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跟她结婚十二年，她提出离婚的次数不计其数，但他从未想过离婚。直到那天离婚两个字再次从她口中轻而易举说出。
“你确定吗？”他看也不看她，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她的愤怒和歇斯底里戛然而止。
其实他内心并没有那么平静，早就掀起惊涛骇浪。当然这不仅仅因为他动了离婚的念头，更重要的是让他动这个念头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个人叫龚子梅，是他的初恋。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窝在沙发里刷手机，短视频里突然出现一双熟悉的眼睛，尽管她戴着口罩，头发也从以前的马尾辫换成了现在的披肩长发。
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握着手机的一只手颤抖着，另一只手不知所措地来回揉搓。他没有先加她关注，而是把她的所有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一共128条视频，他记得清楚，也看得仔细。
从视频的内容他了解到，她五年前结婚了，三年前又离了，没有孩子。
她比从前更漂亮了，而且经过这几年社会的历练，还多出了一些成熟的韵味。这样的韵味，他的妻子是不具备的。
妻子虽然也一直在工作，但她在行政岗位上，今天跟这个同事争吵，明天找那个同事的茬儿。他劝她很多次，虽然是给老板打工，但也要多少为公司员工考虑，别整天让人骂她是老板的奴才。
可她不但不听，回家来还继续跟他吵，继续找他的茬儿，有时候十岁的儿子也不能幸免，全家被她搞得乌烟瘴气。
她跟他的初恋相差不只是十万八千里。
02
那天晚上她意外地没有骂他不洗脚就钻被窝，还在化妆镜前来来回回又是拍脸又是拍脖子的折腾好半天，才上的床。
他还没来得及翻个身背对着她，她的头就靠过来了，一只手还摸索着放到了他的胸前。他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用另一只手把她搂住了。
完事后她一只脚压他腿上，上半身卷曲着睡得很是香甜，头发凌乱，微张着嘴巴，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
其实从结婚起她就这副睡相，那时他觉得很可爱。
后来他就看不上她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嫌弃，今天再看，嫌弃不减反增。
俩人刚认识的时候，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温柔懂事又善解人意，而且还很真实，一点儿也不端着，跟她在一起，让他觉得轻松又舒服。
恋爱谈了一年多，他就把她娶回了家。
那时候俩人手里都没多少钱，结婚还是租的房子，她一点儿都不嫌弃，还鼓励他说：俩人共同努力为将来的家挣回来一砖一瓦，那才踏实呢。
他特别感激她，下决心以后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
她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大概是儿子出生后，她突然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火，严重时还砸东西。
他带她去医院，说是产后抑郁症。
她有病，他不能跟她计较，小心翼翼陪着，照顾着。
她嫌弃他没出息，不能给儿子用最好的尿不湿和奶粉，还说以后如果不能赚钱买学区房，让她儿子上好学校，她就跟他拼命。
他点头哈腰，说是是是，我一定努力。
她说嘴上说说没用，得付出实践，他敢不上进，她就跟他离婚。
他故意瞪大眼睛，抱着她撒娇: “不行不行，坚决不离婚，离开你我活不了。”
她时而满意他的态度，消了气转身做自己的事儿，时而更加气愤，嫌弃他油嘴滑舌，只说不干，咬牙切齿骂他。
但他都忍着，让着。
一忍一让竟然过去了这么多年。
03
那天起，他看得出她在刻意约束自己，不跟他争吵，不找他麻烦，在他不经意看她时，她会用一个微笑迎接。
可那微笑却伪装得十分难看。
她那阵子好了太多。
可他却不好了，她突然的转变让他有了压力，不能随意冷落了她，白天在饭桌上不能，晚上在床上更不能。
他没有多少时间刷手机看龚子梅，也没有机会联系她，好发生点儿什么。
他跟不少人诉过苦，她现在按照他的意愿改变了，他不能不知好歹，不然真是有个什么事儿，那就是他的责任。
当她睡着时，他想了无数遍。这么些年她都没有改变，就因为他突然对她提出离婚做了那种回应，她就收敛这么多，真是不可思议。
或许她从前虽然大闹特闹，但吃准了他不会离婚，才敢肆无忌惮。
知道这样，这一招他早拿出来，也不至于忍受这些年。
但如今，他一边后悔这一招晚了，又后悔这一招早了。
毕竟他和龚子梅的事情八字没一撇呢。
