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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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空逐渐黑了下来,连带着远一点的山林,田野,植被,河流,近处的草坪,围墙的角落,窗户,房间,都略带疲倦地收敛了姿态,以至于路边和房子的灯光都因扰乱了睡意的沉淀而显得拘谨。

我站在窗边,试图从寂静的黑夜下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眼前烟雾的源头正是我手里的烟,烟雾从燃烧的那一头或浓或稀地往上飘,以一个有着弯曲且炫丽的轮廓不断扩大,并联合苦涩的气味将我的视线引到桌面上的海盗船模型。一股强烈的悲伤猛地袭来,我还没来得及抵抗就已经被它们包围,当我开始明白这悲伤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声音在试图阻止我回忆,然而,往日的街道、服装店的衣服、纯绿色的短袖、一个熟悉的又模糊的女人已经浮现在我眼前,那个阳光就快消失的下午很快就抢占了这个傍晚的时间。

我逐渐回忆当天的事情。我在父亲的服装店帮忙,那段时间生意惨淡,半天也没几个顾客,我玩着手机打发时间。她走进店里,我问她是否要买衣服,她和其他顾客一样,说先看看。我对店里的衣服还不了解,自然无法给她推荐。她看了看裤子、短袖、裙子,好像没有她喜欢的款式。然后她问我这里有没有纯绿色的衣服。

“我也不知道”我说。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为什么你喜欢纯绿色的衣服?有图案的不好吗?”我说。

“只是喜欢纯绿色”她又去找。

她穿的正是一件纯绿色的短袖,确实挺好看,可能这不仅归功于她穿了一件纯绿色的短袖,因为她的脸蛋长得也好看。

“要不你明天来看看吧”我学着父亲的话,这是留住顾客常用的套路,我挺不屑用这样有点骗人的话。

“你可真会做生意,明天就有了?”

“我爸明天进货回来,兴许就有你想要的衣服呢?”

“要是明天没有呢?我又白跑一趟”她的声音带点哀怨,似乎已经白跑了很多趟了。

“你家离着很远吗?”

“我就在附近上班。”

“这不是挺近的吗?就两步路呀!”

“不想走路。”

“那你骑车呀!”

“没车。”

“那你在网上买吧,网上送到家,还便宜点。”

“网上买试不了。”

“那怎么办?”

“要不你明天看看有没有纯绿色的衣服,有的话就打电话告诉我。”

“那好吧”我挺无语的,卖衣服这活真难做,特别是在这种生意惨淡的时候。

她留下电话就走了。

我按照她的要求,在第二天父亲进货回来后找了找,并没有她想要的纯绿色的衣服,之后又去问了父亲,他说纯色的衣服有,纯绿色就不太清楚了。我又找了一遍,确认没有后,我就给她打电话,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连打了几个她都没有接。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我通过她的电话号码搜到了她的微信,并在好友申请的备注中告诉她没有她想要的衣服。直到晚上,她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她说下午上班把手机调静音了,也没有时间看手机,她说下次再来看看,附近只有我的店里才有她喜欢的那种触感的衣服。后来她又来了几次,当然前提是在手机上问过我是否有那种颜色的衣服,并没有她想要的,直到过了穿短袖的季节,她在我店里始终没有找到她喜欢的那款。之后,我才知道她在附近的小学教书。她是美术老师,教小孩子画一些小猫小狗之类的小动物,工作不是很累。她长得很漂亮,似乎从事美术老师这个职业的人都长得很漂亮,而不漂亮的人自己都会不好意思当美术老师。细想从最开始见到她,就给我一种和其他人不同的感受,她对衣服的执着也就一下子容易接受了。

当我回过神时,手中烟燃烧的那头正向我的手指贴来,似乎它冥冥中受到了我内心的指引,因为它燃烧地属实有点太快了些。这些有点不着边际的神鬼之说都在劝我该休息了,晚些时候还得应对那个轻易不会缺席的老友,我总是努力迎合它的喋喋不休,多数情况下是毫无作用,它的话匣子打开后就很难被外力关上,而什么时候沉默下来也只是它的一厢情愿,所以每次我都得承受它不停地述说,有时轻声细语,有时破口大骂,我无意反驳,因为它几乎什么也听不进去,它总是把我搞得很狼狈。

熄灯后,我静静地躺在床上,这时我才意识到刚刚想起了海盗船模型那里藏着的一件往事,它的结局并不完美,我不是很愿意去回忆它,那只会徒增悲伤而对我的生命无益。也许它终究是件遗憾的事,我又放任自己回忆其中的细节,当我就快完整地勾勒它的全貌时,又忘了她在我的服装店到底买没买到纯绿色的衣服。恐怕记忆有时会骗人,我能想起她长得很漂亮,可她的头发是披散着,还是盘起的,她穿短袖时穿着什么裤子和鞋子,她走路是什么样子,她是怎么和我打招呼的,我一概不知。以及后来我们分道扬镳到底是第三者的介入还是自身的问题,我始终拿不定主意。甚至我怀疑回忆中的细节都只是为了将事件丰满而虚构出来的,但即使幻想出再美好的细节也改变不了它是悲剧的本质。

