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施仁之死（3）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呼呼的寒风连着吹了好几天，河边的衰草常常被连根拔起，河面的冰可以立得住一个成年人，院子里柴房上的茅草随着寒风骤起骤落、飘飘荡荡。街上的人都缩着脖子，两手抄在袖筒里，头上的棉帽裹得严严实实，只漏出鼻孔和眼睛，见面都相互嘟囔着“怕是七八年都没这么冷咯”。

老李头和往常一样，吃罢晚饭，抄着水烟袋来找施仁打发时间。施仁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烟瘾大，也是个炕烟能手，去年帮一个亲戚炕烟，出了几炕好烟，也就得来了几斤上好的烟叶。老李头这半年没少来，施仁每次都拿烟叶出来招待。

老李头掀开门帘，一股热气直往脸上逼，屋里的正中央，一盆彤红的炭火噼里啪啦地响着，蓝色的火焰踊跃着往上跳，炭火后边临墙是一张灰黑色的长方桌子，桌子上供着施仁父亲和母亲的牌位。桌子西边角落里放着一张床，床南边屋梁上吊着一个忽明忽暗的灯，床上施仁的老婆正围在被窝里缝补衣服。满眼望去，被灯火照亮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屋梁上沾满了黑乎乎的火灰。施仁坐在炭火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袋，炭火把施仁的脸映得通红。

施仁看到老李头，拉了把椅子放在自己对面招呼他坐下，把自己烟袋子里的烟分一半给老李头。

“老李哥，尝尝你女侄娃子从省城带的茶叶，叫啥毛尖茶”，又搬了把方凳，拿了个茶杯放在方凳上，给老李头沏上了满满的一杯。

“哈哈，我也尝尝这新鲜货”端起来正要喝，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还别说，香，真香，施仁你享福了，女儿成了才，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呢，尽管闯哥他们住上了二层小洋楼，我还是羡慕你，生养了个好女娃”

“个人过个人的日子，有啥羡慕嘞，你不也住上了砖瓦房，我这还是土痞子呢”施仁咕噜了两口水烟袋，紧接着又咳嗽了两声。

“要说你也该换换了，你女娃给你寄那么多钱，你倒好，今年北方一个城市地震，你一下子捐了三千元”老李头鼻孔喷出两股烟雾。

“这房子好好的，不漏风不漏雨的，换啥。再说，当年俺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是邻里的帮忙俺娘怕也坚持不下来呢。有难了，帮助一下，都是应该的。老李哥，你说是不是”施仁咳嗽了两声，这半年多，他的咳嗽越发频繁了。

“哎，你的为人全村人都知道，那年夏天一个男娃子在你家门前的河里洗澡，要不是你救的及时，怕是西山上又多一个土疙瘩。对了，今年女娃子回来过年不？”老李头起身拿水壶给自己添满水。

“回来，中秋回来时，她说今年回来，去年在姑爷家过的年，今年得回来了”施仁满脸的幸福。

“这几十年的坟你没白守啊，你好歹也去省城住住，回来给我们讲讲新鲜事，让我们也见见世面”

“城里面，屋子里不能吐痰，上厕所要坐在什么马桶上，我这一把臭骨头别脏了人家的地”说罢，哈哈大笑，又拿眼望了望正在缝补衣服的老婆。“女娃子倒是说了好几次让去，我怕住不惯，她娘的身体时好时坏，去了，太烦累他们两口子了，等她娘的病好了再说吧”

屋外的风愈刮愈烈，院子里的葡萄架嘶吼着口哨，搭柴房的木椽子吱吱扭扭地响，咳，这鬼天气真是好几年没见了。

老李头又抽了两袋烟，眼看时间已经不早，就走了。