开翅膀准备采取行动,飞船就从“地面”中穿了过去。

  “那是黑色的云层啊白莺小姐!”弗雷瘫坐在地上,“我说水平仪怎么不警告,你真的是吓死我了。”

  “是我看错了,真不好意思。”我挠着头嘿嘿笑了一声,瞟了一眼强装镇定的蒂亚,感觉有些莫名的放松。

  “这个云层,也确实和地面挺像的,”蒂亚看了一眼窗户外面同样波澜起伏的黑紫色地表,“就是没有长植物。”

  我也走到窗边俯视这颗新星球,在感觉不到压力的情况下这星球依旧让人感到焦虑,大片黑紫色的土地上乱七八糟地生长着黄绿色的植物,在黑暗的世界里散发着昏黄的微光。这些植物就像是长着荆棘的巨型蒲公英,摇曳着撒下微弱的光点,努力使自己不被黑暗吞噬。这里似乎只有这唯一一种的生命,霸道而孤独地占据着整个星球。

  不是所有星球都是那么复杂,或者说复杂的星球只是少数,这个宇宙里绝大多数星球都是静默单调而孤独的,凝滞在属于自己的一成不变的轨道里。

  “十点钟方向,是能量的汇聚点,”蒂亚闭上眼睛,头冠微微竖起“那里的磁场有点紊乱,注意保持平衡。”

  “那我就小心点……如果你说的‘有点紊乱’是指磁场方向偏离180度的话。”弗雷的话让我有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紧张地盯着表盘,操纵飞尘号改变方向,并不平稳地在低空飞行。

  “那里好像是个悬崖。”我看着窗外。

  “是个裂谷。”弗雷回答我,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表盘。

  我不再打扰弗雷驾驶,转而担心该怎么安置幽逸,我们正在以入侵者的身份进入一个未知的领域,很有可能会遭遇危险,但又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外面——在这个压抑而高压的星球上。幽逸啊,你就这么不愿意醒来吗?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胸口。

  幽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受的表情,嘴角缓缓流下一痕黑色的液体,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动,可却并没有睁开。我吓了一跳,立马把手抽了回来,啊啊啊,别这样啊幽逸,难道你打算很快死去,然后成为我心里一个永远无解的谜吗?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自言自语的让他不要害怕。

  嗡的一声,世界变得一片漆黑,我不知自己出现在了哪里。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在黑暗中伸出手,触碰到了什么没有温度的、坚硬的东西。我想起来弗雷似乎告诉过我造影弩有照明功能,慌忙从腰间把手柄摸出来,刚刚打开转换器,就发现脚下似乎有微弱的声响。

  “沙沙,沙沙”

  无数蓝色发光的“小手”从地底长了出来,软绵绵地从我的脚缠上我的小腿,那种冰凉粘滑的感觉让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的双腿被石化了一般定在原地,我颤抖着胡乱按动着转换器,希望能出来什么锋利的东西让我拜托这一切。“咯噔”一声,手柄里冒出一串耀眼的白光,是我一开始想打开的照明功能,幸运的是,它们在强光的照射下慢慢钻回了地底。

  我松了口气,开始观察四周,我似乎是被关在一个狭窄封闭的黑色正方体里,稍微动一下就容易撞到墙壁。幽逸悬浮在我头顶的天花板上,被一些蓝色的花纹固定着,闭着眼睛依旧是昏迷的样子。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醒醒吧!”我用光线使那些蓝色花纹失效,轻轻把幽逸从天花板上扯了下来,再小心地让他坐在墙角。

  “沙沙——”一只红色的手从天花板的空洞里伸了出来,瞬间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手一滑,手柄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我奋力挣扎着,却被轻易提了起来,它的力气非常大,几乎是要把我的头从脖子上拧下来。

  我说不出话,一点一点地失去力气,眼前的画面模糊起来,我于是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反抗……无法反抗……结局了……就是……有点遗憾啊……

  “白莺!”

