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济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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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泉进入车内，八个小时的长途晃动，我就被负担一样卸到了额济纳 一路上沙尘早就已经相拥我 一路上，只看见沙漠、荒滩、枯萎的 胡杨树…… 望得见额济纳了，红柳树花开，小叶杨 落叶则一片一片生地黄了、红了，这注 定是一位类似世间油漆匠的神的杰 作我靠近了你，暖色调的神 额济纳，我都评定，今夜无际的夜 上空最亮的那颗星，便是你绝美的 痣，乌娜其其格额心痣，格日勒额 心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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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言自语着“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的 那人 溺亡于一滴水珠的那人，被居延海 的天鹅用比大白天还白的羽翎冠冕， 用盐冠冕，用生锈的铁冠冕 那个人，水滴一样清澈脸一闪，历 史的苍桑就扩散到了我的脸部。3

汉高祖抗击匈奴万骑扬旌飞沙的地 方，成吉思汗鏖兵河西挽弓射雕的地 方…… 额济纳，几百万棵胡杨树或是过千 万棵胡杨树生长发育或是死亡地区听见，一大群阿拉善白绒羊和一 个挂在高峰期小骆驼里的牧人，把心率 的声响搞混在一起的响声 相隔一条想象中的波涛汹涌的江河， 我听见了这种响声—— 额济纳的声响，要被一头魔血的羯 羊凄壮地喊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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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居延汉简，有关西夏王朝黑城，关 于额济纳土尔扈特蒙古族重归……我觉得 见一条花小尾巴蛇蜥钻进沙子倏忽之间 就消失了 看见了这么多神情着装诡异的人， 从自己早就风化层成沙的人体骨骼上坐站起来 到我看到一塔，好像随风抬起一根指 头；看见了二塔，好像随风抬起二根 手指头 我都看到—— 风，把我们同行的五个人吹出五根 手指头 五根微小的手指头，风轻轻吹，愈细越小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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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假如不吹，一棵棵胡杨树通过什么 吸气 树杆下埋伏了数千年的氏族部落，也有游牧民族、西夏人，谁可以夺走她们饮 风如喝酒的爱好 有些人拽着风的感觉梨铧，翻地着人类的历史 黎明曙光或是傍晚，我明白，在晌午的阳 光后边，将一一浮现出汉武帝刘彻、杨文 昊、成吉思汗……她们黄金和白银岩层的 脸孔。6

匈奴单于和一棵苞米有什么关系？ 西夏王朝拓跋氏和一株小麦有什么关系？ 蒙古族大汗和一朵棉花又有什么关系？ 远方的沙漠和垂下的云彩绵延不 断，完全放弃了死亡部队那般，蓄 积着又一次屠戮的能量 一座座倾圮的烽隧——一只只从时 间最深处伸过去的大手，抓一把是沙 土，再抓一把或是沙子 啃噬秋草的羊一副祭拜的神情 风吹过刃口，苞米撕下金子，小麦 将血变冷，棉絮交出温馨 秋季，有哪些能被慷慨大方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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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到一只红羊，更没见到一只血 豹，就连一只鹰也没看到，并没有鹰 天空我不敢相信是名副其实的额济纳的 天上 一头头小骆驼碳火一样提升着地面视觉的关注度，这种巨大温顺的生物真 喊人认为是用与神相关的红土地揉成的 可是那一棵棵死去了却还是英烈一样站 着胡杨树，脸朝狂风，而且从地底 几十米深的区域，用须根赶紧早就干 涸了额济纳河 大家同英烈合影照片 额济纳，你风中的骨骼咔嚓在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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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在远处，和额济纳一直保持着沙哑 着喉咙大声说话之间的距离 喷着响鼻的马，和虚华的马头琴保 持着一根吉他琴弦之间的距离 一穗苞谷手捧着身体中的水，献给 了第一个向它伸手得人 可是我，则期盼在弄湿我的第一滴雨 珠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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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可以把一只乌鸦的叫声翻译出来？ 肯定是祖祖辈辈流传一位黑衣女 巫的谶语 风把沙吹进我的脸上 侧过身去，看见了一大片红柳树也侧 过身去——舔食了过多盐的小骆驼那般 卧在那里 大家一起努力感受到了咸 额济纳，我想要我移动的身体同你风中的沉默无言会话，或是，单纯为了延 伸你风中的沉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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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扬的经幡缓解了信教者身体的重 量，看见我从左向右绕敖包三圈，我 坚信，他很快就要抛开肉身翱翔下去 了开花费的红柳树没空思考翱翔的意 义，借着天没黑透，赶快跺跺脚往深 处扎投身，随后站稳放空自己 我觉得点一盏灯，用灯的光扩张这 一切 用灯的光，扩张今晚的额济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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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暗红色的小骆驼从远处慢慢挪动 着，积累了很多很多傍晚黑色素花朵那 样，一群纯白色的羊也蜂拥而至开摆着 不知道是骆驼和羊剽窃了花瓣或是花 朵剽窃了骆驼和羊 或者我剽窃了一粒沙 或者落日剽窃了人类血 落日以后的额济纳，无边的黑喑犹 似一种更多的关爱，一下子就来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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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济纳，看着你凝望北斗七星的神 态，如同那明亮是以你脸部释放出 的换句话说，这也是一张居延小公主妩媚动人的 脸也有，刻有小叶杨伤疤的及其破碎成 莹石末脸，从铁釉片和屋面瓦砾中 苏醒过来的这么多张脸 居延小公主，我读不懂你脸上表 情，是神的贪色一部分或是人谈恋爱部 分今晚，北斗七星非常大的汤勺是不是又 一次把你舀起？可是我，可能悄无声息 地潜藏在你绵羊皮裙裾阴影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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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斜星空恍如非常大的莹光仪表盘 没有人能把时长保存起来，如同一 把撒进水里的盐或是糖，如果你感觉出来 咸或是甜的情况下，那就是追忆 额济纳用风追忆 今晚，所有的植物统统指针一样地 偏向追忆，而小骆驼，则以倒嚼对我讲 们明白另一种回忆的方式 追忆而且心怀感恩，红柳树用花、麦子用 穗、棉絮用白从此之后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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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荣幸被我遇到了额济纳的雷 雨，我会不会觉得这是上天赏赐 用雷电捆缚一只大角盘羊，使它在 极其惊惧中显露出来人和兽掺杂的神情用一滴雨珠濯洗在夜晚深藏若虚的 女性，直至曙色将她染上一整块等候 雕刻的蜜腊 假如我真看到了一棵棵胡杨树多 盐的双眼，那样，让我身体里的雷 雨提前将另一场命中注定暴风雨来演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