尽管他也有几分信心。
他和龚子梅毕竟是初恋，据说女人都有初恋情结，在她们心里那个人始终不能忘记。
他想他应该就是龚子梅心里那个永远的存在。
那一年，他19岁，龚子梅18岁，她和他表妹是同学。那个暑假他去姨妈家住，俩人因此相识，而后相知相恋。
两个年轻人彼此一见钟情，感情迅速发展，只一个暑假的时间就你侬我侬，不忍分离。
他回家后两人互相写信，通电话，两颗心像被点燃的火焰一般，烧得轰轰烈烈。
有一次他实在太想她，就趁周末去找她，她却没有出来见他，还托人捎话，说她最近成绩下滑厉害，父母管得严，她考上大学前，俩人就不要联系了。
从那以后，他再打电话她不接，写信，她也再没回过。
04
后来他上大学，毕业工作，谈恋爱，再后来遇见现在的妻子，结婚生子过日子。
这些年纠缠在繁重工作和日常的琐碎生活中，没有什么时间回忆青春。
如果不是偶然刷到她的视频，他差点儿忘记还有这么个人。
他觉得自己又一次被点燃了，这一次还是因为龚子梅。
他觉得自己跟她的缘分未了，他有预感，他和她之间肯定会发生点儿什么，想到俩人可能会发生的事儿，他兴奋得差点儿笑出声。
半夜，他实在睡不着，爬起来拿起手机，蹑手蹑脚去了洗手间。
他戴上耳机，坐在马桶上，打开视频，她对着他笑，跟他介绍她走过的风景，工作的地方，她的同事家人朋友。就好像告诉他，瞧，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你要先熟悉熟悉哦。
她的声音甜美中带着几分磁性，搭配上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会说话的眼睛，把他的魂儿往身体上空扯得老远。
他竟不知，她原来是如此的尤物。
他一边后悔，一边兴奋，一边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骄傲，瞧这个几近完美的女人，曾经是我的，以后说不定也是我的。
他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生活，马上要五彩缤纷起来。
看看时间，实在太晚，他按灭屏幕，拔掉耳机，又重回到床上。她把大半个被子裹在身下，他皱了皱眉，很用力地把被子拽出来，也不管她漏出半个身子，自顾自地盖好闭上眼睛。
他脑子里装了很多东西，记不清什么时候，把她的身体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给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边。
他想他应该是习惯了，尽管还是嫌弃她。
05
那天她正准备给儿子辅导作业，突然让他过去帮忙，说她肚子不舒服，得去上趟洗手间。
他接过她递过来的她的手机，给儿子说清楚当天的作业，就坐在一旁不知道要干什么，就那么无聊地翻起她的手机。
她微信里有跟一个朋友的聊天记录，她朋友好像不多，他也都不怎么认识，看聊天内容，她们关系应该不错。
她说：“怎么突然这个态度，好像真想和我离婚一样。”
朋友说：“是不是你最近提离婚次数太频繁了，早跟你说这样伤感情的。既然你暂时还不打算离婚，就收着点儿。等你把那个会计证考下来，找到好工作再说。毕竟现在离婚不划算。”
她说：“我真的是受够了，这些年他都没什么长进，孩子孩子不管，家里家里指望不上，如果不是他父母帮衬，这套小房子也买不起。我怕再这样下去，儿子会跟他一样没出息。”
朋友说：“谁让你当初非看上他，现在知道长得帅不能当钱花，当卡刷了吧！不过估计他自己不一定认识得到，听说他还到处诉苦，觉得自己在你俩的婚姻里很委屈呢。”
她说：“呵呵！好了，不说了，我得赶快做饭了，回聊。”
听到洗手间门关上的声音，他赶忙按了返回键，装模作样地指导儿子写作业，儿子扭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 “爸爸，这道题你会吗？”他尴尬地往上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苦笑，说：“你写你的，你写你的。”
她拿过她的手机，对他说：“你去忙你的吧！”
她并没有看他，他突然有些失落，有些悲哀，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愤怒和惭愧。
06
他这才想起，自从结婚，他钱没挣多少，家务活也没做过，儿子确实也没怎么管过，甚至孝顺他父母的事情，也都是她一人操办。
他确实忍让过她，但他的做法就是随便她怎么，他都软处理。
她坐月子时，家里除了他母亲还有一个月嫂，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任由她发脾气，他绝对不还嘴，而且还会心里不情愿，嘴巴上很坚决地肯定她。
再后来她一个人又是工作又是照顾家和孩子，她的脾气更大了，但他的忍耐限度也更宽了。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早就给一双耳朵上了自动门，随意开关，她的话再不好听，他可以选择听不见。