  我感觉脖子上的力量瞬间消失了,整个人软绵绵地掉在地上大口喘气,视线清晰了起来,我看见幽逸用右手紧紧攥住了那只红色的手碗,然后用左手猛地一拉,将那只手连同整个天花板一起扯了下来。

  黑色的空间崩塌了,连同那只诡异的红色的手。

  “你没事吧。”幽逸抓住我的手臂扶我起来,我感到那并不比那些要害我的手温暖多少。他半睁着那只透明的眼睛看着我,让我心头一紧。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幽逸忽然眯着眼睛给了我一个巨大的笑容,“你相信我哦。”

  “我……我相信你。”我感到这样的对话有些肉麻,于是挣脱开他,仔细观察周围的世界。

  地面像是无数透明的蓝色玻璃片堆积而成的,透过这些玻璃能看见下面灰白色的虚空,天空是淡蓝色的底调,漂浮着一些方形、圆形或是三角形的深蓝色几何体。一些黑色的方块立在地面上,慢慢透过薄薄的地面坠入虚空。身后是一扇山一样高的长方形的蓝色大门,上面布满奇怪的纹路,门的内部像是打着马赛克的模糊一团,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里面反复移动。

  远方隐约闪烁着一座极其雄伟的蓝色殿堂,通过白色的螺旋阶梯与天空中几座漂浮的巨大城堡相联通,那些城堡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数量似乎一直在变化。一些深蓝色模糊的影子在城堡与殿堂之间穿行,有一种很忙碌的样子。殿堂的顶部有一架巨大的五页风车,在没有风的空气里缓慢转动。

  这里是……空间领域吗?四下除了蓝色的玻璃碎片之外没有任何能让我带走的东西,难道我们来错了地方?

  “白莺!”幽逸站在远处一个类锥形的玻璃上面远远呼喊着我,我一愣,这个家伙是怎么跑得这么快的。

  “你往前走一步!”幽逸又大喊一声。

  我向前走了一步,然后突然出现在幽逸的身边,幸亏他拉了我一下才没有从玻璃上滑下去。

  “瞬移了……不妙,这里到处都是空间折叠,”我惊觉,“这该怎么移动……”

  “我们已经在空间领域了吗?”幽逸忽然兴奋了起来,“我睡了多久,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我不得不告诉幽逸他几乎被四次元同化的事实,以及他差一点点就死掉了,虽然我心底一直坚信他会醒过来。跟在凝滞空间一样,我跟幽逸又出现在了同一个黑色的小方块里,这中间的联系真令我想不明白。

  作为一个常年蜗居实验室的科学家,我仍是很难,不,是不可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感情,我只能继续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在确认幽逸没有感到不舒服以后,边开玩笑边让他开路。越是担心,就越害怕被发现,我可能真的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同伴吧。

  “幽逸,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我看着面无血色的他,心想还是直接问出来比较好。

  幽逸的眼神呆呆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差点死了,被我冷不防一问又回过神来,非常果断的回答道:“没有啊,我只是单纯的坏而已。”

  “别这样,我真的很想知道。”

  “你冷静!”幽逸按住我右手不自觉举起的造影弩,“看那不是你们的飞船吗?”

  我看向幽逸手指的方向,发现我们的飞尘号正一头扎在远处的玻璃地面里,像是被半埋在沙子里的银色海螺,上面有几道不是很深的划痕。一些蓝色的小方块围绕着它旋转,其中一些突然就消失了。随后一个金蓝色的影子出现在飞尘号的上空,张开翅膀焦急的四下环顾。

  “蒂亚!我们在这里!”我张开双臂大声呼喊着那只熟悉的大鸟,紧绷的内心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刚想迈开腿冲过去又突然恢复理智,乖乖站在原地等着它来解救我们。

  蒂亚远远的看见了我们,用翅膀在空中画出一个蓝色的圆,再将其向我们推进成一条穿透空气的蓝色通路,然后像做滑梯一样来到我们身边。它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从半金半蓝转变为浑身错落有致的冰蓝色,只有翅尖、脖颈和尖角泛着些许金光,眼瞳的浅紫色也似乎深沉了许多。

  “蒂亚,你听我说,刚刚我们被关在一个黑色的方块里,我差点就被一只红色的手掐死了,幸亏幽逸……”我急不可耐的向蒂亚描述刚才恐怖的经历,“幸亏他醒过来破坏了方块,不然我就……”

  “别说了,”蒂亚忽然用它泛着金光的翅尖轻点了一下我的嘴唇,“我甚至没有想到你们能活下来。”

  “所以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幽逸看着自己苍白如死人一般的左手,后知后觉地问“还有我到底怎么了?”