在我努力的回忆后,我发现那天下午,她的短袖其实是橙色,夕阳的亮光照在她身上,使她看起来熠熠生辉,但她的脸依旧是模糊不清。画面突然逐渐变亮了起来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这感受过于真实,而她则慢慢消失了。我不用睁眼就知道刚刚窗外的公路上开过去一辆车,现在世界又暗了下来。我尝试拨开笼罩在她脸上的迷雾以窥见她的真容,然而总是一张张别人的脸贴在她脸上。我突然后悔在她走了之后把她的照片给了她的家人,这照片对于她的亲人也许更有意义。在此之前,我难以想象一场严重的车祸到底会有多少连锁反应并且贯穿某些人的后半生。生命是如此脆弱,顷刻间就覆灭,与其相关的一切也永远被埋葬,印象中一个教小学美术、长着漂亮脸蛋、执着于衣服的手感的女老师只能永远模糊地留在我的记忆之中。面对这样的飞来横祸,直到现在我也不知该把这份不甘迁怒在谁的身上,她患重病的母亲无力医治在十几年前已随她而去,她的青梅竹马也帮她处理了后事。她的青梅竹马,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有点不道德地闯入我和她的世界,她母亲越来越重的病也在为他增加助力,于是我与他的自由竞争演变成了她们家的利益取舍,直到她被剥夺生命。我只能充当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却又置身其中而又无能为力。我感受着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哀,试图将它寄托给从前的我,以便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拒绝她那个有点麻烦的请求,因为我始终认为一切矛盾的源头就是我们的开始。

桌子上的海盗船模型是她送给我的,她说海盗船让她感受到自由的气息。这是她留在我这里的唯一一件东西,我答应过她不让它落满灰尘,于是把它放进了玻璃柜,这样能保存很久。我想时间就快要到了,我的肚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安分了,疼痛像温水煮青蛙似的缓缓流入,每次我都不能确定它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只是在我的注意力稍微从别处松懈,它就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变换着身体的姿势迎接它的到来,可它总是很挑剔,我变了很多种姿势它还是不满意,或者说它永远不会特别满意,而只有当疼痛变轻,肚子的咕咕声慢慢停止,我才知道今天它偏爱的是哪一种姿势。我尽量保持不动,开始平稳呼吸,身上薄薄的一层汗水让我身体贴在席子和枕头的一面多了令人难受的粘滞感,这个姿势很累,但我知道它现在还在入睡的前期,轻微的扰动又会将它唤醒,那时它会凶猛很多。

疼痛感消停到我习惯的程度,我开始放松身体,它们已经紧张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在这之间,我试图让脑海中什么也不想,只是配合平稳的呼吸沉睡下去,但她模糊的脸一直在我的脑海闪烁着,这时,我惊讶的发现,通过她脸上的迷雾的明暗变化,我能够判断她五官的位置,而且她是带着微笑的。我不知道这微笑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在我的记忆中也没有这样的她,无疑她笑过,可我知道的也仅限于此,她脸部的轮廓都是模糊的。我努力回想起来,终于找到了一丝端倪,她带我去过一次美术馆看过蒙娜丽莎的微笑,于是她的脸开始清晰起来,那天的美术馆的入口,墙上的画作,巨大的雕塑也都有了大概的位置,那艘海盗船正在其中,蒙娜丽莎的微笑如传闻中的那样神秘莫测,透过这些琳琅满目的物品,她正向我介绍它们的来历、美学价值,真品存放之处,她的鼻息、香味以及那股朦胧的甜蜜感也穿越时空传递过来。这是我们少有的幽会,我和她都不太会表达这种感情,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们可能就是如此。

我的疼痛消失之后,我才发现今夜原来这么黑,当我不经意地睁开眼睛,恍惚间,我竟无法判断我的眼睛是否失明,只是隐约感知它们还能睁开和闭合。就像在阳光下走进昏暗的房间,眼睛总得适应一段时间才能看得清楚,而此刻我却不再需要这多余的过程,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认为瞎子的缺陷在一定程度上也成就了他的完美。

本打算就这样沉沉睡去,像往常一样,在万籁俱静的深夜慢慢地进入梦乡,但绵绵不绝的思绪又开始编织着一个个人物、场景,我这样静静地躺了很久,夜色渐浓,我依旧睡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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