她把自己活成了黄脸婆，而他甚至觉得自己逆生长，比前几年看起来还要显着年轻帅气，而且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他自己给自己定义为少有的中年男人魅力。
他自信自己出了家门，承认单身，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能成群结队往身上扑，但他这个人有原则，他有家庭有老婆，旁的女人一概不沾染。
为此他还常常洋洋自得，觉得他是有条件花心却不花心的好男人。
她嫁给他，眼光真是好！
却原来不知道，她对他竟如此不满意，觉得他是个不上进的人，徒有一副好皮囊，却不中用，甚至计划着要和他离婚。
他很生气，可是好像她说的也没什么不对。
他以为她习惯了提离婚，只是一种找他吵闹的方式。
他以为他那么忍耐她的暴脾气，是一种好丈夫的做法。
07
他又刷到了龚子梅的视频，前几天饱满的欣喜激动还有熊熊燃烧的火焰，此刻却半死不活，有气无力。
龚子梅是比他妻子还要优秀得多的女人，妻子都看不上他，他却还想和她有故事发生。
他有些自卑，又有些不甘。
他联系到表妹，旁敲侧击问龚子梅的消息。表妹在电话那头大笑，说他一把年纪，还想回味初恋的滋味啊。她说她跟龚子梅早就没什么联系了，俩人高中不在一所学校之后，感情就淡了很多。
表妹还说龚子梅的男朋友挺多的，在他之前她有过男朋友，他根本不是她的初恋。
他觉得表妹没有跟他说实话，这些年，因为妻子对所有亲戚都很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全都站在了她那边。
表妹应该是故意这么说，一是不想让他有别的念头，伤害他们夫妻的感情，二是破坏龚子梅在他心中的形象，让他不要打她的主意。
他看过她所有的视频，他觉得龚子梅才不是那种女人。
他对她有点儿不死心。
背负着老婆翅膀一硬就甩了他的压力，做着跟初恋重温旧梦的幻想，他把自己活成了毛线团，乱糟糟一坨。
可能是他给表妹打那个电话的缘故，父母私下让他单独回家一趟，然后俩老人逮着他一顿骂，骂得他狗血淋头，一文不值。
目的就一个，让他认清形势，有点儿自知之明，不要瞎作，把孩子老婆作没了，最后连个家也保不住。
他想辩解，他什么也没有做呢啊，而且可能是她要抛弃他，然后解散这个家，他有点儿冤枉。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说了他们也不信，因为她提了无数次离婚，却还一直为这个家操劳，整天累得直不起腰。
而他，下了班不是玩游戏就是刷视频，他的父母见过很多次，也骂过他很多次。
他和她的这种婚姻状态却从未改变过。
08
他觉得她应该知道了什么，关于龚子梅。
毕竟全家人都是她的眼线和卧底，但她什么都没说，一如往常上班，回家做家务，辅导孩子作业。
他什么都没做，已经被全家人孤立，他觉得比从前忍她更委屈。
他决定放肆一回，辗转找到了龚子梅的手机号，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站在阳光下，看着眼前百花争艳，有些期待地拨通了她的电话。
她的声音很好听，让他浑身酥麻，她说：“喂！你好，请问你哪位啊？”
他愣了一下，随即咳嗽一声，大大方方地报了自己的名字。
她在电话那头又问了一句，说“谁？”
他又报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她说：“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打错了，我好像不认识你。”
他的脸烧起来，被打击得有些厉害。
她，竟然不记得他！
他有些不甘心，又说起那一年那个暑假，他和她在城西的公园见面，俩人一起划船，一起吃冷饮，就差说俩人站在桥上接吻的事儿了。
隔着电话，他也能感受到她对他的回忆很是陌生，她是真的不记得那些事，更不记得他这个人。
他有些难过，更觉得丢脸，在她又一次说实在想不起来时，他匆忙挂了电话。
阳光划过去，花色暗淡下来，他的心阴沉得能挤出水来，他差点儿想要砸东西，可周边既安静又清净，让他喧闹又烦躁的情绪无处发泄。
他又想到她，难道她真的想和他离婚，他这个人竟这么没有价值和存在感。龚子梅忘了他，她想要离开他。
他是几天后在她的手机里发现的真相，她的那个朋友竟然是他表妹。她知道他刷到了龚子梅，又从他那几天的异常表情里发现了端倪，通过他表妹知道了他和龚子梅的事情。俩人一商量，表妹办了个新号，就有了这么一段对话。她知道他喜欢翻她手机，故意给了他机会看。
她是想让他知道，她不是离不开他，好让他有些危机感。
可她不知道，他那个初恋已经不知道他是何许人。
他觉得他还是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她不是离不开他，他也没有那么优秀。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在别人心里是特别的存在，却原来根本没有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