  “一会再解释,那个孩子还没有找到。”蒂亚拉着我们进入那条蓝色通道,瞬间把我们传送到飞船内部,然后再次飞到高空寻找弗雷。我这下也突然紧张了起来,万一弗雷没有破坏方块的能力……不,这不可能,承载希望的的人往往不会轻易死掉。

  飞船内部没有太大损伤,只有几个巴掌大的蓝色小方块在里里外外无规则的运动,我用手柄戳了戳其中的一个,一些画面竟然浮现在它的表面:深灰色的巨大六面体,奇怪的黑色松树,若隐若现的灰色飞蛾,恶魔一般支离破碎的声音,烟雾与沼气……我还在琢磨一些看不清的的东西,小方块就自己消失了。

  我于是又触碰了另一个大一些的方块,上面依旧是让人费解的图案,这次我看见一只顶天立地的蓝白色巨兽,长相酷似某种蜥蜴,它踩过一片狼藉的某个星球表面,俯身轻轻拾起一个灰色的小方块,小心翼翼地把它贴近自己的胸口。

  方块消失了,我转身看见幽逸也在饶有兴致的戳着蓝色的小方块,于是便问他:“你觉得这些方块上的图案表示着什么,幽逸?”

  “说不定是之前发生过的什么事情呢。”幽逸看向我,“被定格在这些方块里,给我们这些来访者观看。”

  等等,幽逸这突然文绉绉的腔调是怎么回事?

  “可是幽逸先森,这些画面之间好像没有什么联系吧。”我于是有些好笑的反问他。

  “不,我觉得一定是有的,我刚刚看的两个方块里,都出现了一只蓝色的大鸟。它一次正在坠落进一颗黑色的星球,周围有很多爆炸的碎石,一次就像死了一样被关在一个灰色的小方块里。”幽逸的描述让我心里一紧,这些方块之间似乎确实存在着某种联系,该死,我该怎么把这些画面串联起来。

  “剩下的方块在飞船外面,我们要不出去看看吧。”幽逸说着打开了舱门,灵活的翻身跃上飞尘号的顶部。我叹了口气,把头发束起来,无奈的跟着他爬上去,反正他已经探了路,就不怕会被空间折叠传送走。

  天上盘旋着的,还有三个蓝色的方块,就像是蓝色天空漏下来的碎片,或是大海凝聚而成的回忆。

  三个画面中,第一个是璀璨的星带,与我们来时穿越的凯尔兰星带一样绚烂美丽。

  第二个是一株巨大的黑色松树,似乎就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一株,不过画面这次更为接近也更加清晰。我才发现这株松树一样的植物上面还有近乎透明的灰白色叶子,层层叠叠的覆盖了整个树的表面,数不清有成百上亿片。正当我目眩神迷之时,树的右上方闪过一星蓝色的微光。

  最后一个画面来自于最高的那个方块,它先是一片空白,然后慢慢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

  蒂亚。

  “这是咱们那只大鸟的剪影吧?”幽逸碰着方块看了又看。这个小小的方块并没有和其它的一样消失,而是维持着蒂亚的画面,久久不愿消散。

  “等等,这不一定是蒂亚,如果这些方块上真的如你所说,是之前发生过的事,那么,”我扶着额头,大脑飞速运转着,灵光一闪,“它说不定就是蒂亚的那个朋友……”

  “啊?”幽逸一脸不解的样子。

  我于是向幽逸解释在他昏迷的时候,蒂亚曾经说过它有一个同为时空之灵的朋友在空间领域的入口附近失踪了。

  “可是这怎么看都是蒂亚吧?”幽逸把方块有图案的那一面对着我,让我看清楚,“你看这双眼睛是有颜色的。”

  黑色的剪影里,那双清明透亮的紫色眼镜格外显眼,那温和而严肃的目光透露着些许独一无二的冰凉,瞬间让我确信了这绝对属于蒂亚。

  这些方块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我揉了揉太阳穴,从幽逸手里拿过蓝色的方块仔细翻看,它上面确实没有别的线索了。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天上掉下来一团大叫着的东西,直直瞄准我的头,我还没反应过来,幽逸就瞬间推开我,完美的接住了它。

  “喂,你小子非要这样出场啊?”幽逸把闭着眼睛窝在自己怀里的弗雷往地上一丢,弗雷哎呀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方才是多么失态。

  哦豁完蛋,刚刚的谜之公主抱就这样让我的理智断掉了,断片的大脑里甚至闪过一些奇怪的东西。

  “蒂亚没跟你一起回来吗?”我注意到只有弗雷一个人。

  “没有啊,我是被空间之花传送回来的。”弗雷摊开手,给我看一朵湛蓝色的六芒星形状的花,花蕊中漂浮着淡蓝的粉末,花瓣看起来透明且柔软。我一下子有些懵了,偷花的任务这么轻易就完成了吗……这也未免有点太轻松了吧。

  “诶诶我跟你们讲,我刚刚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黑色的方块里,有很多蓝色的手……”

  “停,”幽逸打断弗雷的话,“我们都一样,小老弟。”

  “你听我说嘛,”弗雷推了推幽逸,“然后一个蓝色的小方块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超级厉害,上面居然有很多我族人的影像,也就是先前失踪在这里的那一批科学家……我相信这朵花一定是族人们留给我的,它从方块里出现拯救了我,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

  又是蓝色的方块……它找到弗雷并且给他空间之花,让他从黑色方块里直接传送回了飞船,这样说来,那些蓝色方块还懂得选择主人吗?我想不明白,这些方块是一直存在于这个空间,还是我们到来之后生成的?德灵穆人将自己寻得的空间之花通过蓝色方块给予弗雷,那这个有蒂亚影像的方块又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如果不是蒂亚去寻找弗雷,那这些方块本来是应该由它打开的……

  “等蒂亚回来我们就赶紧离开吧,”我揉了揉太阳穴,“虽然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无须弄懂,你们已经死了。”一个冰冷威严的女声在我身后炸响。我猛地转头,却只看见身后五米左右的空中漂浮着一个个子矮矮的小女孩,她一点也不像是声音的主人,瘦小的身体绝不会超过一米五,白色的长发在空中荡开,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左半边脸,下巴埋在高高的领子里,只有眼睛和鼻子能看见。她穿着极不合身的淡蓝色长袍,双手双脚都缩在衣服里,第一眼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却给我一种极大的压迫感。我不经意和她露出来的那只冰蓝色的眼睛撞上了,那寒冷刺骨的眼神甚至让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她瘦弱身体散发出的强大气场给我一种透析空间的感觉,似乎只要挥一挥衣袖,就能唤来其它空间的某种巨大生物,空气中无端而起的风都围着她旋转。

  女孩从长长的袖子里伸出自己苍白的小手,轻轻打了个响指,那朵空间之花就出现在了她的指尖,她旁若无人的亲吻空间之花柔软的花瓣,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耷在花蕊上,凝固着寒霜。她在低声呢喃着什么,声音空灵得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

  “你们看上去很无知,”她缓缓抬起头,用那极不和谐的成熟的声音说着,“而这并不能否定你们所犯下的错误。”


  时空领域,是神明所在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个守护者,都曾经过神的认可。他们在神的领域里不能拥有自己的情感,只是帮助维持秩序的机器,不管之前是多么个性张扬,一旦踏入领域,就必须按照神的指示维持不变的秩序。他们的一举一动也跟神明一样,与宇宙的平衡息息相关。

  哪怕神明犯下错误,他们也只能凭着自己的信仰,去任由错误慢慢扩大。

  人类在宇宙里是卑微的,这一点已经被反复印证,然而这种能让我瞬间放弃抵抗的压迫感,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等我回过神来,我竟笔直地跪着,用尽全力也不能动弹一分。我想幽逸和弗雷也是这样被控制住了,他们在我身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永别了。”女孩带着毫无感情的声音对我们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汇聚起淡蓝色的光点,瞬间形成一把巨大的蓝色弓弩。她用手指在空中划出几支白色的箭,箭在弦上,直直的指向我的眉心。

  “等一下!”幽逸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似乎仅仅是说话这个举动就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是我的错,杀,杀我一个就够了。”

  女孩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吃惊,手中的弓箭却没有丝毫移动,她弯了弯手指,我来不及闭上眼睛,白色的箭就瞬间朝我射来,在我脑门上砰一声弹开了。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心脏几乎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看见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蓝白色镜面,刚刚就是它为我抵挡住了致命的一击,我能从里面看见自己惊恐的眼神,然后镜面消失,一个穿着同样淡蓝色长袍的人驻在我们面前,张开巨大的黑色羽翼背对着我们,将我们与女孩彻底分开。他大概有两米多高,整齐黑发上戴着几何组成的蓝色头冠,身上环绕着五面泛光的白色镜子,长袍下面露出一条黑色的布满鳞甲的尾巴,蛇一样盘曲着。虽然他看样子救了我们一命,可他带给我的威压感甚至让我一阵心悸,喉咙里甜甜的,一股子血腥味。

  “空间之主让我告诉你,这批人里有一个他想要的收藏品,”面前的人用手指拨开女孩的弓,“你总是那么心急,铃。”

  那个名为铃的女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立刻收起险些杀死我的巨大弓箭,漂浮的长发温顺的垂下来,比她长袍的底部还要长出一截。显然,她非常尊重我面前这个长着黑色翅膀的人。

  “我找到最后一朵丢失的花了,镜。”铃的声音温柔了许多,她用双手捧着空间之花,小心翼翼的把它交给我面前这个名为镜的男人。尽管我看不到镜的正脸,他低沉沙哑的嗓音让我觉得他是一位稳重的男性。

  “干得不错,”镜用一只手接过空间之花,把它放进自己的长袍口袋里,然后突然换了一种语言和铃交谈起来,并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

    好消息是我们暂时不会死,坏消息是现在我们和被抓住的犯人没什么区别了,还是先听从他们,再见机行事吧。

  我听见幽逸在身后痛苦的咳了几声,便尝试着转过头去,可哪怕稍微一点移动都给我带来巨大的眩晕感,这样子下去,彻底失去意识也是迟早的事。我不禁怀疑当时那帮德灵穆人到底是怎么在这个空间完成实验的,明明这里的安保这么强……还是,还是说我们被发现,是因为弗雷使用了空间之花?头越来越疼了,简直没办法思考。

  铃忽然以一种质问的语气对着镜说话,用细弱的手去抓镜的衣领。我听见镜叹了口气,回头撇了眼我们,看着我们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耸了耸肩,用一个低矮的透明蓝色的方块把我们几个框了起来,就像是构造了一个透明的牢笼,我感到压迫感小了不少,就努力的让自己了站起来,慢慢后退到幽逸身边。幽逸瘫在方块的角落喘着粗气,弗雷背对着我一边发抖一边在背包里翻找着什么,大概是在想逃跑的方法吧。

  逃跑什么的,怎么可能呢,我失落的想,对面可是两个神一样的人物,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顺从一点或许还有转机。

  “我的天,好可怕,”幽逸支着地面坐起来,皱着眉头撅着嘴巴,一副气馁的样子,“这这这,谁顶得住呢。”

  “他们看起来太强了,”弗雷转过身来望着我,“但是我记得蒂亚好像说过,我们要正大光明向空间使徒申请吧?”

  “我可以试试看。”我果断地说,然后又立刻后悔了。弗雷愣了一下,很是敬佩地看着我。

  蒂亚确实说过我们该正大光明的申请,可我们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和这些神一样的家伙们交流本来该是蒂亚要做的事,可它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弗雷还不了解凝滞空间的事,况且让他一个局外人解释也很不现实。更不用说幽逸,这个笨蛋的语言表达能力很让人担心。现在能去解释的只有我,可是,面对那种瞬间压制人的威压感,害怕也是正常的吧。

  如果,如果是蒂亚,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大家面前与他们交涉的……那么也许我也可以。

  “二位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空间使徒吧……闯入你们的领域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我们罪不可恕,但还请听我解释一下:我们是刚刚从大会聚的凝滞空间里出来的普通人,只是想找到回家的办法而已。是凝滞空间里的机关需要空间之花才能触发,我们才冒死前来一试,也并没有直接偷走的打算,我们只是想回家,真的没有恶意……”我硬着头皮,一边道歉一边解释,毕竟是我们先破坏的秩序,人赃俱获没法为自己开脱,不如坦诚一点,就算对面看起来毫无感情的两个人,坦诚一点总没有错。

  “哦?”镜半转过脸来看我,蛇一样的怪异面孔吓了我一跳,“你们偷取空间之花,不是想获得什么力量吗?”

  “我发誓我们只是想要回家,我根本不知道空间之花的能力,我只是想……”我越说越觉得心慌,镜那张可怖的脸就像是一下子印进了我脑海的最深处,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怪异,让我对这个人的全部感觉瞬间变为了恐惧。镜的皮肤是不深不浅的灰色,头和蜥蜴一样扁平,浅蓝色的巨大眼睛凸起在头的两侧,里面是狭窄的金色瞳孔,脸上游走着诡异的青色花纹。他蛇一样的嘴上是墨色的唇线,嘴里吐着深蓝色的信子。镜的下巴到脖子上有好几条可怖的疤痕,看上去就像被人把头扯下来再装上去一样。

  如果说铃的外貌与人类还有一丝相近之处,那么镜就是彻彻底底的恶魔的样子。

  “你还有活下去的机会的。”镜的粗糙的右手穿过牢笼的薄壁,摸了一下我的头,这恶心的怜悯使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别动她!”幽逸冲上来想要攻击镜,被我制止了。

  然后我发现铃涣散的目光忽然凝聚到了我的身上,蓝色的眼睛里透露出的寒意几乎要把我的灵魂逼出肉体。

  地球上的那些精神分裂患者所看到的、寄宿在人身上的那些面目狰狞的恶魔,究竟是荒唐的臆想,还是真实的存在于宇宙的某一个角落呢?也许他们从来不是胡言乱语。

  希望我正在经历的,不是一个关于神怪的故事。

  “你们这帮小偷真是令人费解,明明知道空间使徒的存在还要进来送死,回家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吗?”铃飘到我和镜的中间,语气依旧冷漠,“别以为谎言能够博取同情,死亡依旧等待着你们。”

  铃张开双手,浑身发出蓝色的光亮,紧接着所有人都化作上升的蓝光,我感觉脑子“咚”的一沉,似乎浑身都被挤压成了高速运动的粒子束,笔直的被射向城堡。

  “铃!这种强度的转移他们是承受不住的!”恍惚间,我听见镜焦急的语气。

  “我有分寸。”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空气也渐渐安静了下来,身边的一切都化为了质子,这只是我的感觉而已。在极为高速的运动中,肉体被分割成无数的模块,自身存在的感觉渐渐消失,对外部的认知也不再存在,不知怎么,大脑最深处的记忆却被悄悄勾起。


  “她没有回来。”

  幼小的男孩蹲坐在高高的窗户下面,烈火已经将他稚嫩的脸烫的血肉模糊,他空洞的眼睛里映着依旧不断向自己爬来的火焰,瞳孔闪过一丝绝望的灰蓝。

  “她为什么没有回来……”

  他感觉自己已经等待了好久好久,细弱的呼喊并不足以让人听见,喉咙早已烧灼一般的疼,一丝丝鲜红的血从嘴角滴落胸口,很快消失在房屋崩牙的吱嘎声中。身后的白墙上布满血红的手印,他努力了很久很久,终究是够不到那高高的窗棂。

  “门……”

  他看了看不远处禁闭的大门,用尽最后的力气向那里爬去,他还仅剩一点点的信念,他还不想死,他死是不应当的,他不想就这样去那个大人口中很远很远的地方,留在这个世界多美好,有好多好多爱自己的人。

  “轰!”在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里,一根粗粗的房梁像是巨鸟被折下来的翅膀,擦着男孩的脸横在他的面前,燃烧着阻断了他最后的去处。

  “啊……”男孩破烂不堪的喉咙深处迸出一个怪异的声响,就想是一颗种子被烧焦的声音一样。他闻到自己皮肉被烤熟的味道,疼痛像千百条滚烫蚯蚓一样在胸腔内蠕动,翻滚,直到完全盖住方才还在挣扎着的鲜活的心脏。

  我站在火海里,被梦境逼迫着注视这一切。

  太真实了,那火就好像是烧在我的身上,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孩子死去,目光被锁死在那一个画面上。我甚至做不到闭上眼睛,这是怎样的一种噩梦啊,它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让我出去,不,让我醒来啊!!!

  一股黑色的烟气从男孩的尸体上散发出来,逐渐在灼热的空气中汇聚成人的形状,然后两只苍白的眼洞骤然向我睁开。

  不,你不要过来,不是我害死的你,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啊!!!

  “砰!”

  …………

  我感觉自己的脑门被弹了一下,昏昏沉沉的醒来,又忽然感到自己的后脑传来一阵撕裂一般的疼痛,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立刻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

  我再次睁开眼睛,视界里是幽逸那只没有被四次元侵蚀的灰蓝色的眼睛,一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又瞬间牵起一串猛烈的疼痛。

  “幽逸,我头好疼。”我捂着自己的太阳穴,感觉头脑昏昏涨涨的就像发了高烧一样,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双腿似乎难以支撑自己的重量,这种痛苦的根源似乎来自我的心里,不知来由的折磨着我。

  我感觉到幽逸用左手搂住我的肩膀,立马条件反射般的挣脱开来,回头想用怒目而视来警告他,却在完全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被眼前的景象吓到清醒。

  我们处在一座湛蓝色的巨大殿堂中心,光是这个圆形的大厅直径估计都不下300公尺,周围一圈是12座十来米高花纹各不相同的蓝色雕像,这些雕像大部分都是怪异的人形,身上是同样的蓝白色长袍,面色严肃的直立着,目光汇聚在殿堂最中心的一点——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半透明的穹顶折射下来的刺眼光线使我一时看不清雕像的具体样貌,但四点钟方向的那坐拥有蛇尾与巨大翅膀的雕像很明显属于镜。12根巨大的深蓝色柱子穿插在雕像的后方,上面的白色花纹是塔罗牌一样堆叠的几何,这些花纹看上去似乎由某种规律排列,直觉告诉我万万不可尝试去解开它们。天蓝色的穹顶是半透明的,透过它可以依稀看见周围漂浮着的、若隐若现的高塔。殿堂的地面花纹是一环环的同心圆,这些粗细不一的圆环大概有成百上千个,我们就像是被定在层层牢笼的中心,尽管镜不知何时解开了关押我们都蓝色方框,我却一步也不敢轻易移动。

  镜和铃一左一右的站在我们身旁,身体笔直的仿佛两边的雕塑,低着头等待着什么的来临。

  “白,白莺,这里……”弗雷忽然从左后方抓住我的手臂,浅金色的大眼睛无助地眨巴,半张开嘴欲言又止。我示意他不要出声,我已经能从铃冰冷的眼神中看出她对我们的不满。

  不要轻举妄动,顺从一点,相信镜所说的我们可能能活下来是真的,也不要去提蒂亚……

  头又一阵阵的疼了起来,牵着我胸口的伤,使我难受得想要大声喊出来。

  有什么东西即将到来……可是我们毫无准备,也毫无办法,他们所说的“空间之主”,某种意义上应该属于整个宇宙秩序的决定者之一吧,他怎么可能会见我们?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我精神崩溃所产生的妄想呢?

  面前出现了一小团灰白色的光,一只带着白玉手环的清秀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那只手骨节分明,食指轻轻触碰了我的额头,瞬间打散了我的所有痛苦。

  随后一位英俊的少年从光中走出,眉目间带有几分喜色,灰白色的长发整齐的束在背后,一身白色的长袍飘然如仙,上面画着一朵精致的空间之花。少年浑身散发着蓝白色的光芒,神圣而不可触碰。

  “空间之主大人!”铃和镜忽然“砰”地单膝跪地行礼,把茫然的我吓了一跳,难道,面前的这个十四五岁样子的人类模样的少年,就是掌管着宇宙呼吸的……

  “你们这些使徒可真是做作,”少年将双手背在身后,眯着眼打量着自己的使徒,“先出去吧,在门口等着。”

  镜和铃立刻原地消失,空气中只留下几缕微蓝的影子。我们三个入侵者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这个似乎是神的家伙。

  有一瞬间我觉得,在普通人类的一生中能够见到整个宇宙的掌控者之一,已经算是上天恩赐,再没有什么遗憾了。这种想法显然很不负责任,可是这个少年所散发的魅力几乎就要让我深陷其中,绝对的强大,与绝对的温柔,一举一动都告诉着我神明之外没有完美,他纯白的衣着飘然如仙,面容精致如宇宙的最初之作。

  只是,蒂亚从来没交代过我们该怎么和空间之主交互……它现在不在这里,万一我们做错了什么,那肯定是必死无疑了。

  少年谜一样的黑眸注视着我,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挥一挥手,蒂亚便毫发无伤的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只是眼里的惊慌似乎都要溢出来。蒂亚看起来并没有战斗过的样子,就像是从平常里忽然被传送了过来一样。

  蒂亚的出现,瞬间让我心安了不少。

  “这里是……不好,大家准备逃走!”蒂亚的声音由疑惑瞬间转变为惊惧,连带着我们也紧张了起来,它瞬间张开翅膀,浑身散发着金蓝色的光芒,挡在我们与少年之间。

  “你的表现很糟糕,时空之灵,”少年眯着眼,微笑着盯着蒂亚,“不要误导大家嘛,你看我可曾伤你一分?”

  话音未落,蒂亚张开的翅膀就耷拉下来,光芒消失,就像彻底投降了一般,低下头表示顺从,它后退到我们身旁,声音低沉而惶恐:“空间之主大人,对于这一切我很抱歉,但求您不要伤害他们……”

  “光是擅离职守这一罪就足以让你万劫不复了呢~”少年在句末故意抬高音调,垂下眼睫,微微抬头,轻蔑的看着蒂亚,似乎对于时空之灵非常了解,然后他转变语言,温和的对蒂亚说了些什么,轻轻抬手,蒂亚再一次消失无踪。

  蒂亚居然这样轻易地被摆弄,这让我感觉很不爽。这位空间之主想必根本不是在照顾我们的感受,它不过是纯粹地想要炫耀自己的力量。

  可我们依旧只有站在原地,连质问少年的勇气都没有,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在这个殿堂之下这位空间之主面前,突如其来的威压感使我们无法说出想要说的话,连一举一动都被无形地牵制着,内心只有被强制挤压进来的虔诚感。

  可怕的沉默,感觉下一秒消失的就是我们。

  至少,至少问问蒂亚去了哪里,别这么害怕……

  “放轻松,我并不是空间之主本人,只是一个用来跟你们交流的影像而已,这个形象也是根据你们的审美捏造的,”少年终于忍受不了我们紧张的样子,笑着打破了沉默,“你们的朋友只是被我传送到了殿堂外面,所以不用紧张,告诉我你们来此的目的吧。

  蒂亚被传送出去了,莫非接下来的谈话不能让它知道……可是我们和蒂亚只要再见面就一定能互相交流的啊。还是说,空间之主是想把我们分开审问,造成一种类似于“囚徒困境”的处境?我们本身没有犯罪,所以,所以应该不会出事。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胡思乱想。

  少年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来回移动,最终定格在幽逸的身上,似乎对他产生了一些兴趣。少年偏过头凑近幽逸,明亮的瞳孔微微放大:“怎么,不敢回答么?”

  “空间之主大人,我们,我们是来找空间之花的,我们需要那个回家。”幽逸被盯视的有些慌张,不自觉地后缩了缩。随即一阵风从我们身后吹来,无形的力量将幽逸往前推了一大步。

  “嗯……仅仅只是回家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们。”少年歪了歪头,用食指抵着自己的下唇,看起来傻傻的,甚至有点可爱。

  帮……帮我们?不是吧,明明上一秒那个冰冷的使徒还想杀了我,现在他们的主人就说要帮我们……神真的有那么仁慈吗?

  “真的吗?”幽逸两眼放光,毫不顾忌地跳到少年面前,握住他的双手,“虽然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你能帮我们回去真是太好了!”

  我来不及提醒幽逸,他就瞬间松开双手后退了好几步,手心里冒着蓝色的烟气,像是被烧灼了一般。真是的,哪怕只是神明的一个替身,又怎么能轻易的让凡人触碰呢。

  “啊呀,真是过分啊,”少年的目光有一瞬间让人感到杀意,却又立刻转回了那种谜一样的笑容,他轻声念了句短短的咒语,铃就立刻出现在了我们身旁。少年于是毫无感情地命令自己的使徒:“你现在带他们去宇宙方格,让他们找找自己的家在哪。”

  我留意到,这两个人似乎还有极为短暂的眼神交流。

  片刻后,少年雾一样的散去了,蒂亚再一次被传送到我们身边。

一切就像是被编排好的剧本那样。

作者:意呆利狐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7897850?spm_id_from=333.999.0.0 出处:bilib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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